嗞的微弱電機聲音中,房間舷窗上的固定窗帘緩緩拉開,太空飛船外的星光清清揚揚地灑了進來。正在埋頭嚼著合成牛肉的許樂愕然抬起頭來,發現剪著西瓜頭的小女孩兒正安靜地望著窗外,唇角微微翹著,甜甜地笑著,稚嫩的面容上布滿了羨慕的眼光。
直到此時,許樂才注意到小西瓜的眼睛其實並不大,只是格外明亮,此時微微笑著,眼睛就眯了起來,格外可愛。少年在心中暗自一笑,想著先前剛見面時的親切感,大概便是從這雙眼睛而來吧?他順著小西瓜的眼光往窗外望去,目光也定在了遠處,手裡的筷子緩緩放下,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窗外遠處就是他的故鄉東林星,想到此一去,換了身份,也不知道這一輩子還有沒有可能再回來,許樂再如何樂觀開朗,心情也有些低落。也許是不想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小女孩兒,他牽強一笑,指著那顆星球說道:「我可從來沒有想過從這個角度看它,以前在學校里看的畫冊,可比真實的畫面要漂亮許多。」
安靜的星球懸浮在太空之中,藍色的海水,綠色的原野清晰可見,甚至在太空船上都能看見那些大的出奇的白色的礦坑,就像是一個個傷疤在陳述這個星球的古遠歷史。只是在星球大氣層的最邊緣,卻有一層灰濛濛,泛著淡紅色的塵埃,讓這些景緻像披了層紗一般,落在此時心情的許樂眼中,不免有些不舒服。
「那是星球開拓初期的遺產。」小西瓜可愛地撓了撓頭髮,一眼就知道許樂指的是什麼,稚聲稚氣解釋道:「聯邦三大星系都處於銀核邊緣,空間里恆星密度太大,雖然造物主很神奇地安排了三個星系給人類,沒有被那些引力的撕扯變成碎片,可是光污染還是很嚴重。尤其是東林星距離系內恆星距離太近,如果沒有這一層紅土微粒帶遮蔽射線,上面的人類很難健康地生存下去。」
「哥哥,雖然這些塵埃很難看,可是真的很有用噢。」小西瓜望著許樂點點頭,很認真地說道。
「啊?你是說這些塵埃是人造的?」
「是啊,好像是進行了歷史上最大的一次群爆炸,同時經過五人小組精密計算,才達成了後來的效果。」
許樂愣了半晌,他直到今天才知道為什麼自己無論是在鐘樓街畔,還是在礦坑上,還是在自然保護區的綠色原野上,看到的天總是那般的灰濛濛,夜晚能看到的星星總是少的可憐,原來這一切都是被這些塵埃遮住了。一想到多少萬年前,人類第一次從聯邦中心地帶來到東林區,極其艱辛地開拓荒星,以極大的魄力改造自然環境,他的心中對於那些先民充滿了敬意。
他看著小西瓜輕輕擺動的黑髮搖了搖頭,苦笑了一聲,他感到震驚的另外一個原因便是,連一個六歲小女孩兒都知道的歷史,他卻不知道,雖然說自己的義務教育沒有讀完,可是這未免也太丟臉了些。
小西瓜接過他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擦小嘴巴,極其聰明地感覺到了許樂的不自在,甜甜一笑,說道:「這可是歷史課本上沒有的事情,只是聽父親大人說,我們家祖輩就是第一批來東林開荒的人,為了記住祖先們的豐功偉績,我從小就開始看這些東西了。」
聽到解釋,許樂的心情稍微好過了一些,然而他又注意到了另外一個奇怪的地方,如果是負責開拓東林的古老家族,為什麼小西瓜的家庭現在會在西林?不過這不是他現在需要考慮的問題,他沒有追問下去。
「飛出了大氣層,才知道浩瀚的宇宙里星光是如此的明亮。」許樂低下頭,想起了可能化作飛灰灑在東林星上的老闆,想起了被聯邦關進監獄裡的李維,自嘲地笑了笑,說道:「我以前的人生理想是成為聯邦的一名戰艦輔官,如今看來,天天呆在戰艦上,只怕會被這些星光照成礦坑裡的野貓。」
「許樂哥哥,野貓怎麼了?」
「礦坑裡的野貓啊,只要被大燈一照,便會傻乎乎地站在軌道上,再也不會動一下,大概是因為它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麼亮的光線的原因。」許樂低下頭說道,在心裡卻響起了另一個聲音,一個新的人生在等著他,然而就算他不去替老闆報仇、洗去冤屈,可是怎麼也不可能去替聯邦賣命。
……
……
第二天標準時間六點,正躺在地板上合衣沉睡的許樂被巨大的轟鳴聲驚醒,他披著外衣掀起窗帘一角看去,發現蒙著一層歷史塵埃的東林星正在離自己逐漸遠去,他知道飛船終於踏上了去往首都星的旅程,一時間百感交集,竟是找不到適合的辭彙來形容此時的心情。
在一個月前,他只是一個在東林地面平安生活的孤兒,他的人生理想只是參加國防部機修士官考試,然後進入軍隊,或者進入首都星圈深造,從而獲得大公司里一份體面的工作。那時候的他只坐過電車,連飛機都沒有坐過,除了河西州首府的十七個街區外,別的任何地方都沒有去過,是個地地道道的鄉巴佬。然而一個月後,他離開了河西州,坐上了飛機,到了另外一個遙遠的福吉州,他甚至坐上了聯邦最高級的商務飛船,在太空里飛行,將要前往真正遙遠的首都星圈!
人生的遭逢總是這樣的光怪陸離,令人難以預料,許樂有些惱火地抓了抓有些凌亂的頭髮,回頭看到了床上正甜甜睡著的小姑娘,心裡又是一緊,這裡還有一個很戲劇的問題在等待著他,他相信小姑娘沒有撒謊,但他更不理解為什麼這些古怪的事情總會落到自己的頭上來。
他不認為小姑娘是個麻煩,是個包袱,因為他就是一個這樣性格的人,只要真正需要幫助的人來到他的身邊,他總願意盡自己的力量去做些什麼,更何況對方是一個可憐的小孩子。
半個小時之後,轟鳴聲結束,就在令人心悸的久久沉寂之中,古鐘號商務飛船離開了東林星,像個漂浮瓶一樣幽靜地向著宇宙深處進發,速度越來越快,然而飛船上的人們卻沒有絲毫感覺,在大體系的世界中,肉眼的速度對照已經失去了作用,只有那種惘然若失的感覺,籠罩在個巨大的合金飛船之上。
在之後的幾天里,許樂在飛船上保持著絕對的低調,除了去餐廳領取食物之外,和船上的人們沒有什麼太多的接觸,也沒有多少人留意到這個可憐的、居住在清潔區的退役士兵。雖然低調,但是許樂依然在努力地尋找著小姑娘的家人或者說是蹊蹺,可是沒有任何效果,幾番打聽下來,根本就沒有聽到類似的風聲。
許樂沒有辦法,他實在是沒有違背小女生意願的想法,而且隱隱中,他也習慣了房間里有這個小女孩兒的存在,這種存在或許可以讓他的偽裝逃亡之旅變得不那麼冰冷,不那麼孤獨。更令許樂感到驚訝的是,未滿六歲的小女生懂的東西真的很多,看來她的家庭擁有優渥的環境,自小就對她進行書本知識方面的培養。許樂這幾年裡雖然沒有上學,但是依照封大叔的吩咐,還是在努力地在州立大學的圖書館裡泡著,見聞不可謂不廣,知識不可謂不淵博,可即便如此,有時候竟也會被這個小女生問倒。
說話聊天遊戲相伴,是人與人之間拉近距離,獲得信任的最好方法。在漫漫的太空旅行中,沒有過太久的時間,漸漸熟悉的大小兩個孩子,因為這種彼此心理上的需要,以超乎時間的程度快速互相信任起來,互相依賴起來。
「小西瓜,你是自己從房間里溜出來的,那你還記得房間在哪裡嗎?」許樂有一天下意識問道,並沒有抱多大指望,因為古鐘號太空船太大,一個六歲的小女生哪裡能夠記得清楚方位?
沒有料到小西瓜眨了眨眼睛,然後將手指頭舉了起來,指向了房間的天花板。許樂愣在了原地,半晌後才反應了過來,這些天的打聽讓他清楚了古鐘號上的一些事情,飛船居住區一共分成兩層,上面那一層居住的除了飛船上層工作人員之外,便是那些根本沒有人看到過的……大人物。
「你確定?」許樂看著她的眼睛問道。
小西瓜點了點頭,接著顫聲說道:「可是我不想回去。」
「你告訴我地方,我去查一下。」
小西瓜低下頭抱著洋娃娃,低聲說道:「許樂哥哥,我只敢帶你去我爬出來的地方。」
……
……
渾身灰塵的許樂目瞪口呆地看著手裡牽著的小西瓜,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個小傢伙是怎麼能夠準確地通過飛船上複雜的空氣調節系統管道,直接將自己從32區帶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小心翼翼地推開面前沉重的艙門,然後看到了一塊軍綠色的油布,許樂好奇地將油布掀開,然後愕然發現了一個正對著自己的機械臂。機械臂的主人是一個很破爛的老式機甲,不知道被扔在這裡多少年了,上面布滿了歷史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