在書院後山寧缺最不起眼,但在民間,十三先生的名氣卻最為響亮。
邊塞軍營有他的名聲在流傳,長安城街巷裡百姓議論著書院側門的那一刀,此時一石居樓閣里的人們,不知道什麼大先生二先生,但怎麼會不知道十三先生便是老筆齋的主人寧大家?
褚由賢在台上說出那句話後,樓閣間先是安靜了瞬間,然後驟然響起喝彩聲,興奮的叫好聲。
南晉皇商雙手緊緊握著欄杆,臉色因為憤怒而變得異常蒼白,狠狠盯著樓下的褚由賢,喝道:「你又是何人!」
褚由賢單手執扇,另一手覆在手背,朝著四周團團一禮,說道:「本人東城褚由賢,乃是寧先生的代表。」
然後他望向三樓西閣,看著那個表情難看的南晉皇商,笑著說道:「雞湯帖賣誰都可以,就是不賣給你們南晉人,有意見?」
南晉皇商氣的渾身顫抖,怒斥道:「哪有這樣的道理?」
一石居老闆拱了拱手,向他解釋道:「今日老筆齋七帖售賣規則特殊,事前補充的規則已經送到諸位手中,大家應該知道,寧大家有權利自行挑選買家。」
南晉皇商想起了先前在閣中桌上看到的文書,強行壓抑住心中的怒意,胸口微微起伏,說道:「即便寧大家有自行挑選買家的權利,那也應該是由寧大家自己挑選,怎能由這個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代表來行使權利?」
「先前才發生的事情,難道就傳到了老筆齋?難道寧大家先前就在這裡?你們這些唐人休要用這些無恥的手段!」
老闆沉默片刻後微笑說道:「您說的沒錯,先前寧大家便在樓中,只不過他此時已經離開,離開之前,他委託這位褚先生做了決定。」
南晉皇商頓時愣住了。
先前便說過,寧缺如今在長安城裡的名聲太響亮,尤其是在刀劈柳亦青後,他在唐人心中的地位更是極高,誰都想見見他的真面目。
此時樓閣里的達官貴人們,本就沖著他的墨寶而來,聽聞他先前便在樓中,想著緣慳一面,不由後悔的捶胸頓足。
不知道是誰發了一聲喊,樓閣里頓時響起密集的腳步聲,數十人掀開竹簾,難抑興奮好奇衝下木樓,向著院外追去。
雞湯帖已經歸屬王大學士府上,場間的人們喝不著雞湯,當然想去看看熬出這鍋雞湯的老母雞生的如何模樣,轉眼之間,一石居人去樓空,南晉皇商站在欄畔,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卻是無話可說。
「寧大家,稍候!」
「十三先生,等等……我家大人有請!」
人們走出院落,穿過青林,來到楊柳湖岸,看著靜湖遠方那個越來越遠的小船,揮舞著手臂喊著,想要寧缺回來。
小船在安靜的湖面上悠悠而去,遠遠只能看到一個穿著黑色衣衫的身影從烏蓬里走了出來,對著這邊拱手致意,然後上岸而去。
看著那個消失在得勝居旁坊巷裡的背影,湖畔的人們好生唏噓遺憾。
…………長安城書畫行里傳言,一石居拍賣的七張書帖,是老筆齋那位小侍女偷出來的,今天寧缺親自到場,自然從某些方面否認了這個傳聞。
當一石居拍賣火熱進行當中時,小侍女桑桑正在西城銀勾賭坊後院幽靜的書房裡,對著桌上的那堆紙張發怔。
自從兩年前春風亭一夜後,長安城的黑道便被魚龍幫只手掌控,這家原屬西城大佬的賭坊里的書房,成了魚龍幫的庫房。
桌上那些紙張看著都有些新,上面的字跡端正,談不上出色,更不能與老筆齋里的書帖相提並論,然而這些紙張的實際價值,其實也相當不菲。
這些紙張都是房契和地契。
幾名皺紋深重的賭坊老管事,正在對這些房契地契進行核算統計,魚龍幫幫主齊四爺站在一旁憂心忡忡地盯著。
老管事們手中的算盤珠子拔動的極快,在安靜的房間里啪啪作響,聽著清脆好聽,然而卻讓齊四爺臉上的憂色越來越濃。
算盤珠子還在快速撥動,距離核算完成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桑桑放下手中那張湖岸新修三進宅院的房契,說道:「還差四萬一千四百六十二兩銀子。」
齊四爺神情微異看了她一眼,心想這些管事都是賭坊里最厲害的算帳行家,他們都還沒有算出來,你這數目又是從哪裡得來的?
桑桑知道他在想什麼,沒有解釋,平靜等待。
過了些時間,賭坊老管事們終於完成了複雜的計算,領頭那位管事,仔細把桌上的房契地契清理了遍,恭謹稟報說道:「依照前些日子的意向書,總數還差四萬一千六百兩銀子。」
這個數目與桑桑得出來的數目有些差異,但差的並不多。
齊四爺吃驚看了桑桑一眼,心想單憑心算只錯了這麼些,真是了不起。
桑桑知道自己算的是對的,那些老管事有張地契算錯了稅率,但想著差距並不大,所以她沒有指出這一點。
齊四爺看著她臉上神情,作了個手勢,讓那些賭坊管事離開,然後認真說道:「雁鳴山下房價地價確實比長安城裡別的地方便宜,但一次性要購入這麼多,總會被有些貪心的傢伙抬價。」
然後他搖頭說道:「雖說幫里兄弟可以壓壓價,長安府那邊也找人說了,但總不能做的太過分,扔蛇放鼠這種事情,如果讓人捅到朝廷里,朝二哥回來後我不好交待,所以這大概便是最終的價錢了。」
原來桌上這些房契地契是雁鳴湖畔的民宅契據。
雁鳴湖新近才由朝廷工部疏浚完成,多年積的湖泥還堆在沙石山附近,隔得近些便臭味撲鼻,據說一直要到明年夏天才能稍微好些。
因為這個原因,雁鳴山下雁鳴湖雖說風景優美,但在講究生活質量的長安人看來,依然不是宜居的好場所。
雁鳴湖畔的地價房價在長安城裡都最為便宜,如今湖畔的宅院絕大部分都是破落的老宅,偶有新宅也是些貪便宜的普通百姓所修。
聽著齊四爺的話,桑桑點了點頭,說道:「少爺已經預算著會被人抬價。」
這些日子裡,齊四爺受寧缺拜託,一直在暗中收購雁鳴湖畔的房契地契,做為長安城第一大幫派的首領,自然有無數下屬幫他做這件事情,只是到了此時,他依然不明白寧缺為什麼要購入這些房產。
「雁鳴湖畔偶爾逛逛便好,住在那裡可不適宜。」
他皺著眉頭說道:「即便要住,也不至於要把湖畔所有的院子全都買下來,價錢再低,合起來還是筆極大的數目。」
桑桑說道:「我也不清楚少爺為什麼要把湖畔所有房子都買下來,大概是他貪圖安靜,不想被人打擾。」
齊四爺連連搖頭,心想如果真圖安靜,長安城裡不知道有多少清幽美地可以修建新宅,何至於要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而且這明顯肯定是賠本的買賣。
「四萬多兩銀子啊。」
桑桑看著桌上的房契地契,自言自語說道:「也不知道最後夠不夠。」
齊四爺說道:「我手裡倒確實有些銀子,但那都是公帳,我只是替朝二哥和諸位兄弟代管,沒法子拿出來。」
桑桑點點頭,說道:「這些事情已經麻煩四爺了。」
齊四爺揮揮手表示不用在意,又出了個主意,說道:「其實只要寧缺入宮說句話,四萬多兩銀子也不是太麻煩的事情。」
桑桑想著寧缺買雁鳴湖畔房宅的用意,明白他肯定不願意與朝廷發生任何關係,搖了搖頭說道:「還是看一石居那邊的動靜吧。」
「不用看了。」
寧缺走進房間,看著桌上那些房契地契,說道:「如果意向書上面的價錢不會再變動,那麼我們手頭的銀子足夠。」
齊四爺冷笑說道:「我們開的價錢已經算是極為厚道,而且已經簽了意向書,如果湖畔那些屋主要臨時提價,真當我們魚龍幫的兄弟是一群善男信女?」
寧缺很喜歡齊四爺這種表態,說道:「銀票大概晚些時間便送過來,到時候與屋主簽文書的事情,還要麻煩你辦一下。」
齊四爺有些意外,說道:「寫誰的名字?」
寧缺說道:「先寫朝二哥的名字。」
江湖兒女,家產妻子託付於兄弟並不少見,齊四爺毫不猶豫說道:「好。」
寧缺說道:「這件事情能不能保密?」
齊四爺說道:「看需要瞞多長時間。」
寧缺算了算時間,說道:「最遲今年冬天。」
齊四爺說道:「沒有問題。」
…………離開西城銀勾賭坊,寧缺和桑桑沒有直接回老筆齋,而是來到了雁鳴山。
二人看著山下那片湖泊,看著湖對岸那些寥落的院落。
之所以買這些院落,是因為如今的老筆齋太熱鬧,寧缺雖然很喜歡臨四十七巷的熱鬧氣息,但在天諭神座那次到訪之後,清楚沒有辦法繼續在那裡住下去。
把湖畔的院落全部買下來,圖的是清靜,還有些更重要的原因,只不過那些原因沒有必要讓別人知道。
桑桑看著對岸的房屋,問道:「以後我們就住這裡?」
寧缺點點頭,說道:「入冬後,這片湖會凍的比較結實。」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