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布爾總統並沒有答應許樂什麼,雖然他親口宣告許樂是位見不得光的聯邦英雄,但總不能讓許樂獅子大開口。特赦不是一件小事,更何況特赦對象是反政府軍的情報人員,總統先生必須要考慮,這件事情可能帶來的政治風險。
在總統官邸另一間辦公室里,許樂低頭不停地簽著法律文書。聯邦法律允許總統進行特赦,但相關的法律程序異常繁複,雖然有國防部內務處全權替他代理這些法律程序,可是最後的簽字認證,也是不小的工作。
厚達十幾厘米的法律文書籤署完畢,他又被帶到了另一間辦公室內,光滑無物的黑色桌面上,擺放著薄薄的兩份文件。
邁爾斯上將坐在一旁,叼著根粗煙草在吸,幾名國防部的軍官正等待著他。
許樂知道只有將這兩份文件簽完,自己才能真正獲得自由。他走上前去,將兩份薄薄的文件認真地閱讀了一遍,眼眸里不禁閃過了一絲疑惑。
監獄談話之後,他本以為軍神李匹夫早已看穿了自己所有的底細,軍方之所以支持總統特赦自己,是因為軍隊需要自己的特殊能力,進入帝國去當間諜,充當這場波瀾壯闊的宇宙戰爭的敢死隊。
然而他沒有想到,這兩份文件里並沒有包涵這方面的內容,只是要求自己放棄某些相關的權利,隨時接受聯邦軍方的任何命令調遣。
或許這個條款已經隱藏了那個意思?他眯著眼睛看著文件想道,簽下這份文件,便要成為一名終生的聯邦軍人,不止像軍人那樣要誓死服從軍令,更有可能要被安排去做些很奇怪的事情。
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公平,七百一十三年的有期徒刑,被總統先生一筆抹去,自己為聯邦做些事情,非常理所應當。相反,他反而覺得這樣的條件實在是太過優厚。
「你有一個月的假期,然後到國防部報到,至於找誰報到,你自己清楚。」邁爾斯上將放下了手中的煙草,說道:「我不知道師長為什麼會這麼欣賞你,不過我本來也就不願意看著你這小子死掉,把文件簽了,然後趕緊走人。」
「施清海的事情?」許樂依然抓著這個問題不放,認真說道:「就算簽了文件,我也可能不履行職責。」
「不履行職責,特赦令便自動取消,你就要被關在狐狸堡壘七百一十三年。」邁爾斯上將像只老鷹般盯著他的眼睛。
「我不怕關。」許樂苦澀一笑,然後開始落筆。
簽完了類似賣身契的薄薄文書之後,很明顯,無論是邁爾斯上將,還是那幾名國防部的軍官,都同時鬆了一口氣。
作為聯邦軍方頭號人物,無論是給許樂授勛,還是特赦,還是此時簽署文書,邁爾斯上將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只是這是他老師長在電話里親自交待的任務,由不得他不謹慎。
「小子,你自由了,也再也沒自由了。」
國防部軍官們表情凝重地拿著文件,走出了辦公室,邁爾斯上將向門外走去時,沉聲說道。
在總統官邸的門口,邁爾斯上將先行離開,他竟是專程為了許樂的事情,從第一軍區駐地來到首都特區。
許樂一個人站在總統官邸門口的草地旁,抬頭望著天上的陽光,嗅著新剪草枝的淡淡青香,有些不明所以。
片刻後,他摘下自己胸口處的勳章,放進口袋,向官邸外面走去。四周穿著黑色正裝的特勤局特工,並不知道這個年輕的軍人,便是半年前在S2基金會大樓,傷害了很多同事的那名恐怖分子,警惕地看了兩眼後,便目送他離開。
噢,他的後背沒有行李,他的身上沒有鑰匙,沒有錢包,沒有銀行卡,他什麼都沒有,只有一枚勳章。他站在總統官邸的門口,來往的人們都不認識他,他不知道自己將要到哪裡去,因為他連坐地鐵的錢都沒有。
許樂抬頭看天,眯著眼睛想了一會兒,是想辦法先聯繫邰之源還是鄒郁。問題是難道自己還要走進官邸,去向總統先生借個電話?
便在這個時候,一輛沒有標誌的黑色汽車緩緩駛了過來,車窗上面貼著的通行證,讓官邸四周的安控人員沒有任何情緒反應。
車窗緩緩搖下,露出邰之源那張微白瘦削的臉,他笑著說道:「迷路了?」
「嗯,有點兒。」許樂開心地笑了起來,拉開了車門。
邰之源卻擺了擺手,說道:「你開車。」
許樂微微一怔,上了熟悉的駕駛位,輕輕撫摩著觸覺完美的方向盤,看著車載電腦上微型雷達的顯示窗口,才發現原來是自己的那輛車。
「去哪兒?」今天邰之源穿著軍裝,靠著車窗問道。
「我想回家看看。」許樂啟動了汽車,同時將手伸了過去,「不過我想先打個電話。」
邰之源遞過電話,許樂撥通了一個熟悉的電話號碼,停頓片刻後,對著電話說道:「郁子,我出來了。」
望著窗外的邰之源,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似乎被首都上空的熾烈陽光刺了下。
許樂沒有在乎他的反應,對著電話那邊的鄒郁輕聲說道:「很抱歉,那個流氓還被關著,不過那邊答應我儘力,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放出來了。」
最後他很認真地說道:「謝謝。」
黑色的汽車穿行在二號高速公路上,伴隨著輕微的電機嘶鳴聲,天窗開啟,陽光與深春的暖風透了進來,灑在許樂和邰之源的上半身,斑斑點點,風動髮鬢。
「風吹多了,容易生病。」邰之源說道。
「你在部隊呆了這麼久,身體難道沒比以前強點?」
從邰之源的軍裝和稍有改變的氣質及面部膚色中,許樂早就猜到這一年多的時間,這傢伙藏在了哪裡。許樂從來沒有在意過邰之源的身份,被聯邦里絕大多數人奉若玉石的太子爺,只是他的朋友,還是朋友關係中比較弱勢的那一個,因為這位太子爺的身體不怎麼好,以往曾經昏倒在他的懷中。
「居然這麼快就升了少校,要知道我搞了這麼多事兒,現在還只不過是個上尉。」
「我是在軍營里打熬出來的。流風坡會所里,中校的肩章都為你預備好了,結果你卻跑去了S2扮孤膽英雄。」
淡淡的嘲諷,從邰之源上唇那些茸茸的鬍鬚里滲了出來。他比許樂的年齡小些,只是那抹孱弱的青澀感,早已經被青龍山的風煙吹拂的一乾二淨,剩下的只有平靜與自信。
許樂挑了挑眉頭,說道:「我從來不想扮英雄,誰知道麥德林居然是帝國間諜。我承認,我只是運氣太好的一個傢伙。」
他從上衣品袋裡掏出勳章扔了過去。
邰之源著看手中閃閃發光的紫辰勳章,嘆息著說道:「李匹夫當年像你這麼大的時候,胸口也只掛了兩枚紫星。」
許樂笑了笑,沒有繼續討論自己的事情,開始詢問邰之源這一年多時間在軍營里的生活,有沒見過血,可曾開過槍,反恐演習怎麼就拿了第一,除了白琪你可曾還有別的姑娘……
黑色汽車裡,愉悅的笑聲漸漸響起。在自由的風與陽光中穿行,一個年輕人忘卻了那些血火黑暗,一個年輕人忘卻了身份地位,就像很久以前在H1里一樣,隔著通話器,講述著很好玩的事情。
……
……
在樓道拐角處,許樂摸出一把鑰匙,打開瞭望都公寓的門。這是邰之源第一次來到這間公寓,他就像個主人一樣徑直走到沙發上坐下,認真地打量著房間的大小和布置。
公寓的空氣流通系統一直運轉良好,雖然半年多沒有住人,依然沒有什麼灰塵和污垢。許樂給邰之源倒了一杯茶,然後走到露台前,看著那些重新生長起來的青藤枝葉,微微一笑。
「郁子懷孕之後,就住在這裡?」邰之源放下茶杯,忽然開口問道。
「嗯,六月份的時候,鄒家才把她接了回去。」許樂沒有回頭,說道:「剛才我拿的那把鑰匙,就是為她準備的,她總喜歡忘記帶鑰匙出門。」
「鄒流火,我去看過,小傢伙長的不錯。」邰之源的聲音在此刻就像被水衝過的河床,有些粗糙,「你說過不是你的,那是施清海的?」
許樂轉過頭來,認真說道:「你和鄒郁沒有什麼關係,對不對?」
邰之源沉默片刻後,笑了笑,說道:「確實……不過你對我說話能不能客氣一些?雖然這次我沒有幫到你什麼,李匹夫莫名其妙看中了你,但……我畢竟是想過要做些什麼。」
「你和夫人之間還好吧?」
「吵了一架,沒有什麼大問題。我沒有回莫愁後山,母子二人先暫時冷靜一下。」
邰之源說的風輕雲淡,輕描淡寫,許樂卻是感動無比,終究是沒好意思說出來與感謝有關的話。
笑意漸漸斂去,重獲自由之後要做什麼,聯邦軍方會給自己安排什麼任務,他可以不用考慮,但他一直深深記得某件事情,某個人。
「能幫我查個人嗎?」
「誰?」
「白玉蘭。」
片刻後,邰之源放下電話,看著他緩緩說道:「你的秘書就在首都。白水第七小組一名成員,今晚舉行結婚儀式。」
許樂沉默了片刻,走進了廚房,開始仔細地研磨一把三尖細棱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