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世伐唐,戰火連綿數月,隨著觀主被寧缺一刀斬落塵埃,卻發生了很多變化,這種變化也許只是偶然,但有些卻是必然。
北方的向晚原上,拚死堅守不退的千餘唐軍,在以為必死的那一刻,終於看到了南方飄來的塵土,等到了來援的騎兵。
戰局的走勢頓時發生變化,數千鎮北軍唐騎,如雪崩一般沖向金帳王庭的騎兵大隊,寒冷的刀鋒在清寂的陽光下帶走無數頭顱。
戰事終歇,染血的草甸把天穹投下的光線都變成了紅色,司徒依蘭手中的朴刀早已斷成了兩截,她擦掉臉上的血水,向戰場四周望去,發現平日里的下屬,大部分都已經死去,但是她和他們最終還是獲得了勝利。
南方的青峽外,也已到了最危險的時刻,君陌手握鐵劍,神情疲憊,有如深秋的青山,靜美依然,奈何黃葉將落。
書院後山弟子都站在他的身後,看著原野上再次掀起的煙塵,聽著鐵蹄的聲音,沉默不語,等待著最後那一刻的來臨。
木柚伸出手,握住君陌空蕩蕩的右袖。
四師兄范悅,在用河山盤接住觀主那道虛劍之後,一直用全身修為在與之對抗,而此時即便是他,也艱難地走出鐵篷。
既然同門,自然應該同生,而且共死。
西陵神殿聯軍的騎兵,再次來到青峽前。
七日時間,書院諸弟子不知打退了西陵神殿聯軍多少次衝鋒,無論是他們還是神殿聯軍方面,對這種畫面都已經熟悉到有些厭煩。
這一次想必會有些不一樣。
這一次大概會是最後一次。
便在這時,四師兄忽然感覺到手中的河山盤變得輕了很多,他稍一感知,震驚發現沙盤河山裡竟再也找不到那道虛劍的蹤影!
青峽前的人們,並不知道長安城究竟發生了什麼,但觀主的虛劍消失,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觀主死了,或者廢了。
四師兄很清楚書院在長安城的準備,知道師兄師姐和小師弟,正在想盡一切辦法殺死觀主,但他其實對此並沒有抱太大希望。
因為他擅長算,事前無論他怎樣算,都算不明白書院怎樣才能殺死觀主。
然而此時,河山盤裡的虛劍消失無蹤,那麼無論他相信或是不相信,都表明長安城裡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聲音微啞說道:「觀主敗了。」
他的聲音之所以沙啞,除了在那道虛劍下苦苦支撐數日所產生的疲憊,更多是因為難以抑止的激動和不可置信所帶來的惘然。
書院諸人都聽到了這句話。
一片安靜。
忽然,君陌舉起鐵劍指向原野,放聲大笑起來。
北宮未央放聲大笑,亂拔琴弦。
西門不惑放聲大笑,用簫管拍打著手掌。
六師兄憨厚一笑,把手裡的鐵鎚握的更緊了些。
王持微微一笑,鬢畔早已烏黑的花朵,彷彿多了分顏色。
柚木是女子,不用識豪邁之氣,所以她沒有笑,而是濕了眼睛。
…………西陵神殿聯軍的騎兵已經近在眼前。
書院弟子們卻視若無物,放聲大笑,快意至極。
爽朗笑聲,回蕩在青峽前,順著青山傳向很遠的地方。
今日無論是死是活,是否還能守得住青峽,只要觀主敗了,長安城安然無恙,那麼書院和大唐便能保有最後的希望。
他們用生命守了青峽整整七天時間,守的不就是希望?
而且希望並不渺茫,就在他們的手裡。
更準確地說,是在四師兄的手裡。
在同門們不解的目光中,四師兄走到了最前方,看著像鐵流般湧來的騎兵,看著那些隱現於空中的劍光,舉起了河山盤。
四師兄的臉色變得極度蒼白,臉頰瞬間瘦削了不少。
他把自已的念力盡數灌注進河山盤中。
河山盤是沙盤,裡面是最精細的黃沙。
盤中有河山,每粒沙便是大好河山裡的一座山峰,一座石橋。
黃沙狂舞於青峽之前,天空被遮掩,原野間變得昏暗無比。
西陵神殿騎兵,殺進了黃沙之中,便迷了眼,誤了道。
黃沙之中,不時傳來凄厲的慘叫,還有重物撞擊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黃沙漸漸飄落。
青峽之前回復平靜,原野間多了很多騎兵和戰馬的屍體。
河山盤並不能改變書院弟子們的命運。
因為神殿聯軍,在稍一整隊之後,準備再次發起衝鋒。
便在這時,莽莽群山間,忽然走出來了一個唐兵。
這名唐兵看上去非常狼狽,蓬頭垢面,渾身泥土,盔甲早已不知何時被扔到山澗里,衣服也被山中的荊棘割成了布條。
這名唐兵向書院諸人跑來,一路踉蹌,幾次險些摔倒,可見疲憊到了極點,但他依然奔跑著,然後大聲喊出一句話。
他的聲音沙啞至極,像很多天都沒有喝過水,但落在書院諸人的耳中,卻像最清澈的泉水那樣清脆動人。
「鎮南軍斥侯營乙組王五,奉命來援!」
說完這句話後,這名最早抵達青峽的鎮南軍士兵,再也無法支撐,重重地摔倒在原野上,不停地喘息,再也無法站起。
王持走到這名唐兵的身旁,趕緊替他把脈。
君陌對著這名最普通的唐兵鄭重行禮,說道:「辛苦了。」
一名普通的唐軍斥侯,對青峽前的局面,起不到任何作用。對書院諸人來說,這名唐兵的到來,卻意味著很多事情。
書院是大唐的書院。
大唐是書院的大唐。
沒有誰孤軍奮戰。
緊接著,又有一名唐兵從莽莽群山裡走了出來。
然後有更多的唐兵走出了青山,來到了原野上。
他們互相攙扶著,替同伴們打著氣。
他們早已疲憊不堪,走出青峽便一屁股坐到地上,再也無法站起,就算讓他們拿起兵器,也不可能迎敵。
甚至有幾名唐軍,在走出群山的那一刻,精神驟然放鬆,就此倒地不起。
對訓練有素的唐軍來說,這是很難想像的事情。
越來越多的唐兵繼續走出青山,來到青峽之前。
他們走了數日數夜,不眠不休,終於走到了這裡。
鎮南軍到了,這就夠了。
出現在青峽之前的是一隻疲敝之師。
但沒有任何人敢否認,他們是一隻威武之師。
便在這時,南方的原野間,傳來鳴金的聲音。
西陵神殿聯軍的騎兵們,看著青峽前那些唐軍,神情極為複雜,有些不甘,有些敬畏,最終牽起疆繩,向營地里歸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