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通風道里滿是灰塵,四周不時有槍聲響起,金屬通風壁上時不時被射擊出幾個孔洞,透進細柱白光,看上去就像一個並不真實的場景。
許樂拖著旅行包在通風道里爬行著,基金會大樓的通風道設計很強悍,絕對不會給侵入者任何四通八達的機會,那個一生唯謹慎的麥德林議員,雖然早已不是當年強悍的軍人,但在安全方面的考慮十分成熟。
微熱的鮮血從傷口處流了出來,帶上了灰塵,變成了糊狀事物,讓人覺得十分不舒服。許樂大口呼吸著並不新鮮的空氣,在通風道里快速爬行,根本沒有在意自己的傷口與聲音可能引發的追擊。事實上他還是在東三區域內躲藏,根本無法擺脫那些無所不在的槍火,事實上他也不想擺脫,不想離去。
從通風口裡跳了下來,左腿先落地,一股劇痛傳入腦海,讓他險些跌坐在地。這是辦公區的茶水間,暫時沒有人過來。許樂靠著咖啡機坐了下來,低頭急促地呼吸了幾聲,這才有機會來看自己中彈的位置。
先前在東三區,被麥德林身邊的強大武裝人員伏擊,緊接著,特勤局的特工和多達三十名的保安公司警衛也衝進了大樓,將他前後堵住,如果不是他扔出了四根滾動細雷,造成了暫時的混亂,他根本無法從那個地方離開。
離開了嗎?沒有,房間外面滿是全副武裝的敵人,只要他一冒頭,絕對是被人打成蜂窩的下場。
稍一喘息,許樂才感覺到,除了左腿上的傷口,身上也有兩處生痛的地方。他低頭看去,左腿的褲管已經全部撕破,一塊彈片直接從他的膝蓋下方削了過去,如果再往上一點,膝蓋中槍,他就是想走路都會很困難。
胸腹處中了兩槍,錐形的子彈深深地鑲在衣服裡面的內衣夾層中,巨大的衝擊力讓兩枚子彈壓縮變形,看上去就像是女生裝飾用的白金圓釘一般。
許樂皺著眉頭用力將它們摳了下去,發現中彈的部位痛楚不堪,不知道肋骨是不是斷了。如果不是白水公司這件硬陶薄式防彈衣,他此時已經要去見喬治卡林了。死裡逃生,他卻沒有太多的喜悅,心情一片沉重。
他深深地呼吸,調動腰後的那股灼熱力量,讓自己的身體顫抖了起來,尤其是受傷的左腿處,肌肉雙纖維強行擠壓搓弄,更增傷口的痛楚,血水也飆了出來,但是緊接著,不知道什麼原因,傷口處漸漸變白,沒有更多的血流出來。
此時,茶水間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極為輕微的聲音,許樂握緊了手中的卡宴,低頭凝神聽著,雖然無法確認人數,但知道一定不少。
他緩緩地伏下了身體,沒有藏到門後,而是直接蹲到了門的另一邊。
果不其然,直接便是一陣密集的射擊,貼著木紋的高密塑料門,被門外的火力瞬間射出無數孔洞,濺起無數木渣塑尖片。許樂卻是沉默地蹲在最下方,與那些噴涌的子彈相遇不相見,冒險等待著。
門被踹開後,許樂根本沒有管拿著槍的第一個人,而是從那人的身後閃身而出,舉槍連發掃射,擊斃面前的兩人,在最短的時間內,撲到了一個隔間辦公桌的下面。
就在他重重摔落地面的那一剎那,東三區辦公室內槍聲大作,密集的子彈向著他藏身的位置掃射了過來,子彈擊碎了隔間上方的那些小擺設,那些女士喜歡放置在辦公室內的水晶小件兒和娃娃,經歷了殘酷的第二次打擊,被擊得四散飛開。
淡藍色的堅硬隔斷材料,在這樣強度的火力攻擊下,也漸漸支離破碎,幸虧不是豆腐渣工程,雖然起不到太大作用,但終究還是抵擋了一段時間。
就在這段時間內,許樂帶傷沉默地在煙塵槍火間,向著窗邊的方向爬去。從沖入大樓的那一瞬間,他便已經將生死置諸腦後,但此刻配著那些凄厲的槍火聲音,冷厲的金屬樂曲,他才真正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操你媽的。」
他此時根本就抬不起頭來,四周子彈的尖嘯聲混合在一起,便成了一種恐怖的音響,身邊不斷碎裂的堅硬物體,提醒他人類的軀體更不能禁受這種死亡的收割。他的心情無比冰冷,而且黯淡,甚至沒有注意到四處掃射的子彈,再一次擊中了他的大腿。
便在此時,東三區的落地玻璃幕牆忽然破了,兩個金屬物體飛了進來,瞬間釋放出大量的煙霧,迅速籠罩了整個樓層,緊接著,又是兩枚煙霧彈被射了進來,煙霧變得更加濃密,就連近在咫尺的事物都有些看不清楚。
正在往這邊移來的密集槍聲,忽然間變得猛烈,然後稀疏,辦公區里所有人,都暫時停留在了自己的位置,沒有異動。
聯邦軍方配備的烏拉煙霧彈。借著煙霧的遮掩,許樂悄無聲息地轉移了位置,臉色蒼白地藏在一個保險柜的後方,憑藉從白玉蘭處學習的槍械知識,很簡單地便認出了讓自己多活了幾分鐘的東西是什麼。
他知道基金會大樓外面有人在掩護自己,但那並不是白秘書,然而烏拉煙霧彈的效果只能維繫三分鐘,大樓內這些訓練有素的安全人員很明顯也清楚這一點,所以對方並沒有盲目地衝上前來,而是佔據了各個通道,冷酷地等待著煙霧散去的那一剎那。
只能活三分鐘了?許樂快速地呼吸幾聲,低頭抹去了臉上的血絲,將手中的卡宴輕輕地放在地面上,從旅行包里摸出了最後的兩把長匣手槍,然後開始緩慢而穩定地加裝消聲器。
今天的行動陷入此時的危局,最大的原因便是,山中的白玉蘭沒有能夠成功地再次控制基金會大樓內的監控系統,失去了監控系統的幫助,許樂便等於是個瞎子,而對方卻能清楚地找到他所處的位置。
此時煙霧極盛,大家都變成了瞎子,三分鐘的瞎子,然而三分鐘之後呢?許樂低頭抿著微枯的嘴唇,眼睛眯了起來,臉上還帶著一絲怪異的笑意,他可不想去想三分鐘之後的事情。
「大叔說過,人類是第一機器。」他擦去了掌心的冷汗,深吸了一口氣,緊緊地握住手槍冰冷的長形手柄,在心裡不停對自己喃喃自語:「許樂,你是個機器,你不會受傷,你不會疲憊……」
這大抵便是面臨絕境時的自我催眠,唯有如此,在這樣艱難絕險的環境之下,他才不會喪失最後的勇氣和信心。然而再如何催眠,他也清楚,自己的眼力聽力比一般人好一些,但終究不是全知全能的造物主,不是能夠俯瞰眾生的眼睛……
包圍他的人都是訓練素的職業軍人和特勤局的專業特工,僅僅憑藉這些煙霧,他根本無法將對方殺死。
可總得繼續站起來,繼續把這件事情做完,所以許樂皺著眉頭,不去想身上那些凄慘的傷口,腰腹用力,準備站起來繼續射擊,然後被人射擊,一直到死。
……
……
首都特區,議會山前,無數人安靜地用充滿關切的眼神,注視著長長石階上的宣誓台。這個時候,沒有人注意到,觀禮台倒數第二排,有一位穿著黑色大衣的夫人,接了一個電話,然後平靜的表情里閃過了一絲異色。
同樣是在觀禮台不起眼的位置中,在此等顯赫時刻,刻意低調的利家家主利緣宮與林家的家主,似乎同時接到了某種訊息,臉上的表情變了變,然後馬上又回復了平常,認真地望向了石階之上。
「我莊嚴宣誓,忠實地執行總統職務,盡我的全部力量維護、保護、守護聯邦憲章……」
副總統拜倫的宣誓已經完畢,此時將手按在厚厚的憲章上宣誓的,正是當選總統帕布爾,他的聲音很穩定,感情真摯而誠懇,接下來是一段為時十分鐘的演講。
……
……
「在這一天,我們聚在一起,因為我們選擇希望而非恐懼,有意義的團結而非紛爭和不合。」
「在這一天,我們來此宣示,那些無用的抱怨和虛偽的承諾已終結,那些扭曲我們政治已久的相互指控和陳舊教條已終結。」
帕布爾總統用凝重的眼神,注視著廣場上的人群,說道:「在帝國的威脅下,在聯邦不公的威脅下,我們究竟應該是坐著等待造物主的審判,還是努力地做些什麼?」
……
……
「聯邦的歷史上,從來不缺少為民請命的人,而聯邦的歷史上,面對著黑暗的時代與腐朽的壓迫時,總有人敢於站起來,發出自己的怒吼。」
……
……
「我敬佩這樣的人。我想告訴這些人,無論你在宇宙的哪個角落,只要你尊重聯邦的準則與憲章的精神,我歡迎你來到S1,來到首都,來到聯邦政府之中。」
……
……
許樂沒有聽到帕布爾總統的演講內容,在煙霧與殘墟之中,正準備站起來,然而眼瞳卻忽然急劇縮小,就像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畫面。
一幅基金會大樓內部結構圖,出現在他的視網膜上,十分清晰,更清晰的是上面代表著人的光點,那些光點上方拖著長長的字元,那是他們的身份編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