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街巷裡回蕩著靴底踩雪水的聲音,顯得很單調,就像是有人用手掌拍打皇宮裡那口舊鐘,發不出來嗡沉的低鳴,令人肉痛。寧缺腋下的拐杖隨著腳步,有節奏地落在雪地上,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聽到朝小樹說的話,他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說道:「書院不幹政,殺不殺她最終還是由皇后娘娘說了辦。」
如果書院不幹朝政,大唐只怕在數月之前便已經亡國,書院不幹朝政,自然早已變成一句空話,那麼第二句自然也是空話。
朝小樹說道:「華山嶽殺不殺?」
寧缺說道:「我想殺。」
朝小樹說道:「華家乃是河北望族,和清河郡諸姓不同,對大唐向來忠心,在軍中朝中頗有根基,尤其是固山郡五大營,向來由他們打理,此番在北疆和東疆,華家一直在拚命,事實上現在還在拚命。」
寧缺說道:「你給我講這些事情,就是要告訴我華山嶽不好殺?」
朝小樹說道:「你也清楚這一點,不然先前就算我阻止你,你也一樣會動手。」
寧缺說道:「我是在想,如果要殺華山嶽,是不是應該把華家滿門抄斬。」
「雖說這個答案有些冷狠,但並沒有出乎我的意料。」
朝小樹說道:「只是朝野間那麼多人你是殺不光的,你不可能把所有支持李漁的大臣都滿門抄斬,因為那樣大唐便等於自取滅亡。然而戰事一旦平息,這些人肯定會擔心皇后或者書院會對他們進行清洗,所以矛盾會一直持續下去,就算今夜沒有華山嶽這件事,以後也會出類似的事情。」
寧缺說道:「我會尋找到一個合適的方法進行處理。」
二人不再繼續討論這件事情,畢竟那些事情或者說處理方法里,透著難以抹去的陰森意味,和今夜的白雪凈街,這些天的熱血,並不是太和諧。
朝小樹不喜歡,寧缺也不願意在這種時刻說這些,二人沉默前行,沒有用多長時間,便來到了東城的春風亭橫二街。
走進朝宅,寧缺見過朝老太爺,然後便被上官揚羽拉到了側院。他看著這位府尹大人如當年一般猥瑣的容顏,微微挑眉說道:「那邊反應怎麼快?」
上官揚羽撫著山羊鬍,看似鎮定,實際上手顫抖地險些把本就不多的鬍鬚拔下來,說道:「好不容易才安靜兩天,這事處理不好,會惹出大麻煩。」
「怎麼處理才是好?」寧缺看著他問道。
上官揚羽被他看的很是心慌,說道:「您說好那就是真好」
寧缺笑了笑,說道:「誰找到你的頭上?」
上官揚羽說道:「這種事情,無論是大學士還是尚書大人們都不敢出面,還能有誰?大理寺卿這時候就在我家等著。」
通過府尹大人的解說,寧缺才知道,這位大理寺卿是華家的姻親,他想了想後問道:「皇后娘娘是什麼意思?」
上官揚羽說道:「娘娘請十三先生全權處理。」
然後他看了看四周,確認沒有人窺視,低聲說道:「華家老少這時候正在宮門前跪著,看情形只怕要跑到明天清晨去。」
「這時候跪著又有什麼意義?」寧缺說道。
他明白了朝廷的意思,華山嶽的行為明顯沒有得到家族的同意,而在這種時刻,所有人都想保持平靜和團結。
有資格處置此事,平息風波的地方,只能是書院。
換句話來說,就是他。
寧缺想起在北大營伏襲皇后車隊的那些鎮北軍官兵,說道:「把那些涉案的血披風都送到徐遲大將軍麾下,就說是我送過去的,照前例辦理,以十首級贖罪,你回府告訴那位大理寺卿,如果戰事稍歇,讓華家準備好交兵權。」
「明白。」
上官揚羽被皇后娘娘扔出來做中間人,卻也不願意把公主殿下那派的大人們得罪的太慘,聽著寧缺的意見終於鬆了口氣,問道:「那華山嶽?」
寧缺說道:「一樣扔過去。」
上官揚羽終於完全放心,他最擔心的便是寧缺堅持要殺死華山嶽,要知道就連皇后娘娘都覺得,華山嶽不能這時候死。
上官揚羽出了朝宅,寧缺一個人站在偏院里,手掌輕輕撫摩著拐杖有些粗糙的表面,想著今夜這件事情,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臘梅叢後響起咳嗽起,朝老太爺走了出來。
寧缺準備上前去扶。
朝老太爺揮揮手,說道:「你現在就是個死瘸子,還想著扶我?」
寧缺笑了笑,忽然問道:「二掰,您對這件事情怎麼看?」
朝老太爺說道:「朝堂大事,怎麼來問我這個老頭兒?」
寧缺說道:「便是觀主,也要向您發問,更何況是我。」
朝老太爺說道:「說來聽聽。」
寧缺說道:「我總覺得這麼處理,有些不對勁。」
朝老太爺說道:「因為你在退。」
寧缺若有所思道:「不錯,我已經不習慣在世事面前後退。」
朝老太爺看著他說道:「若要問天道,便不應理世事。」
寧缺問道:「世事總來擾你又如何?」
朝老太爺說道:「觀主在你面前時,你是怎麼做的?」
…………朝宅花廳里擱著很多火盆,溫暖如春。
魚龍幫弟子前些天死傷慘重,幫中的氣氛自然有些黯淡,今日朝小樹和劉五歸來,諸人在朝宅相聚,也沒有飲太多酒。
寧缺和齊四說完了雁鳴湖畔宅院整修的事情,向桌對面看了一眼。
陳六正在喝熱茶,他不喜歡喝酒,因為他認為酒水對思考無益。
寧缺說湯喝的有些多,出了花廳去解手。
不多時,陳六也出來了。
「你們和軍方熟,和鎮北軍那邊關係怎麼樣?」
寧缺看著陳六問道。
明黃的燈光透過窗紙,落在陳六身上,留下大片陰影,看不清楚臉。
春風亭一夜後,魚龍幫和軍方的關係非常緊密,陳六知道在這方面不可能隱瞞什麼,輕聲說道:「能說上話。」
寧缺說道:「告訴那邊,我要華山嶽死。」
陳六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點了點頭。
他點頭的動作很小,如果不是寧缺盯著在看,根本都看不清楚。
二人先後回到花廳。
朝小樹看了二人一眼,說道:「快吃吧,肉都快爛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