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烈的撞擊下,白色的跑車被震得從地面彈起,然後像酥化的餅乾一樣變形落地——兩車間的距離太近,衝擊力不可能太大,所以變形不是太嚴重,但車腰身的順滑曲線,卻已經只能被審丑,喪失了所有美感,看上去非常慘。尤其是那一瞬間,金屬變形撕裂所發出的咯滋響聲,更是對耳膜的巨大折磨。
許樂踩下油門,黑色汽車撞擊過去,驚著了這一眾聯邦權貴子弟,他們見過狠人,可確實沒見過這麼狠的人,他們習慣了自己的囂張,卻沒想到有人會用這種漠視生命的態度,來壓制自己的囂張。這些人面色微白地四處散開,生怕黑色汽車裡的傢伙,在青山公園路口把速度提到七十碼。
一直停在最邊上的那輛深藍色幽靈跑車,車門打開,那位中年管家模樣的人從副駕駛的位置上下來,對著黑色汽車,用比先前更加恭敬的語氣說道:「車裡的朋友,少爺想請您喝杯酒……」
賭約是一瓶酒,本身就不算什麼,此時又變成了一杯。四周散開的那些年輕人臉色微變,似乎沒有想到,以性格陰戾而聞名的車中人,居然對黑色汽車裡的人如此忌憚,甚至不惜示弱。
便是那位管家也不清楚,為什麼車內的少爺在沉吟片刻之後,竟然會讓自己出來替那些年輕公子哥做圓場。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黑色汽車裡的人沒有回話,直接繼續催動油門,在撞擊聲中,生生在青山公園的路口處擠出一條道路,化作一道無聲的黑色幽靈煙塵,極為快速地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直至片刻之後,一位年輕公子哥才憤怒地大聲罵了幾句,將手裡的高爾夫鐵棍扔到了地上,因為他此時才發現,他非常喜歡的那輛白色跑車,已經被那輛不知身份的黑色汽車……硬生生地撞到了山雨下泄溝里——山路旁邊的下泄溝並不深,只有一米左右,白色跑車帶著凄慘的鳴叫聲,緩緩栽倒進溝里的畫面,卻是那樣的令人印象深刻。
藍色的幽靈跑車在悅耳的機械電流聲中打開了車門。兩名年輕人從車上走了下來,其中一人滿頭金髮,身姿挺拔,說不出的帥氣,正是那位第三軍事學院的王牌學生朴志鎬,那抹軍官生氣息與紈絝氣息混合在一起,給人印象極為深刻的感覺。
但是朴志鎬的存在,無法掩蓋他身旁那人的存在,那人約摸二十五六歲左右,五官深刻,眉眼陰沉平靜,身上穿著一套看不出來品牌的便服,隨隨便便一站,卻站出了種花房中梅花一般,任天破漏雪不屑動的氣勢。
「不知道是哪家的人,居然沒有認出你的車。」朴志鎬微微皺眉說道,他與身邊人說話的語氣雖然很平靜,儘可能想用平等的口吻,但細節中,其實依然帶著一點退讓與尊敬。
那位穿著便服的男人微微一笑,說道:「那輛黑車看著一般,其實很不錯,從高速公路上就一直跟著我和鄒郁,居然甩不掉他。鄒郁既然認識那個人,還如此聽對方的話……想必是那家的人。」
「邰家?不可能,那位太子爺一直神秘的厲害,但據我所知,現在他無論出現在哪裡,肯定會有無數的安全人員隨行。」
「我可沒說是邰之源。畢竟我也沒有見過那位太子爺。」便服青年笑容漸斂,說道:「這樣一輛刻意普通的車,掛的也不是軍牌,只有那個總喜歡標榜神秘低調的邰家,才會這樣做。」
他笑容斂去後,唇角自然勾出一道嘲諷的曲線:「很少有人見過邰家那位繼承人……這都已經過去多少年了?那家還是不肯放下身段,只知道故作神秘。然而再神秘,還是被人盯著了,年初出的那件大事,也算是一個教訓。」
朴志鎬聽到這話,微微一笑,沒有接話。他是一個很優秀驕傲的年輕人,只可惜在身旁這人面前,卻沒有太多可以驕傲的資本。既然如此,他乾脆少說些話好了。
他很清楚,身邊這人和自己一樣,都不怎麼了解臨海州那件事情的真相。聯邦政府和邰家將那件事情蓋地極嚴,聯邦上層社會其餘的重要人物們,只是知道那件事情,卻不知道細節。
「聽說邰夫人一直很喜歡鄒副部長家的千金。」那名便裝青年微微眯眼,說道:「我已經給足面子了,最後那杯酒的面子,對方沒有給,我卻不至於為了這種事情動氣。」
遠處山路的盡頭,有燈線亮起熄滅,看來那輛黑色汽車已經繞完了這段路,進入瞭望都市區。朴志鎬微微皺眉看著那個方向,旋即在心頭一笑,知道身邊這位家世可怕的人物,其實還是很忌憚邰家,不然先前不可能不追上去……只是他不敢得罪身邊這人,同時也感激對方今天專門進首都西街區接自己,所以依然只是一笑無語。
……
……
「那些人的父輩都是一些大商人,得罪也便得罪了。可是最後,你不應該不理那輛車裡的人,就直接走了……」望都安靜的夜間公路上,黑色汽車像幽靈一樣平穩地行駛著,副駕駛座上的紅衣少女,怔怔望著前車窗玻璃外的燈火,忽然開口說道。
許樂沒有接話,他知道對方既然開了口,肯定是要向自己解釋一些什麼。
鄒郁轉過頭來,用一種有些複雜的眼光看著許樂,難得的發了善心,說道:「那些人不知道,但我知道,藍色的跑車裡,坐著的是利家的老七,利孝通。」
「七大家裡的利家?」
「是的。」
許樂沉默片刻後說道:「我忽然覺得,那些本來應該在雲里的大人物,神秘的階層,現在怎麼我很容易見到?」
鄒郁微諷地看著他,說道:「你運氣好,認識了邰之源,自然而然會離你原本生活的世界越來越遠。」
許樂沒有回答這句話,沉默地想到,其實在認識邰之源之前,他就已經認識了七大家裡鍾家的那位小姑娘。無論從哪個方向看,真正改變他人生,讓他離那些傳說中的家族越來越近的真實原因,還是大叔以及脖子里的晶元。
「利孝通是利家家長的侄子,在年輕一代按年齡排在第七,不是一個有什麼好性格的傢伙。今天飆車的賭注,他已經給足了我面子,最後只讓你喝一杯,更是難得的通情達理。結果你就這樣揚長而去……聯邦里,有些人,有些家族是不能得罪的,看在你和邰之源的關係上,我必須提醒你一聲。」
「謝謝。」許樂這聲謝謝說的十分自然真摯。對方既然是七大家的人,自己這種小人物當然只能躲得遠遠的,就算他認識邰之源,也是如此,朋友與血脈之間的強烈程度,不需要考慮太久便能得出答案。
「其實喝一杯酒沒什麼,只是我不想讓他們看到我的臉。」許樂說道:「而且最關鍵的是,酒後不能開車。」
初春夜色漸涼如水,鄒郁將身上的紅色短風衣緊了緊,許樂將車內的溫度調高了一些。她低頭思考了片刻,看著駕駛座上許樂的側臉,看著這個年紀並不大,但性情反應卻異於同齡人的傢伙,忽然問道:「我和你並不熟,但我也知道你是一個不願意惹麻煩的人。」
在臨海州的兩次衝突,許樂都是被動還擊,事實上他從來沒有主動招惹麻煩的想法。
「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我只好不怕麻煩。」許樂的臉色有些難看,又想到她畢竟是個孕婦,便轉了話題,「既然對方是七大家的人,肯定對邰家的事情有所了解,如果他猜到這輛車是邰之源的,也許會想車內是邰家的什麼人……當前的情況太過敏感,為了避免觸怒很多人,他們肯定不敢查這輛車。」
臨海州體育館暗殺事件,讓聯邦政府難堪不已,最終以一位國防副部長和七名第二軍區軍官的自殺作為終結,在這樣敏感的時間段,如果有人試著暗中調查邰家的核心部分,肯定會驚動很多人。
鄒郁有些吃驚地看著他:「夫人和我聊到過你,我們都很感謝或說吃驚你在體育館裡的表現……但我以為你是個難得一見正義感泛濫的傢伙,沒想到,居然也會去想這些東西。」
許樂沉默著,沒有回答關於泛濫的話語,因為這不是他第一次聽了。很多年前他就變成一個孤兒,和李維他們必須在鐘樓街那樣複雜的環境中生存下去,對於時局的敏感,還是保留了一些。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在那樣險惡的環境下,他的心卻越來越乾淨透明了。
或許是父母和妹妹全部死亡的緣故,許樂對生死富貴這些東西,比常人看的更明白一些,所以也就能更平靜些,心態更冷靜,心思更乾淨,就像是一塊不透明的石頭,被水衝過不留痕,也不屑於留什麼塵。這樣一種對世界沒有貪慾,索求極少的人,自然能更死守自己的人生觀,沒有必要妥協太多,可以剛強,不懼折斷。
那群孤兒里,還有很多人都看的比較明白,李維也明白,只不過是另一種明白,所以在那些年裡,李維對人對己都非常的狠。許樂相信,李維在牢里被打磨了整整一年,將來一定能混出來,只不過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因為許樂的沉默,鄒郁反而敏感地感覺到了一些什麼,好奇地看著他,知道這個傢伙在有把握那些人不敢查他是誰之外,骨子裡是真不怕什麼七大家,這種不怕不是指他的能力,而是指他的態度,這種態度,就像是石頭的稜角一樣令人有些肅然。
「懷孕了,就不要喝酒了。」
許樂側頭看了她一眼,在昏暗的燈光下,紅衣少女面色倦怠,眉眼舒展,右手輕撫腹部。這幅圖畫讓他馬上從石頭變成一位無比啰嗦的大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