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布爾總統與前任們大不一樣,對於這位出身底層的政治家來說,聯邦固有傳統絕對不是不可觸碰的鐵幕。當然,作為如今的聯邦領袖,他也不會愚蠢到全然不講妥協平衡,便要在宇宙間吹起一股烈風。
他所做的改變是緩慢而小心翼翼的,比如星雲獎得主在總統官邸的例行舞會被取消,取而代之的是總統親自出席頒獎儀式,發表一篇熱情洋溢的講話。
敬畏是因為總統所代表的權威與力量,敬畏的是聯邦的政治傳統與聯邦的意志體現,賓客們看著台上的帕布爾總統,並不妨礙他們心中的小疑惑越來越濃,為什麼總統先生要對星雲獎頒獎程序做這樣一個突然而暫時的變更。
帕布爾總統演講的內容昭示了真實的原因。
演講前半部分非常常見,熱情讚揚了為了聯邦進步而做出卓越貢獻的科學家與藝術家們,然而演講的後半段,卻開始變得沉重與意有所指起來。
賓客們不敢置信地聽著演講,他們能夠明白總統對帝國的批判,對西林局勢的擔憂,對恐怖活動的深惡痛絕,但他們怎麼也無法明白,為什麼總統字裡行間不是針對青龍山反政府軍,而是隱約指向了那位死去的議員和曾經有過的專案調查。
即便曾經是選舉的對手,即便可能政見不同,但麥德林議員已經死了,而且還受到聯邦很多民眾的追憶愛戴,帕布爾總統為什麼要這樣做?他最基本的政治智商跑到哪裡去了?
演講後半段中完全沒有提到麥德林的名字,但那些隱晦卻又直接的意思,誰都能夠聽明白。台下拿著和平獎獎座的京州州長羅斯先生,臉上的表情變得極為沉重與憤怒。
逝者已逝,帕布爾總統難道不知道這樣犯了大忌?
「人死並不如燈滅,燈有光明,照不見的地方是黑暗。做錯了事情,就必須付出代價。」
帕布爾總統望著台下面面相覷的賓客們,沉聲冷道:「或許我不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但我是一個執著的聯邦法律敬奉者……若我死了,你們可以把我的墳墓挖開,看一看裡面究竟是什麼顏色。對於某些死了的人,我同樣是這種態度。」
星雲獎頒獎儀式就在這種怪異的氣氛之中結束。辦公廳幕僚們目瞪口呆,馬上開始運作起來,保證總統先生的演講不會被登載在報紙上。
但場間有這麼多賓客,演講的內容肯定會流傳出去。至於會不會讓剛剛安靜的聯邦,再發生什麼動蕩,這是現在的人們無法預料的。
表情凝重的賓客與官員們,走出了喬治卡林中心,第一件事情便是收集了最近一個星期的首都特區日報。聯邦似乎要對死去的麥德林做些什麼,帕布爾總統提到了首都特區日報的調查,人們這時候才想起來,鮑勃總編和剛剛出院不久的伍德記者,好像已經回到了這家以揭露真相聞名的報社……
……
……
警車開道,黑色的總統車隊緩緩地駛入了官邸。帕布爾總統一出車門,便開始不停地向跟在自己身邊的幾位機要秘書進行口頭指示,他的話語低沉,但格外清晰有力,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充滿了一種沉穩的活力與可信的魅力。
就職半年時間,總統官邸的換血基本上已經結束,如今總統官邸的幕僚官員,一部分是當年帕布爾先生做律師時的夥伴與下屬,當年的理想燃燒到今日變成了現實,他們的忠誠度與執行力不容置疑。
還有一部分則是各方推薦的事務性官員,尤其是邰夫人所推薦的官員,這些官員常年從事事務性工作,能力出眾,而且與議會、媒體、各團體打交道的經驗十分豐富。
但邰夫人推薦的官員,基本上都被安排在重要部門與幾大委員會中,總統官邸內只留下了一個人。
官邸辦公室主任布林迎了上來,在總統先生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什麼。帕布爾總統微厚的雙唇微張,笑了笑。
他快步走進了官邸西側的橢圓形辦公廳,坐到椅子上,仔細地審閱了一遍桌上準備好的文件,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做了數據保存和許可權確認,這才抬起頭來,看著站在桌前的年輕人,微微一笑,說道:「很高興見到你,許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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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的榮幸。」許樂嗓子有些發乾,筆直地站立著,望著面前的聯邦總統回答道。
為了MX機甲新標準之爭,他曾經來過總統官邸,但那時只是在休息室里枯等了一夜,此時此刻卻是站在聯邦最有權力的男人面前,相距不過三步。
先前的嚴苛檢查與唯一知道內情的特勤局局長冷峻的眼神,讓許樂更深切地體會到,與總統先生見面有什麼樣的意義。逃犯,罪犯,再到總統親自接見,縱使他性情平穩堅毅,也不免心生惴然。
他望著面色黝黑的帕布爾總統,想到總統先生值得尊敬的過往經歷,再聯想到這兩年來自己與總統大選之間的諸多微妙關係,而且正是這位總統先生一力堅持特赦自己,不由對對方生出極誠懇的好感與敬意。
帕布爾總統半靠著椅背,極有興趣地看著面前的年輕人,寬厚的手掌合在一處。
關於許樂的檔案,他已經看了太多,一方面震驚於這個年輕人的能力與做出的事迹,另一方面也不禁有些疑惑,明明已然前途無限,此人為什麼卻寧願觸犯聯邦法律,也要去殺麥德林。
但當他看到許樂的時候,便知道自己不再需要問這個問題,因為這個年輕人的眸子平靜中正,尋常的臉上自然流露著堅毅誠懇之色,看上去就像是很多年前的自己……有多少聯邦大人物看到許樂,會想起自己的當年?會想到自己心思乾淨,不染塵埃的當年?
辦公廳的門被推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邁爾斯上將,在布林主任的帶領下走了進來,手上拿著個被天藍色絨布包住的小盒子。邁爾斯上將沒有看許樂,直接走到帕布爾總統的身邊,將盒子遞了過去。
帕布爾總統站起身來,打開盒子,取出裡面的一枚勳章,走到許樂的身前,替他夾在左胸處的位置,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輕鬆說道:「出去之前,記得把勳章藏起來,你這個英雄人物估計很多年都不能見光。」
見到總統本人,許樂自嘲地發現,原來自己還是會緊張,此刻發現自己被授予了紫辰勳章,更是不禁眼瞳微縮,垂在袖口外的雙手,下意識里緊緊握了起來。
殺死麥德林這名隱藏最深的帝國間諜,自然是替聯邦立下了大功,但他自認自己是誤打誤撞,怎麼也沒有想到,除了特赦,聯邦還向自己頒發了一枚無比珍貴的勳章。
「你對聯邦研製MX機甲立下大功,我記得你也有一枚勳章,那枚可以戴著。」帕布爾總統注意到許樂的反應,不禁感到有些有趣,用渾厚的聲音說道:「今後在軍隊里好好乾,反抗帝國侵略,聯邦就是需要像你這樣的人材。」
許樂用餘光掃了一眼胸上的勳章,想到那天在監獄裡與李匹夫的談話,隱約明白了這是什麼意思,不過似乎面前的總統先生,並不清楚自己與費城李家之間那些複雜的關係。
他立正,向總統先生敬禮。
帕布爾總統是第一任出自東林的總統,他不知道面前的年輕人是自己的小同鄉,只知道許樂曾經在東林當過礦道維護兵,自然難免有些親近,微笑問道:「軍事法庭判了你七百一十三年有期徒刑,但我從來沒有認為你做的事情是錯的。聯邦無法在陽光下給予你榮譽,我想你也不會要求聯邦,為這一百多天的牢獄生活對你做出賠償……你有什麼想法,這時候可以說一說。」
邁爾斯上將站在旁邊望著許樂,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會向總統提出怎樣的要求。
「刺殺麥德林不是我一個人做的。」許樂毫不猶豫,脫口而出,「我還有一個夥伴,他叫施清海,能夠殺死麥德林,他在中間起了很關鍵的作用,他現在應該還被關押在狐狸堡壘,我懇請總統先生對他進行特赦。」
這句話一出,橢圓辦公室內本來輕鬆的氣氛頓時為之一變,邁爾斯上將皺著眉頭看了許樂一眼,帕布爾總統則是走回了自己的辦公桌前,沉默片刻後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這個叫施清海的人,是青龍山反政府軍的情報人員。」
「我知道,但昨天看新聞,聽說總統先生準備與青龍山重啟談判。」許樂低著頭回答道。
「帝國侵略迫在眉睫,聯邦內部需要團結,我確實有意邀請南水領袖前來首都進行談判。」
前年還是議員的帕布爾先生與青龍山反政府軍達成大和解協議,如今他已經成為聯邦總統,自然要將這份協議貫徹下去,雖然聯邦方面將麥德林的死因,歸結於青龍山的狂熱恐怖分子,但對於這種大勢卻沒有任何影響。
帕布爾總統沒有必要向許樂解釋什麼,但不知道為什麼,看著許樂堅定的眼神,他承認了這一點。
「前年冬天,您前往S2以及先期的信息傳遞談判工作,都是施清海促成的。」
許樂為了把施清海救出來,只得拋出了這個小秘密,雖然施公子曾經大喊,這是他們的……總統,但身為聯邦總統,誰會真的在意這些過往的小細節?
「你堅持?」帕布爾總統表情沉重地望著他問道。
「我堅持。」許樂抬起頭來,很認真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