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有越來越多的考生離開了會議室,這些年輕人有禮貌地在室外保持著安靜,隔著落地玻璃,注視著前面的同行。然而當他們看到後方那個面色有些發白,一動不動的年輕人之後,有些人的眼睛裡閃過笑意與微諷之意。
最後一道大題,這些考生只能憑藉著課堂上的些微了解,做出嘗試性的解答,他們都是很優秀的學生,知道在光屏前再坐幾個小時,也不可能忽然開竅,所以只有默然離開會議室。
然而那名蹲坑兵出身的旁聽生,居然還一動不動地坐在光屏前。
此時還留在會議室中,認真思考最後那張結構圖的學生已經不多,都是像周玉這樣的人物。面色微白的許樂,沉默而吃力地看著光屏,這畫面落在三大軍校學生的眼中,他們自然不會認為許樂是像周玉那些人一樣在認真地思考解題思路。
許樂一直沒有動,臉色有些蒼白,額角甚至能看到汗滴,會議室外的考生們很自然地認為,這個傢伙肯定是看不懂題,卻倔犟地不肯離開,害怕丟了面子,正陷入一種兩難的局面里。
有的人會同情這個可憐的蹲坑兵,但更多的人則是用一種嘲弄輕蔑的眼光看著角落裡的許樂,在他們看來,既然沒有這種水準,就不應該來丟人現眼。
沉默了很久的許樂,終於動了,他舉起手指,將光屏上的圖紙放大到最大倍數,然後移到了右下側的一處複雜結構處,然後……他再次沉默,眯著眼睛盯著那裡,眼睛眨都沒有眨一下。
誰都不可能發現,在他的眼前的空氣中,大腦皮層異常放電所帶來的畫面正不停地浮現,電子噴流器的三維解析圖,就像是幻燈片一樣不停地閃過,並且和光屏上放大到最大倍數的圖紙進行著對照比較。
有現成的圖紙作為參照物,許樂的思路明確了許多。要解決電子噴流器最大側向值的控制,關鍵便在於能夠影響到直噴加速曲線的那串晶元組聯結。
思路已經確定,許樂卻依然沒有開始解題,而是開始快速地在腦海中,進行那些虛擬的推算。這只是一種極為模糊,甚至是憑藉著直覺的推算,因為非常可惜的是,果殼機動公司的考核給的時間太少,而且也沒有大型計算電腦作為工具,要完成真正設計所需的海量計算,根本不可能。
所以許樂只能按照這個思路,給出一些可能性的解題方案。他眯著眼睛,看著眼前的兩幅結構圖,開始尋找下手的地方。問題在於,這個未知大型裝置已經是一個極為完備的閉合系統,如果要修改電子噴流器的晶元聯結,必然會影響到系統的其餘部分,換句話說,如果按照許樂的思路進行解題,那麼他所面臨的困難,將不僅僅是電子噴流器,而是整張結構圖都要進行改動……
對一個完整系統結構設計進行改動,這需要無數工作人員,耗時許久,經過無數次實驗才能完成,哪怕僅僅是概念性的設計改動,依然需要大量的工作。最關鍵的是,對於這些考生來說,已經被學院派教育培養出了某種既定的思維模式,誰也不會想到,一道招募考試的題目,居然要考生按照如此瘋狂的思路進行解答……
許樂沒有這種既定的思維模式,對於機械電子系統的思路,他依然保持著修理電器的思路。跟隨封余大叔這麼多年,這種看法早已經在他的腦海中根深蒂固。在他看來,無論是如何高級的系統,其實和家用電器上面那些簡單的晶元組,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差別,頂多就是複雜一些。
這種很變態的理念,讓許樂的思路與眾不同。他不知道這張結構圖是聯邦某型戰艦的主炮激發裝置,就算知道了,他腦海里的想法也不會有絲毫遲疑。
大叔說過,只有人體才是第一序列機器,其他的都是金屬以及線路的無趣組合,沒有本質差別。
光屏上放大到最大倍數的結構圖,早已經從電子噴流器的位置,移到了別處。許樂腦海中或者說眼眸前,像幻燈片一樣閃過的圖紙,也不知道變換了多少張。
動一處則影響全局,好在他視界中的那些結構圖,就像是資料庫一般,隨著他的強烈意願,不停地調用出無限量的結構模型,與光屏上的結構圖進行疊加對照……這個過程許樂越來越熟練,他隱隱想到,自己應該是擁有了某種很可怕的能力。
他的心激動起來,臉上卻依然一片平靜,面色微白,眯著雙眼,盯著面前的光屏。
……
……
考核結束的時間還沒有到,絕大多數的考生已經離開了會議室,他們當中有的人雖然計算出來,最後那道題的問題應該是出在電子噴流器上面,但是無論他們怎樣推算,發現自己都不可能在不破壞整體系統精密性的前提下,改動那一部分的設計,所以他們開始以為是自己走錯了方向。
這種大型裝備系統,如果要進行全新設計,那不是單一部門能夠完成的事情,自然也不可能成為考核中的要點。所以最後離開會議室的這些優秀學生,將思路放到了結構圖的其餘部分,並且有幾位成功地捕捉到了一些問題,進行了相應的改動,雖然依然不能滿足試題的要求,但已經算是極為不易。
周玉是倒數第二個離開會議室的考生,他的眉頭微皺,明顯不滿意自己對最後一張結構圖的改動,只是他清楚自己已經做到了極致。走出會議室,來到安達的身邊,順著安達嘲諷的眼光往會議室里望去,周玉看到了面色微白的許樂,不禁疑惑問道:「他還沒出來?」
「客觀題可以蒙,最後這道題只怕他連題目都看不懂……」安達壓低聲音恥笑道:「我們出來得早,一直看著那傢伙盯著光屏發獃,就跟個傻子一樣,臉都嚇的白了。」
周玉皺了皺眉頭,總覺得事情不應該是這個樣子,他對那個叫許樂的傢伙……有著連他自己都不怎麼明白的信心。
……
……
在會議室旁邊的辦公室里,上午剛剛面試了許樂的果殼機動公司工程部主管何塞,仔細地看著光屏上傳送過來的考生答案,最後落在了許樂的答案上,忍不住惋惜說道:「看來這個年輕人的基礎知識比我想像的要好很多,前面可以過基數線……只是最後這道題對於他來講,確實難度太大,這種系統結構他不可能看見過。」
已經快到截止交卷時間,許樂的試卷上,最後那一頁光屏,依然是一片空白。何塞主管忍不住搖了搖頭,忽然間,他的眼瞳微縮,盯著光屏上即時呈現的那些字跡與線條,再也不肯離開……
半晌後,何塞的臉色微微有些通紅,指著光屏上許樂的答案,不停地點著手指。旁邊的考官看著他這副模樣,不禁有些擔心,問道:「怎麼了?」
「人才!人才!」何塞深深地吸了口氣,滿臉含笑地看著光屏,說道:「工程部要這個人。」
四周的考官好奇地調出了自己光屏上的答案,看了半晌之後,臉色都變得極為精彩,他們根本就沒有想到,那個蹲坑兵出身的旁聽生,居然能寫出這樣的答案。
他們都很清楚,最後這道試題是三個月前,工程部那些怪物工程師剛剛解決的難題,由於牽扯到聯邦的軍事機密,事前還讓這些學生們簽署了保密協議。
這次的招募考試,果殼機動公司根本不指望這些剛畢業的學生,能夠完成這道題目,只是想從中考核一下應聘者們的思路。而眼下這個叫許樂的年輕人,雖然沒有能夠解決這個問題,但是那些略顯粗糙的圖紙改動以及下方的備註說明,都隱隱是向著那個正確的方向在走……
「這名考生好像很熟悉主炮基台系統……真是不可思議。」那名禿頂考官猶疑著說道:「不過在第三轉域的圖紙改動,還是出了大問題。」
「出問題怕什麼?」何塞死死地盯著光屏,大聲說道:「關鍵是這小子的思路……膽子這麼大的傢伙,現在太少見了!」
……
……
許樂嘆了口氣,放下了手中的繪圖光點筆,走出了會議室。臨近考核時間結束,他才將腦海里對比試驗了很多次的設計改動,寫到了光屏上,問題是他發現依然有很多問題,最關鍵的是,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他只能進行概念上的模糊改動,卻距離題目的要求還有十萬八千里。
「最後那道題感覺怎麼樣?」在會議室外面,周玉望著他微笑問道。先前看著許樂最後才開始動筆,他已經隱隱猜到了一點什麼。
「太難,根本做不完。」
許樂雖然不知道對方已經認出了自己,但從機甲對戰開始,他便對這個一院的王牌學生很有好感,老實回答道:「這種大系統的設計改動,不是我能搞定的事情,就算不需要實驗數據證明,單只設計改動,至少也要好幾個月的時間。」
全系統設計改動?周玉心頭一驚,正準備說什麼,一旁的安達已經無比嘲諷說道:「吹,繼續吹,馬上考官就會公布成績,我看你到時候還怎麼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