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2是聯邦的重工業區,尤其是環繞著青龍山的四個大州,或許談不上彙集了聯邦大部分財富,但就許樂所知,至少大部分的工業設備都在那些平原間的廠房中。或巨型或精密,但不論哪種設備,都透著一股冷到骨頭裡的金屬味道。金屬也許會疲勞,但這片土地上的產業工人們卻不會疲勞,他們沉默麻木地上班,操作機器,換取那些微薄的工資,過著平淡還算安寧的生活,一生不抬頭,抬頭便見滿天星辰,也無法乘坐飛船去宇宙大壯麗處觀賞風景。
S2的機械生活在很多年前被打破了,因為總有人會站在地獄裡仰望天堂,然後生出憤郁不平的心來。社會下層人數眾多的產業工人們,沒有成為天之驕子的野望,但人本能里總有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更好一些的企圖,而且這種企圖是如此的令人理解。
面臨著那些巨型企業和資本家貪婪的利潤擷取,終有一些人開始揭竿而起,然後在聯邦軍隊的圍剿下失敗,逃遁進入山勢險峻的青龍山地區,這些人像受傷的野獸一般蟄伏,養傷,壯大,然後再次出山,再次失敗。
在這重複又重複的過程中,青龍山裡的游擊隊漸漸得到了環山四州很多民眾的支持,又從憲章光輝中獲取了反政府軍的政治地位,漸成氣候。這樣一撥理想主義者以及理想主義者的後代,或許並沒有忘記他們的初衷,但與聯邦政府對抗的堅硬決心,卻漸漸與這些初衷沒有太大關係,他們依憑的只是心頭的熱血和他們的前輩、同伴在這片土地上灑下的熱血。
再然後便是喬治卡林主義的興起,反政府軍的支持者開始從環山四州蔓延到了S1星球,以及聯邦的各個角落,聲勢一時大漲。然而麥德林委員開始推行的非暴力主張,卻又將山中的武裝力量開始邊緣化。這位政治家站在反政府軍的舞台之前,張開雙手吸取聯邦民眾對不公平的忿忿不平,轉化為某種信仰,直至今日……
……
……
橡樹州是環山四州之一,行走在州首府城市的大街上,許樂認真地看著街畔的建築,感受著此地的氣息。在他的眼中,這顆星球再怎樣行走於機械的固定線條中,也比他的家鄉東林要強很多。東林大區是一片荒蕪的世界,人們沒有事情做,只能靠著政府的救濟過日子,雖說也有咖啡喝,有電視看,但有事情做和沒事情做總是兩種感覺。
宇宙太過遼闊,大區之間人們的性格特徵差異極大,看著建築上那些代表支持反政府軍的綠色旗幟,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暗自想著。
兩個人在一家金碧輝煌的夜總會門口停住了腳步,向裡面走去。穿著黑白相間工裝的服務生,雖然有些吃驚於大白天的便來了生意,但培訓出來的極好素養,讓他們沒有表示出任何異色,熱情恭敬又極有距離地將二人迎了進去。
這家夜總會叫可可,很秀氣甚至有些小氣的名字,然而卻是橡樹州首府最傳奇的一個地方。不知有多少悲歡離合,利益傾軋在此上演,這些故事,外鄉人許樂和白玉蘭並不清楚,卻隱約聽說,夜總會的幕後老闆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堅持使用這個名字,據說是為了紀念,又據說是為了遺忘。
日在當空,地平線隱有一絲月影可見,許樂站在窗邊,眯著眼睛看著這顆星球陌生的環境,心裡回憶著當年看過的書,卻有些不確定S2在的星系,究竟有幾顆行星,而自己所處的行星,又有幾個月亮。
將厚重的窗帘拉上,許樂坐回了舒適的沙發中。就在他剛坐下時,包房的門被推開了,一位女性經理溫柔笑著走了進來,低聲詢問有什麼需要,這位女經理將眼眸里的那絲異色掩藏的極好,因為畢竟她在可可夜總會已經呆了很久,什麼樣奇怪的人都見過。
一直沉默跟在許樂身旁的白秘書,看了一眼包房裡的奢華布置,輕聲交待了幾句,要了一瓶不貴也不丟臉的紅酒,還點了幾份小吃,最奇怪的是他還點了兩碗麵條。
女經理微笑應下,轉身出門,就在房門關閉的那一瞬間,她的眉尖皺了起來。房裡那兩個人給人的感覺很奇怪,那個看上去是老闆的小眼睛年輕人,面相老實到了極點,怎麼也不像老闆,而那個看上去是隨從的溫柔男人,則是柔順秀氣到了極點,看著更像是從事特種行業的傢伙,但偏生這樣兩個男人,卻在橡樹州首府最大的夜總會裡,要度過一整個白天,還要了兩碗麵條。
窗帘拉上,密不透光,闊大的包房內氣氛有些壓抑。白玉蘭默不作聲地給許樂倒酒,一句話也沒有說,許樂看著他光滑額頭上的幾絡黑髮,終究還是沒有控制住心頭的情緒,說道:「我就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跟著我來。」
「你是我的老闆,不清楚你談什麼生意,但總要跟來看一下才放心。」白玉蘭遞給他一杯酒,玻璃杯中紅水艷盪如血,他眉眼柔順,輕聲說道:「我不清楚你怎麼能帶著我們兩個人從空港里溜出來,但那批貨要晚些時候才能到,沒有我,你怎麼去接?」
許樂看著這個男人,想說些什麼,終究沒有說出來。白玉蘭本身就像是他經常隨身攜帶的那把秀氣小刀一樣,看著足以娛目,但秀刀出鞘,卻是極鋒利的存在,他雖然一定不會把白玉蘭拖下這場渾水之中,但在等待的這幾天里,有白玉蘭在身邊,或許能少很多麻煩。
更關鍵的是,那一大箱子槍械設備還在貨運飛船的轉運途中,無論是從S1偷渡來此,還是將那些危險的工具悄悄運來,都是白玉蘭一手安排。
只有腳踩在了橡樹州的街面上,許樂才真的確信,一直安靜跟在自己身邊的秀氣男人,果然是個曾經接過很多私活兒的狠人,也只有這種人,才能對聯邦的地下渠道掌握的如此純熟,辦起事極有信心。
「夜總會沒有掃描系統,所以我選擇在這裡呆幾天。」許樂一直沒有向白玉蘭解釋自己的意圖,他舉起杯中的紅酒示意,喝了一口,被那股子沁入心脾的酸澀沖的有些難受,艱難地吞了下去。
白玉蘭卻喝的很順很風雅,沒有發問。
從S1來到S2,雖然是短途的太空航行,卻依然昂貴,尤其他們走的又是非正常渠道,再加上那箱槍械設備的運費,花銷極大。想到此處,看著旁邊沉默飲酒的秀氣男人,許樂的心裡忽然生出些許歉疚。
錢是向利孝通要的,路線是白玉蘭安排的,許樂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這兩個男人,利家七少爺根本不知道他要錢做什麼,這筆投資毫無疑問將會失敗,而且失敗的一塌糊塗。
……
……
從午間枯坐至晚間,包廂再如何奢華,酒水食物再如何美味精緻,也會顯得比較乏味枯燥。白玉蘭看了他一眼,說道:「外面太熱鬧,我們這裡太安靜。」
他能判斷出許樂在等待什麼,或許是時間,或許是消息,作為把生命奉獻給金錢的他來說,也只有陪著等下去,間或提醒對方有些什麼遺漏處。
許樂愣了愣,點了點頭。白玉蘭微笑著站起身來,走出包房,喊了幾名負責陪唱的女招待。
夜總會經理們的效率很高,雖將將入夜,未至繁華巔峰,但一排子或黑絲或紫裙或發系馬尾扮清純的女孩子,只用了半分鐘不到的時候,便出現在許樂的面前,這種速度著實有些令人佩服。
在河西州替大叔月月支付嫖資,帶邰家太子爺破過處,陪利家七少爺在首都跑過夜場,許樂雖然從未下水,卻也不會陌生這種場面,他笑著請一位體態豐滿的漂亮女孩兒坐到了自己身邊,讓她一切自便。
孤單吟唱了半天的音響系統,終於迎來了真正人聲的混入,寂寞的奢華包廂內開始變得熱鬧起來。有女孩兒唱歌,白玉蘭微笑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迎接著懷中女孩兒的試探,許樂則是努力地吃著面前的麵條,吃的嘩啦直響,氣吞山河,明明已經是第四碗麵條,卻吃出了飢餓五日後第一餐的感覺。
許樂身旁正在唱歌的女孩兒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再如何優良的服務素質,此時也變作了驚愕後的訝然,她拿著話筒,漂亮的紅唇微張,口型誇張。
白玉蘭的眼光微斜,瞄了許樂一眼,有些被他狼吞虎咽的氣勢所震懾,心想後幾日究竟要做什麼,竟讓這廝生出了要做飽死鬼的恨心?
一唱唱至天將亮,許樂已經吃完了第六碗麵條,白玉蘭也沉默地喝了第三瓶酒,兩個陪唱的女孩兒嗓子都已經有些沙啞了,面面相覷,卻是不敢離開,誰知道房間里這兩個怪人想做什麼,既沒有什麼擦邊的笑話,就連手與自己身體的擦邊也沒有,除了唱歌,似乎沒有別的方法,能打破房間里的壓抑。
就在這個時候,包房外響起了敲門聲,穿著黑色正裝的女經理,極為恭敬地走了進來,半蹲在許樂面前,溫言細語說道:「不知道是貴客,先前多有怠慢。可姐讓我詢問先生一聲,您什麼時候方便,賞她個面子見一見。」
此言一出,兩個唱歌的女孩兒眼裡閃過一絲震驚之色,這個蹲在年輕客人面前的女經理,在夜總會裡地位極高,怎麼今天卻會變成了一隻乖巧的兔子,至於隱約聽到的可姐二字,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那人?
許樂也有些意外,看著面前的女經理,偏了偏腦袋,想到臨來之前接到的那封電子郵件,明白了一些什麼,將手中的面碗輕輕地放在名貴的紫石茶几上,笑了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