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樂起床之後只來得及刷了牙,頭髮都沒有梳,有些零亂的黑髮在他的頭上疏橫淺顯。他靜靜地看著面前的司法部官員,注意到此人面色微紅,大口喘息,看樣子剛剛跑了不遠的路。
「我不配合,因為我沒有心情。」他此時的心情是誰都無法體會的複雜沉重,看了一眼面前的官員,搖了搖頭,有些木然地向前走去。
「你必須配合。」司法部官員大概有七八個人,直接攔住了他的去路,先前那位官員陰冷地說道:「剛才我們去望都公寓找你,結果你卻提前跑了,我們一路跟蹤過來,還險些被你甩了,找了半天才找到你。如果你不跟我們走,我有權力逮捕你。」
許樂此時的心情很亂很糟糕,但也沒有花多長時間便明白了這個司法部官員要調查什麼,自然和剛剛走出議會大廈的張小萌有關,司法部要指控麥德林議員參與臨海州暗殺事件,當然需要自己的口供。
然而這是一個陰冷感傷的白天,他只是下意識里想要離開,離開背後的人群,離開自己紛亂的情緒,儘快離開這地方,所以他不想去司法部接受什麼調查。他推開面前的官員,沉默地向前繼續行去。
忽然間有一個聲音說道:「如果我沒有想錯,我們的目標應該是一致的,你也知道我們正在調查麥德林,我想你應該跟我們走一趟。」
許樂抬頭望去,看到了蕭文靜檢察官,對於這位檢察官他並不陌生,在虎山道謀殺案中,兩個人便打了不少交道,最近這幾天的新聞當中,這位被臨時調到司法部負責麥德林專案的檢察官上鏡不少。
「目標?什麼目標?」許樂迎著他認真的目光,忽然開口說道,聲音里充滿了自嘲和惘然的意味,不知道是在問對方,還是在問自己。
在蕭文靜檢察官的阻攔下,司法部官員們眼睜睜看著這個年輕人離開,而沒有採取強制措施。官員們看著蕭文靜,不解地詢問原因,焦慮地想到此人對於麥德林專案的重要性。
「早上查檔案的時候,發現他是國防部的人,我們沒有許可權,只能請求他配合。」蕭文靜看著許樂向草坪方向走去的背影,不知怎的,竟能感覺到這個年輕人此時心中的空惘。
司法部的效率很高,當知道青龍山反政府軍提供了一位重要證人之後,後續的工作馬上就展開了,因此蕭文靜看到了很多關於許樂的秘密檔案。
蕭文靜知道許樂和如今正在石階上接受採訪的那個女生,當年曾經是一對戀人,經過一番梳理,並不需要花太多精神,這位嗅覺敏銳的檢察官,便猜想到曾經發生過什麼故事,而最近聯邦里鬧的轟轟烈烈的一連串新聞醜聞,也讓他漸漸明白,這個叫許樂的人為什麼會牽涉到虎山道謀殺案中。
「就算是國防部直屬軍官,可這件事情太重要,將來開庭還需要他作證。」有官員說道。
「盯著他。我去申請許可權。另外這時候不要惹他,估計他心情很不好。」蕭文靜向汽車走去,說道:「其實等他自己想通了,會來主動找我們的。」
……
……
許樂坐在草坪邊的長椅上,想了很久也沒有想通。他那張敦厚樸實的面容上,沒有顯露此時激烈掙扎的內心情緒,反而因為沉默顯得有些落寞。
她還活著。這樣挺好。然而為什麼自己的心裡除了喜悅還有酸楚。是因為被騙?可自己應該很清楚她的死訊被隱瞞下來,肯定有很多人的作用在裡面。但為什麼還是酸酸的?
他不是傻子,他很清楚這位初戀的女孩兒死而復生代表著什麼,也明白自己這一年的時間,一年的悲傷,一年的努力,一年的不顧生死,原來都是假的。然而她畢竟還活著,不是嗎?她活著總比永久離去的好。既然如此,自己還有什麼好憤怒不滿的?只是……終究心情就像這深秋的風一樣,還是有些蕭瑟的不像年輕人啊。
為了她的死,他曾落淚痛苦,在夜裡輾轉反側。為了替她尋個公道,他甚至不懼曝露自己聯邦逃犯的身份,小人物毅然決然地投身到聯邦的大動蕩中,像塊石頭一樣堅韌隱忍,像條毒蛇一樣盯著麥德林議員。他努力地工作,投身於新式機甲的研製,踩翻林遠湖,破壞對方的大選,他睜著這雙眼想看麥德林怎麼死,如果聯邦不能讓他死,他已經做好了拼了自己這條命,去殺死麥德林替她報仇的準備。
胸中憋了一年的那口氣,在臨要釋放的那一刻,卻忽然發現憋的毫無來由。就像是冬眠了半年的動物,醒來時發現那白茫茫的一場大雪是假的——是被撕碎了的泡沫。
願意為之付出這一切的源頭,也是假的。許樂坐在長椅上,沉默地看著面前平靜的池塘。池塘的面積很大,映著壯麗的議會大廈的倒影。因為天氣寒冷的緣故,鳥兒們早就已經向著南科州飛去,沒有幾隻來陪孤單的他。
那個女孩兒活著,許樂確實喜悅,前所未有地喜悅,然而緊接著卻是惘然失落酸楚。在她的心中自己究竟算是什麼呢?他是一個機修方面的天才,實力強悍的年輕強者,可他人生初萌的第一段感情歷程,便是小說家也難以設想的離奇,他根本無法想明白。
在封余大叔死後,他告訴自己永遠不要再哭,然而得知張小萌死訊時,他在被子里哭的稀里嘩啦,今天這複雜的情緒讓他的鼻子也酸了起來,說不清楚,道不明白,年輕的小夥子只想對著面前的靜水好好地哭一場。
便在這個時候,電話的聲音響了起來,許樂從褲子里掏出手機,說了幾句,正準備關機的時候,卻看到了另一通來電。
電話那頭是鄒郁略帶著一絲緊張,一絲疑惑的聲音。除了聯邦政府的情報部門之外,知道許樂與張小萌之間故事的,只有他最親近的幾個人,鄒家大小姐自然算其中一個,她在新聞上看到那個叫張小萌的女生,馬上想到了許樂知道這個消息後,會震驚成什麼樣子。
許樂和她在電話里輕聲說了幾句,稍微平靜了一些,在這種時候有朋友關心自己,總是好的。掛斷電話之後,他又點燃了一根煙,想把鼻子里的那股酸味兒驅除掉,心想鄒郁已經打了電話,應該沒有人再來煩自己了。
便在這個時候,卻有一封電子郵件發到了他的手機上,郵件上面寫著一行簡單的字句:
「小爺早就對你說過,愛情啊……那就是上下兩張嘴。你小子這時候不會在哭吧?最後說一句話,至少她活著不是?如果你這時候失望傷心,豈不是表示你希望她死掉?」
許樂怔怔地看著手機屏幕,並沒有試著撥回去,因為他知道那個小子肯定已經像以前幾次那樣,在最短的時間內關機扔卡。
他笑了笑,在被聯邦通緝的現在,不惜冒著風險就為勸說自己兩句,施公子這個傢伙還真是夠意思。
許樂將煙頭掐熄,正準備像以往那樣,用兩根手指捏著四處去找垃圾箱,想了想後卻扔進了美麗安靜無鳥的池塘里。
是啊,活著總比死了好,這是好事。只不過以後就不再是自己的事了。
他的臉上很勉強地擠出一絲溫和的笑容,將身上軍服的領扣繫上,向著草坪外的公車站走去。
當他走到街邊的時候,一輛專線車停在了車牌處,白玉蘭走了下來,這個秀氣的男人依然低著頭,黑髮搭在額前,隨秋風輕盪。
白玉蘭注意到許樂今天的情緒似乎有些異樣,往日那些發自內心的笑容看上去有些彆扭,他並不知道此事的具體原因,沉默地跟在他身旁。
兩個男人沉默地向著街頭走去,前方忽然駛來了幾輛黑色的防彈汽車,有警車在前後鳴著警燈開道,保護著車中的重要人物。
白玉蘭往那邊望了一眼,輕聲說道:「連山裡的人都開始出手,麥德林議員這次估計頂不住了。」
許樂的目光沒有絲毫偏移,安靜沉默地看著前方的人行道彩磚,輕聲問道:「剛才你說公司有任務?我記得第七小組已經一年沒有任務了,安全顧問部應該很清楚,你們並不是搞保鏢的合適人選。」
就在他說話的時候,戒備森嚴的車隊在對街緩緩駛過,中間那輛汽車后座,張小萌隔著防彈玻璃窗,怔怔地看著街對面的那個男人,沉默無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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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2環山四州第二軍區特別作戰分隊營房裡,一名叫袁子台的年輕軍官,正怔怔地看著電視上重播的聽證會現場,久久沉默無語。他擋住了大部分同僚的目光,卻沒有人憤怒地發表意見,因為短短大半年時間,軍官袁子台便憑藉他在戰鬥中的勇敢,以及極為優秀的軍事素養,獲得了所有人的尊重甚至是敬畏。
不到二十歲的上尉軍官,雖然有第一軍事學院的推薦,但如果不是真正在戰場上表現出了相應的能力,也不可能得到軍隊的信任。
按照他的學歷,一入伍當新兵便是少尉,短短一年不到便累功升為上尉,這實在是令人眼熱的速度。
然而袁子台上尉盯著光屏,眼光卻漸漸冰冷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有關心過聯邦和首都那邊的事情了,有母親處理,他不需要關心什麼,只是他卻很關心自己那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