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憲歷以來,聯邦已經進行了很多次政治架構的改革,雖然本質上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但總會有新舊之分。聯邦最後一次大的改革,發生在六百多年前,人們也習慣於稱最近的聯邦為新聯邦。可無論是在新舊聯邦學校的歷史課本中,關於憲歷開始以前的人類文明史總是描述的相當含糊,或許是因為太過久遠而沒有翔實的歷史資料,或許是聯邦的教育家們認為應該讓沐浴在民主自由光輝中的公民們,更多地向美好的將來眺望,而不是因為時間的差異所造成的審美錯覺,去追憶那個其實並不美好的帝制時代。
正是因為這種原因,除了那些專門的歷史學者之外,已經沒有多少聯邦公民還在關心幾萬年以前的皇權社會,歷史課本上雖然教過這些東西,卻沒有多少人能夠記住,那個末代皇族姓邰。
所以當許樂脫口而出邰家的本源時,邰之源也不禁有些意外,笑著讚揚了他的歷史知識。許樂沉浸在震驚中,沒有聽到對方的讚美,只是下意識里回憶起東林大區的那些年,那些封余大叔讓自己天天在圖書館裡泡著看書的日子。
皇朝的歷史太過久遠,然而聯邦的七大家,卻是深深地烙刻在所有聯邦公民的腦海中。即便許樂當年遠在偏僻的東林大區,也知曉聯邦有七個影響力無比巨大的家族,這些家族的產業分布在聯邦的方方面面,在暗中影響著整個聯邦的能源開發、金融、福利、就業……
無論聯邦總統怎樣更迭,議員選舉如何波瀾迭起,都不會影響到這七個大家族在聯邦內的地位,就像某句諺語說的那樣:聯邦就是七大家。
這句話或許誇張了一些,但誰都無法漠視這七個家族橫亘在聯邦文明史當中的影子,最可怕的是,誰都不知道這七個家族的影子究竟有多大的面積。
憲歷早期的年代中,每隔一段時間,聯邦政府或許都會出現一位深得民眾信任支持的總統或是強勢的管理委員會集體,這些政治人物總會嘗試著在民眾和媒體的支持下,讓聯邦的運轉完全脫離這七個家族的影響力。然而無論那些成功的總統和強勢的管理委員會通過何種法律和總統命令,卻也依然無法查清楚這七個家族的真正實力。
公民財產申報法、法團財產透明條例、反壟斷法、反壟斷法第一修補議案……無數的法律規章,在這些家族的沉默面前,最後並沒有完全起到它本應起到的作用。
那些時代的聯邦,等若是政府與這七個家族之間拚命搏殺的戰場,有三位總統死於暗殺,至今沒有查出真相,而七大家也在政府的嚴格控制下,損失了極大的利益,據傳有一個家族險些中斷傳承,就此覆滅……
然而除卻那些腥風血雨,在歷史學家的眼中,那些年代的殊死鬥爭,也不見得一點好處也沒有——聯邦政府對七大家族的控制,在很大程度上完善了聯邦的法制架構,而七大家族對聯邦政府的反制,也避免了一個過於強勢的政府的出現。
時代在發展,七大家族本身就是屬於聯邦的一部分,不可能永遠這樣地爭鬥下去。七大家族隱藏在社會中的龐大產業,必須在一個相對長久而穩定的社會架構中才能持續的發展,它們不可能明目張胆地選擇站立在政府與民眾的對立面。
而那些需要選票的政治人物,也開始發現,如果他能夠獲得這七大家的支持,那麼在今後的政治道路上,一定能夠走的非常順利。
雙方都有需要,於是在利益的潛移默化引導下,聯邦開始向著另一個方向發展,政治家們開始暗中尋求七大家族的幫助,而七大家也開始挑選自己在政界的夥伴,用家族自身強大的實力,幫助這些合作夥伴獲得廣大聯邦公民們的選票……
只能是合作夥伴,政治家們不可能完全成為七大家的代言人。因為喪失了獨立存在必要的政治家,必然會全面地屈服於七大家的壓力,而七大家的龐大財富天然具有的升值渴望,則會讓這些政治家變成它們謀利的工具,必然會在短期內侵犯大多數普通公民的權益……隨之而來的社會動蕩,是聯邦內部任何有遠見的人,甚至是七大家本身都不想看到的恐怖後果。
這是一種同生共存、卻將這些勾結強行壓制在聯邦公民能夠承受的底線之內的本能選擇。又因為聯邦政府與七大家之間那些從來沒有見諸紙面的默契,七大家族在聯邦公民心中一直保持著有些神秘和高遠的形象。
——人類心中一直有種天然的對強者的渴求慾望,七大家的存在,恰好滿足了聯邦公民們的這種心理需求,恰好充抵了公民們對社會裡某些不公平的不滿。
不得不說,媒體在其間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神秘而高遠的七大家,究竟有沒有做什麼具體傷害到普通公民的事情,誰也不知道,不是嗎?
這一切直到喬治卡林這位學者的出現,才有了一些小小的變化,原先那些在S2山區里苦苦支撐的反政府軍,忽然間尋找到了一個比較符合聯邦公民需求的政治綱領,他們將鬥爭的矛頭直指聯邦政府與七大家之間的關係,從喬治卡林的學說中,提出了自己最需要的那一部分,要求聯邦的政客與那七個從來不肯出現在聯邦公民面前的龐大家族,歸還無數年代以來,剝削自普通公民手中的財富,要求這七個家族必須為自己在歷史中對聯邦民主自由的損害付出真正的代價……
反政府軍漸漸放棄了武力鬥爭,以麥德林議員為首的溫和派,手執著喬治卡林的大旗,成功地影響了S2大區的環山四州,並且在聯邦年輕人的心中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可是……這其實依然不能威脅到七大家在聯邦中的地位,這七個家族甚至非常樂意看到麥德林議員的存在,因為任何鬥爭只要進入了選舉的軌道,那便是一種可以操控,可以影響,至少是可以談判的過程。至於那些年輕人中盛行的思潮,也並不為這七大家所畏懼。年輕人總是熱血的,當他們離開校園,進入社會,進入那些各式各樣的公司或者政府部門之後,自然清楚,妄想與聯邦的歷史傳統對抗,那是怎樣吃力不討好而且無趣的一件事情。
七大家冷漠而強橫的存在於聯邦誕生後的每一天里,並且一天比一天強大。如果有人說他們已經控制了聯邦大部分的命脈,只怕也談不上是危言聳聽。而且它們似乎將繼續存在下去,一直存在到聯邦結束的那一天。這個事實不得不令人感到震撼。
七大家之所以神秘高遠,是因為那些真正大人物的生活從來沒有出現在任何新聞紀錄片當中,只存在於想像和聯邦電視頻道中,只存在於長青城的電影膠片上。也沒有哪個學者或者政府機構能夠真正地調查清楚,哪一家究竟控制著聯邦哪一部分的產業。
只有一個特例,那就是西林鐘家,因為鍾家所在的第四軍區世代替聯邦駐守宇宙邊緣,早已因為第一憲歷初期的某次意外事件,袒露在公眾的視線之中,無法隱去自己的龐大身影。
相反,這七大家的名字並不是什麼秘密,就連許樂都能輕易地說出其中六個家族的傳承姓氏。
七大家當中真正絕對低調神秘的,只有一個家族,那就是邰家。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個邰家竟是久遠之前統治整個人類社會的皇族後代!
當許樂聽到邰之源自承……他是七大家中邰家的繼承人,一時間不由愣了,許久說不出話來。這個身份不是什麼富家子弟,政客的公子,而是代表著一種歷史,一處無處不在的影響力!七大家的繼承者,換在古時候,至少應該算是個國王……
陷入震驚之中太久,許樂才緩緩醒過神來,第一時間內想到一個問題,怔怔地望著沙發中的蒼白少年,喃喃問道:「為什麼要告訴我?」
邰之源為什麼要告訴自己,他的真實身份?這是許樂擺脫震驚之後的第一個疑問。如果說對方是高懸於夜空的明月,自己頂多算是玫瑰河畔一棵不起眼的桂花樹,雙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就算前些天曾經像普通朋友一樣相處過,可是一旦對方的身份出現,就像是一道鴻溝橫亘在二人之間,再怎樣也無法填回土去。
「你是一個很不錯的朋友。」
邰之源從說出自己身份後的那刻起,便一直在平靜而專註地觀察著許樂的神情,他很滿意沒有在許樂的眼眸里看到任何一絲他所不喜的反應,更相當欣賞於這位友人,居然能夠這麼快從震驚里擺脫出來,能夠像一個正常人那般和自己說話。
「我以前曾經有過朋友,但他們知道我的身份後,都沒有勇氣像朋友一樣和我相處,要不就是悄悄地離開,要不就是變成了像郁子那樣的人……我想如果我們要繼續做朋友下去,總有一天,你也會面臨這個選擇題。」邰之源溫和笑道:「既然如此,我還不如提前就說出來。」
許樂之所以這麼快回復平靜,是因為他這些年的經歷。
一個擁有聯邦唯一一片偽裝晶元的逃犯,在古鐘號上他甚至替鍾家的繼承人小西瓜洗了好些天澡,這次忽然發現和自己一起嫖妓的傢伙,居然也是七大家的大人物——他對這種驚奇甚至都有些麻木了,只是覺得自己的遭遇實在是太離奇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