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特區日報關於環山四州演唱會恐怖襲擊事件的調查報告,進入到了後續階段。在一系列的報道中,明顯是偷拍的圖片,清晰的組織架構,相關的證人證詞,充斥在版面之中,尤其是日報網站上還上傳了相關的錄音以及簡單的視頻資料,調查的結論將矛頭直接指向了麥德林議員。
這次連續報道所引發的震動還在持續發酵,第四天的後續報道,卻已經轉向了憲歷六十七年元月一號,在臨海州體育館發生的一次意外事件。首都日報勇敢地指出,那次意外事件是被聯邦政府刻意隱瞞的一次武裝衝突,某不知名的對象,遭受到了聯邦軍方第二軍區的有組織襲擊。
在報道中,記者指出了當時在首都參加春季攻勢的第二軍區軍官,有多達七人在事後的相關調查中自殺身亡,當時的國防部副部長楊勁松被傳病故,實際上也是在政府的內部調查中畏罪自殺。
此篇報道一出,整個聯邦再次震驚,什麼樣的事件居然牽涉到軍方,而且還導致了國防部副部長自殺?首都日報的報道中,直接又將此一事件再次指向了麥德林議員,只是在這次的報道中,明顯缺少了幾個關鍵性的證人。
聯邦選舉委員會以選舉公平的理由,要求日報終止報道,總編鮑勃卻強硬地表示,就算打上最高法院,這篇報道也會繼續,除了最高法官判決日報的報道,會對馬上將要展開的總統大選有嚴重不公平的傾向。
最高法院的官司往往一打便是好幾年,於是整個聯邦都只有眼睜睜地看著首都日報,瘋狂地進行報道,至於讀者們的心裡在想些什麼,就沒有人知道了。
因為首都日報多年來的聲譽和權威性,加上本身就有喬治卡林派的色彩,此時卻在指控公認的喬治卡林主義的代言人麥德林,再加上那些秘密卻詳盡的證據,合理的邏輯推論,可信性頓時大增,很多人開始懷疑起來。
但是絕大多數人依然認為這篇報道純屬看圖說話,是一種陰謀論者的歇斯底里,那些證據鏈十分牽強和荒唐。政治界和新聞界也有很多批評的聲音,認為在這種情況下,日報做出這樣的報道,顯然不夠嚴謹。
而那些信奉喬治卡林主義的青年們,表達態度的方式則是直接得多,他們憤怒地認為,這是聯邦舊有的頑固勢力,不願意看到來自環山四州,代表社會底層民眾的麥德林議員,成為聯邦的副總統,首都日報便是這些勢力的喉舌工具,是無恥的政治走狗!
「很多記者在會議室等我們。」伍德表情沉峻地看了一眼樓下,目光透過蝕月的標記,落在卡賓街上那幾十名首都大學的學生身上,這些學生今天來報社表示抗議,卻也引來了更多的記者。
「麥德林議員這幾十年營造出了極難得的形象,整個聯邦政壇,大概只有帕布爾能夠與他抗衡,然而在青年學生的心中,這個聖喬治的門徒,才真正是能代表他們嚮往的公平理念的偶像人物。」
鮑勃總編收拾好了桌上的文件,和伍德一起向著會議室走去。報道出爐的這幾天,他們兩個人承受了此生從未承受過的巨大壓力,這些壓力不僅來自於聯邦上層,更來自於普通民眾的憤怒,甚至是家人的不理解。
只不過幾天時間,他們看上去就有些憔悴了。
會議室里的記者看著走進門來的二人,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開始提問,名義上是為了採訪抗議的學生而來,實際上他們更關心的當然還是對麥德林議員的指控。
鮑勃總編坐在了椅子上,笑著望了一眼四周的同行,說道:「有什麼想問的,大家就問吧。我當年也是跑記者出身,知道想要找尋答案時的煎熬。」
記者們笑了笑,然後有人很直接地問道:「連續報道里的那些圖片和錄音資料,來源合法嗎?來源是哪裡?如果這個問題不弄清楚,我相信報道的可信性會降低很多。」
記者們不會試圖去找尋那些資料,日報方面肯定不會泄露出來,而且就算他們拿到了手,報社也未必敢刊登出來。樓下那些正在示威怒罵的青年學生們,就證明了這樣做的風險。
「信息來源我們肯定要保護,而事實上……是寄過來的。」伍德搶先回答道:「新聞從業法大家都很熟悉,像這種寄過來的材料,沒有合法性的問題。至於在S2區的那些相關調查資料,我花了七萬聯邦幣,請了十幾個狗仔隊,才挖了回來。」
「跑娛樂線的狗仔隊?」那名記者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
「不要低估狗仔隊,只要肯給錢,他們比司法部和聯邦調查局加在一起還要有效率。」伍德記者聳了聳肩。
接下來幾個提問之後,一個一直沉默的中年人忽然開口說道:「鮑勃,我不是採訪你,只是對於這個報道我有些疑問,想問一下。」
鮑勃總編和會議室里的記者,都認識這位叫鄔漆麻的中年人,甚至很熟悉,因為他是聯邦里出了名的拚命記者,從業至今,不知道寫了多少篇讓聯邦政府顏面掃地的文章。
既然不是採訪,會議室里的記者們很有默契地關掉了手中的錄音設備,安靜地聽著。
鄔漆麻斟酌許久後說道:「你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可我仍然認為在大選前,你們扔出這篇報道不合適。說到底,我還是相信麥德林議員,姑且不論你們那些基於推論的證據鏈有幾分可信度,但……」
「什麼叫基於推論?難道那些圖片上面的金髮女郎不是麥德林的秘書?難道那個基金會裡的傢伙,沒有交待自己做過什麼?」伍德憤怒地揮舞著手中的報紙。
「可這些人都死了。」鄔漆麻皺著眉頭說道:「而且我也不想爭辯這個。我只在想,麥德林議員如果是幕後黑手,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無論是今天報道的臨海州暗殺事件,還是環山四州的恐怖襲擊,對依然保有濃郁反政府色彩的他來說,能有什麼好處?」
「破壞聯邦的和解協議與氣氛,用那些死亡將聯邦民眾割裂成兩個政治族群……麥德林議員肯定是一位成熟的政客,不會不清楚,這對他的大選之路沒有任何好處,而且恐怖襲擊時,他就在現場,險些身亡。聯邦族群越對立,他身上的反政府色彩,便越是個包袱,而不是一層光彩。」
鮑勃總編安靜地聽著,整個會議室里的記者們也很安靜,大家都是跑政治線的記者,對這方面有天然的敏銳,自然很清楚鄔漆麻的分析很有道理。說來說去,怎麼也找不到麥德林議員做這些事情的動機。
關於動機的問題,其實許樂很久以前就想過,邰夫人也想過,甚至是林半山也曾經在高速鐵路旁的草地里思考過,然而這些當事者,或是擁有大智慧的人,都無法猜透麥德林的心裡在想些什麼,找不出他這樣做的理由。
等鄔漆麻說完之後,鮑勃沉默片刻後說道:「我也想要找出他這樣做的動機,但沒有找到。不過我更清楚一點,身為新聞從業者,我們只需要找到事實,講述事實,事實背後的動機,是需要檢察官去考慮的問題。」
他抬起頭來,直視會議室里的記者們,平靜說道:「報紙不會宣判一個人有罪,只會告訴聯邦的公民,那個人身邊的人曾經做過些什麼,至於有罪無罪,讀者們的心裡自有評判。」
鄔漆麻並未放棄,搖著頭說道:「但是你們的推論,你們敘述所謂事實時的筆風,已經表現出了你們的傾向,你們已經在做一次道德上的宣判,而這樣是不對的!」
「新聞實際上是寫新聞的人的看法。我承認,我和伍德都有自己的評斷。我們一直在謹慎地使用,包括這次報道在內。」鮑勃說道。
……
……
記者散去之後,鄔漆麻留了下來,在總編辦公室里喝了一杯咖啡,他望著鮑勃認真說道:「我們認識幾十年了,先前你那些話能說服那些年輕人,卻無法說服我。報紙的傾向太嚴重,你事先就判了麥德林議員有罪,然後才來找證據。嚴謹?我認為你先前說的嚴謹是一個笑話。」
「確實不夠嚴謹,但你要清楚現在的時間段。」鮑勃盯著他的眼睛說道:「這樣一個人,馬上就要當選為聯邦的副總統,如果他真的是幕後黑手,整個聯邦都將為我的嚴謹付出慘重的代價,到那時,才是一個真正的笑話。」
「所以你就有權力利用手中的輿論,將他拉下來?」鄔漆麻放下咖啡杯,惱怒地質問道。
「你看過我們的報道,你應該有自己的判斷,你認為麥德林到底是有罪還是無罪?」鮑勃冷冷地看著他。
鄔漆麻沉默很久後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或許我只是很不希望政治界難得出現了兩個正面人物,卻是矇騙了包括我在內的大多數人。」
「有罪無罪,終究是司法部要去調查的事情。」鮑勃皺著眉說道:「而且我並不認為,就這幾篇報道便能讓麥德林輸掉這場大選。羅斯州長主政京州時,港都的經濟讓整個聯邦都為之目眩,再配上大和解背景下的麥德林,他們的勝算真的很大。」
「你支持帕布爾?我今年本來不打算投票的。」鄔漆麻問道。
「我支持這個。」鮑勃拍了拍自己的左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