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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不變的人與事

    秋風拂著微黃的落葉在庭院間滾動,李青山把目光從落葉處抬起,望向不遠處的皇宮城牆,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拿出一塊白色方巾掩著嘴唇,輕輕咳了兩聲,然後仔細把方巾疊好,藏進袖中。

    他是大唐國師,地位尊貴,在長安城裡卻是出了名的好戲謔,只不過隨著皺紋的增生,他看著明顯老了,也沉默了很多。

    想著這一年裡去世的那些老人,李青山的眼中浮現出一絲憂慮,雖說生老病死是自然之事,但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離開了這麼多位故人,還是令他感到有些唏噓,而且身為昊天道南門觀觀主,不免擔憂這會不會代表了某種天意。

    宮中皇帝陛下看似健康,但實際上身體已經是一年不如一年,許世這兩年更是老的愈發厲害,他們這代人如果沒死,那都老了,怎不令人擔憂大唐的未來?

    如果夫子一直在,那麼大唐自然沒有問題,就算有些問題,也只不過是些池塘里的漣漪,掀不起什麼驚天駭浪,然而夫子總有離開的那一天。

    一把黃油紙傘安靜地擱在烏黑髮亮的木地板上。

    何明池跪在李青山身後,沒有看到老師臉上擔憂的神情,低聲道:「驚神陣牽涉大唐安危,陣眼樞一直由我南門觀保管,顏瑟師伯傳給寧缺,寧缺師兄卻已失蹤很長時間,按道理應該拿回來才是,即便為了避嫌,也應該交還陛下,如今依然放在書院里,似乎有些不妥。」

    李青山搖頭說道:「既然師兄給了寧缺,書院暫時代管也好,你要記住,雖然我們是道門,但要明白書院對大唐的真正意義。」

    何明池應下。

    李青山轉身,看著身前那張棋盤,伸手輕輕將放在棋盤正中央的一顆黑子提走,說道:「和爛柯寺比起來,為師的棋藝普通至極,甚至可以說極為糟糕,不過要說從棋盤上窺天道,我倒有信心與爛柯寺里的僧人比較一二,當年某夜我曾在棋盤上看到一輛堵塞阡陌大道的馬車,不知何兆,如今知道那夜正是寧缺悟道之始,那便能隱約明白了些什麼,他若死了倒也罷,若不死還真是我大唐的麻煩。」

    何明池明白老師的的意思,若寧缺和冥王之女已死,那麼世界便將繼續這樣平靜地向前,若寧缺和冥王之女還活著,那麼書院會是怎樣的態度?大唐又該如何自處?會不會成為整個世界的敵人?

    李青山看著棋盤沉默了很長時間。

    庭院里的落葉還在滾動,發出簌簌的響聲。

    「如果陛下離開的時候,我還沒有死,我會站到公主殿下身邊,支持李琿圓皇子繼位,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也能帶著南門觀這樣做。」

    李青山忽然說道。

    何明池大吃一驚,猛地抬頭望向老師。

    大唐皇位由誰繼承,在前些年還是沒有人敢公開討論的事情,然而隨著御書房裡的咳聲越來越低沉難受,如今的長安城終於有了這方面的議論。

    然而這句話從李青山的口中說出來,那便與茶鋪街頭的議論意義完全不同。因為這說明,在他看來,陛下的身體就算能撐也撐不了太久了。

    更令何明池感到震驚的是老師所做的選擇——大唐朝堂甚至是鄉野鄙夫都知道,皇后與國師的關係極好,既然如此,他為什麼會選擇支持李漁姐弟?

    何明池馬上聯想到去年夏天,寧缺從清河郡送回長安城的那封信,當時李青山讓他把這封信直接交給了公主殿下,於是愈發不解。

    「老師……為什麼?」他看著李青山怔怔問道。

    李青山看著那顆被自己提到棋盤邊角放著的黑色棋子,再次沉默了很長時間,直到庭院里的簌簌聲都被秋風揉碎,才聲音微沉說道:「因為皇后是魔宗的聖女。」

    大唐皇后是魔宗聖女?何明池被這句話直接震的雙膝一軟,跌坐在了蒲團上,看著李青山,滿臉都是不敢置信的神情。

    李青山有些傷感地自嘲一笑,說道:「很多年前,我答應過陛下,這個秘密一直要保留到墳墓里,然而對於不知道這個秘密的唐人來說,這太不公平。」

    他望向自己最忠心耿耿的弟子,說道:「不要懷疑這件事情的真假,陛下的舊疾連夫子都治不好,便是因為皇后娘娘當年的手段。」

    何明池震驚地輕輕顫抖,根本不敢接話。

    「當然,這些都是過去的事情,都是他們兩個人還沒有相愛之前的事情,所以我一直很遺憾的就是,為什麼總要付出這麼多代價,才能明白彼此心意呢?」

    李青山緩聲說道:「我相信皇后娘娘不會背叛陛下,書院也相信,所以她才能一直是皇后娘娘,然而陛下死後呢?李漁和琿圓姐弟可不是她親生的,她那兒子年齡還小,難道要一名魔宗聖女帶領我大唐前進?」

    …………除了生死還有老病,對於朝廷官員來說,老病便是他們告退的最好理由,雖然那往往並不是真實的理由。

    天啟十七年初春,文淵閣大學士曾靜,忽然稱病辭官,其時距離王侍臣老學士病逝後他接任還沒有到一個月的時間,皇后娘娘再斷一臂。

    從此曾靜大學士夫婦便閉府不出,有消息說,大學士退後一身輕鬆,與妻子整日介在府中後園裡養花鋤草為樂,日子過的很是閑適。

    曾靜大學士放下手中的花鋤,覺得有些煩熱,剛把衣襟敞開一些,被微寒的秋風一激,便忍不住咳嗽起來。

    曾靜夫人趕緊扶著他去亭中坐下,端出熱茶。曾靜看著妻子憔悴的容顏,忍不住輕聲一嘆,想要勸解兩句,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靜園秋亭人跡稀,夫婦二人在亭下飲茶暫歇,對坐無言,曾靜夫人忽然流下淚來,顫聲說道:「我肚子里生出來的孩兒,怎麼可能是冥王的女兒。」

    聽著此言,曾靜臉上的皺紋彷彿都深了幾分,沉默不語。

    他們是桑桑的親生父母,所以書院沒有隱瞞他們爛柯寺毀滅的真相。

    事實上,關於桑桑是冥王女兒的傳聞,早已在唐境之外的國度里傳開,便是如今長安城裡,也已經暗中有人在議論,曾靜辭去文淵閣大學士一職,自然與此事有關,只不過暫時還沒有任何人敢把這件事情挑明。

    曾靜夫人拭去眼角的淚水,稍微平靜了一下心神,看著他說道:「那人還在前廳,你真不要見見?」

    曾靜沉吟片刻後,面色微肅說道:「既然從清河郡來長安,想必見不到我不會甘心,也罷,那便去見見,倒要看看他們又有什麼污糟念頭。」

    …………在學士府前廳飲茶待候的中年文士,姓崔名秀,乃是清河郡崔閥里的得力人物,此人與曾靜卻還有另一層很複雜的關係。

    曾靜看著這名文士,想著當年的那些事情,忍不住微微蹙眉,說道:「崔閥向來不願入長安,明美兄千里迢迢而來,究竟所為何事?」

    崔秀微微挑眉,有些不悅說道:「多年不見,難道連內兄二字都不願出口?」

    曾靜說道:「我與令妹十六年前便已和離,內兄二字真不知從何提起。」

    崔秀強斂怒意,神情漠然說道:「既然你問我來意,我便與你明說,家妹回清河之後一直未曾改嫁,一直很是思念你,老太爺想問問你的意思。」

    曾靜眉頭蹙的更深,說道:「什麼意思?」

    崔秀說道:「我崔氏願不計前嫌,送家妹回府與你重續前緣。」

    曾靜微怒說道:「當年我中了皇榜,便被你崔家唆使御史搶去成親,我承認我當年貪圖清河大姓的名聲,而且也確實想與令妹白頭諧老,然而卻不知崔閥小姐的脾氣竟是那般驕橫狠辣,我納妾固然有的我錯處,但她卻意圖謀害我那可憐的女兒,這如何能忍?前緣儘是前怨,哪裡有重續的可能!」

    崔秀乃是清河郡大姓里的重要人物,即便來到長安,也是登相府會公侯的大人物,哪裡受過這等羞辱,大怒斥道:「妹妹當年便看出你和那個賤婢生的女兒乃是妖邪,所以才要處死她,你不念她的情義,居然還這般說話!你不要以為什麼事情都能隱瞞一輩子,不錯,現在你那女兒是冥王之女的消息還封鎖著,但西陵已經傳來消息,神殿已經準備除去她的封號,你可明白這代表什麼?」

    曾靜面寒如霜,正欲拍案之時,夫人從簾後沖了出來,流淚罵道:「你們崔家才是滿門的妖邪!」

    崔秀不想與這婦人爭執,起身隨意一揖,冷冷說道:「看朝中大勢,琿圓皇子必然繼位,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這是老太爺給你最後的機會,既然你不想珍惜,日後也休道我崔氏無情。」

    曾靜寒聲說道:「本人曾經忝為文淵閣大學士,朝堂之上的座次僅在相爺之下,以老太爺的性情,如果不是我尚有倚重之處,他何至於屈尊降貴讓令妹重新回府?清河郡諸姓莫非以為我連這些都看不明白?」

    崔秀冷笑說道:「如此便罷,我只想提醒你,待西陵神殿詔告天下,世間億萬昊天信徒都知道你的女兒便是冥王之女,到時候看你這間大學士府可還能有片刻安靜,看究竟有多少長安百姓會來燒你家的宅子!」

    曾靜雙眼微眯,說道:「你這是在威脅我?」

    崔秀說道:「是又如何?」

    曾靜怒說道:「清河郡諸姓果然是無法無天到了極點,居然敢在長安城威脅朝廷命官,你們真當唐律不存在嗎!」

    崔秀冷笑說道:「唐律?人世間終究有些事情是唐律也管不了的。」

    便在這時,廳外傳來一道聲音。

    「唐律管不了的事情,書院能不能管?」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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