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馬馳出長街,無人敢阻,只留下一道煙塵。出城又數十里,只見煙波渺渺,湖風迎面而來,便是近了大澤,大黑馬卻未減速,四蹄如飛,踏石亂草繼續前行,在岸畔高高躍起,落下時便到了數丈之外的一艘南晉水師戰船上。
噗通噗通無數水花聲響起,那艘戰船上的南晉水師官兵哪敢停留,紛紛跳進湖水裡,根本顧不得初夏時的湖水還有些寒冷。
能夠**船的人都走了,這麼大艘水師戰船飄在湖面,如何前行?那些在湖水裡起伏的南晉水師官兵,還有不遠處的人們都看著那艘戰船,看著甲板上的那匹大黑馬,驚恐的眼神深處未嘗沒有看好戲的想法。
寧缺翻身下馬,伸手在鞍旁的行囊里取出數張淡黃色的符紙,很隨意地貼到戰船甲板兩側,只見他手指輕彈,符紙漸漸淡化,像是被燃燒,又像是被湖風消融,一道並不如何強大卻十分穩定持久的符意,頓時籠罩了整座戰船,湖面上空數里範圍內的天地元氣應召而至,船帆被風吹拂,船身微微一震,開始移動。
萬餘名南晉水師官兵都看到了這幕畫面,瞠目結舌,萬沒想到世間居然真的有人能夠憑一己之力開動如此沉重的戰船,下一刻,又開始胡猜亂想,寧缺如何控制戰船的吃水和行駛方向,總之情緒異常複雜。
寧缺沒有理會戰船的吃水深度,大澤湖水極深,只要繞開那些肉眼能見的葦叢和沙州,便基本上不會出太大的問題,至於航向也很簡單,他只需要船往南方去,至於具體抵岸處在哪裡,他不在意,因為南方都是南晉。
他在長安城裡就已經準備好了符紙,召集天地元氣助推,戰船航行極速,重帆疊影被湖風吹拂的搖撼不安,好在沒有破漏,從清河郡南登船,直到最後抵達南方的岸邊,穿過整個大澤,暮光始臨,竟是只花了半曰時間。
南晉雖然迭遭風波,但畢竟是中原僅次於唐的第二強國,從朝廷到軍方的反應速度都極快,對他的到來早已做好準備,無數騎兵圍攏在那個名為太冶縣的碼頭四周,更有數百名修行者,隱藏在官道兩側的樹林里,只待一聲令下便要出手。
寧缺很清楚什麼在等待自己,卻沒有隱藏蹤跡的意思,騎上大黑馬,面無表情繼續南下,而奇怪的是,遲遲沒有人向他出手。
南晉騎兵和修行者,因為他的姓名和他肩上的那柄鐵弓,竟是連出手的勇氣都沒有,只能目送著他前行,這個事實,讓自己自己心寒萬分。
南下又百餘里,前方隱隱可見遠處一座似古劍般倔強高傲的山,正是曾經的修行聖地——南晉劍閣。看著劍閣,想著那些曾經為敵、後為同伴的驕傲劍客們,寧缺伸手讓大黑馬停下,沉默片刻後,望著四周那些神情警惕不安的南晉騎兵和修行者們說道:「我會在這裡停留一段時間。」
落雪的時候,他從長安城上跳了下去,就此消失在人間,沒有幾個人知道他暗中潛至北大營,與徐遲大將軍和四師兄暗中謀劃著覆滅金帳的冒險計劃。當他和書院同門與唐軍在渭城最終擊潰金帳後,他停留了數曰踏血寫符,然後未作任何停留,至唐國南境,出青峽,殺橫木,下陽州定清河,細細算來,他萬里奔波殺人,百曰不休不眠,精神與身體早已疲憊到了極點,但依然前行,似乎有什麼事情正在催促著他加快腳步,似乎他在與誰比賽著速度。
今天在南晉境內,在遠遠能夠看到劍閣的地方,他卻忽然停下,告訴世間所有人自己會在這裡停留一段時間,這很令人意外。
南晉騎兵和修行者們,情緒複雜地看著黑馬上的他,看著他蒼白臉頰上疲憊憔悴的模樣,在心裡默默想著,終於還是累了嗎?傳聞里以殺人為樂、跡近惡魔的書院十三先生……在殺了這麼多人之後,也殺厭了,想停下嗎?
任何事情只要持續的時間太長,或者說發生的頻率太高,終究都會使人生厭,相看兩不厭的,除了寧缺和桑桑,便只有敬亭山。
南方的溫度相對更高,大河兩岸的田野丘陵里,暑悶難當,在此對峙已有很長時間的神殿聯軍和大河**隊,早已厭煩到了極致,以至於連戰場上那些死去的同袍的遺骸,都很難再激起他們的熱血與戰鬥**。
一柄細長微彎的秀劍,被白絹細細地擦拭著,清晨敵人在上面留下的些微血水,被擦拭一凈,劍身反映著身後的青山,顯得很漂亮。
天貓女靜靜地擦著劍,當年那個嬌俏憨喜的小姑娘,現在已經嫁為人婦,然後又變成了戰場上最冷靜或者說冷血的劍者,戰場這種最恐怖的地方,除了令人生厭之外,也很容易鍛煉人,或者說改變人。
酌之華站在她身後,看著數里外的神殿聯軍軍營,微微皺眉,始終沒有想明白,為什麼那位南海大神官會讓大軍背河布陣,就算那人常年在南海打漁悟道,完全不通軍事,可是神殿里從來不會缺少真正的軍法大家。
她的眼睛被秀劍反射的光刺了刺,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望向天貓女,眼中露出一抹憐惜,天貓女新嫁的那個男子,十餘天前死在神殿強者的一次突襲中,新嫁娘變成新寡,小姑娘雖然表現的平靜,但誰都能看出她隱藏著的痛苦與憤怒。
大河國的守護者已經從書聖變成了女王,墨池苑腰佩秀劍的女子們,始終都還是這個國度勇氣與美德的象徵。在這場慘烈的戰爭里,墨池苑的**始終衝殺在最艱苦慘烈的地方,如果不是她們撐著,擁有更多數量修行強者的西陵神殿聯軍,只怕早就已經成功地突破了這道防線,殺進大河國腹地。
當然,酌之華、天貓女她們能如此自信地戰鬥,最主要的原因,是在她們後方數十丈的地方,有兩座大輦靜靜並排而立。
一座**幔紗圍著的王輦,一座血紅幔紗圍著的神輦——王輦里自然是如今的大河國女王莫山山,神輦里坐著的自然是裁決大神官葉紅魚。
大河南岸的丘陵里也有座神輦,那座神輦屬於**海——西陵神殿天諭神殿的神座已經空了很長時間,很多人都以為,深受觀主信任的**海必將接任這個位置,只是沒想到戰爭來的如此之快,天諭神座的傳位儀式竟是都沒有時間舉行,所以**海現在只是以西陵大神官的虛銜率領著聯軍。
酌之華很不解神殿聯軍為什麼背水落營,**海這位南海大神官似乎不憚於向整個南方大陸展現自己糟糕的軍事能力,事實上,這位漁夫出身的大人在戰場上表現的極為老辣,前段時間他便成功地將大河國的軍隊拖入了陷井,如果不是有一百多名忠於葉紅魚的神殿騎兵忽然在戰場上反叛,大河必遭重創。
寧缺在渭城在陽州兩場戰鬥的消息還沒有傳到這裡,但真正強者在戰爭里的作用變得越來越明顯,已經漸要成為不爭的事實。
大河國如果想在西陵神殿聯軍恐怖的壓力下支撐下去,便必須想辦法殺死**海,至少對他產生威脅,讓他無法專註於戰場之上才是。
想到此,酌之華回身望向那兩座大輦——女王自然不能輕身入戰場,但那座神輦里的強者呢?王輦畔那座神輦像當年那般血色肅殺,裁決大神官就算離開桃山依然是裁決大神官,即便是掌教大人也無法剝奪她的地位,她的姓情自然也永世不會改變,以她以往的行事風格,只怕早就已經會想著去殺**海,為什麼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天,她卻始終坐在神輦里一動不動?
「裁決神座始終未動,看來她已經猜到了些什麼……」
大河岸畔丘陵里,被千餘名西陵神殿護教騎兵重重保護的神輦前,**海負著雙手,看著遠處大河**營處的兩座大輦,微微皺眉說道:「如果她都已經猜到,那麼寧缺或者也能猜到,畢竟是極相似的兩個人。」
大河局面艱險,他的局面其實從一開始也便很艱險–以葉紅魚瘋狂的戰鬥能力,再加上那位符道精深的大河國女王,如果對方真的捨命來攻,那麼只怕有八成的可能,他的生命便會葬送在這條黃色的怒河畔。
所以他讓西陵神殿聯軍背水列陣,看似拚命,看似是因為對局面的判斷,而做出邀請葉紅魚和莫山山來殺自己的態度,事實上卻並非如此。
這位承載著神殿南下責任的南海大神官,容顏像當年一樣瘦削黝黑,沉默寡言,像身後丘陵下滔滔的黃濁河水,不需言語自有雷鳴。
他很少自言自語,這時候也不是在自言自語,而是在與人說話。
「寧缺沒有繼續南下,看來他真的猜到了些什麼。」
神輦里響起一道沉悶的聲音,河風拂起幔紗,隱約可見一道光簾,簾後有一道身影,正是西陵神殿掌教熊初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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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字雖易,碼字很難,且寫且更新……今天不會修改,多寫一些,也不會要月票的,彌補一下,寫多少就更多少,爭取最後能得到大家一個改過自新的評價,或者贊個帥字,謝謝。)(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