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在說笑話?」施清海不再嬉皮笑臉,漂亮的眉眼間多了一絲凝重與認真,說道:「她才多大年紀,進山幾年,有什麼資歷?你以為委員會會同意你的推薦?我看那些老傢伙肯定會認為你發瘋了。」
「我又不是要讓她進中委會。」
這位在聯邦里沒有任何檔案,就連青龍山內部都只以他相稱的傳奇人物,似乎可以憑藉自己的心意易容成任何人物,他曾經自稱山裡人,然而邰家那位太子爺終究還是問出了他最靠近真實的某個代稱:仲才先生。
仲才先生微笑說道:「常委的位置空缺出來,誰來頂替我,這是需要中委會考慮的事情。內務委員會主席的位置,想必南水兄也有自己的想法。我所要做的,是讓小萌出任四科科長。」
施清海輕噓了口氣,聽到這番解釋心情安定了許多,不然要將組織里的情報網路交給那個蠢女人,他實在是不可能放心。
「不過我花了幾十年時間,聯邦內部構下的網路,我打算交給她。當然,這是暗中進行的。」似乎猜到施清海心裡在想些什麼,仲才先生似笑非笑地加了一句。
施清海正掏出煙盒準備點燃第二根煙,聽到這句話,惱怒地將手中的煙盒重重扔到地上,壓低聲音說道:「你瘋了?你是不是想讓海里所有的魚都死掉?」
反政府軍能夠在青龍山堅持這麼多年,很大程度上歸功於這個男人一手營織的情報網路,誰都不知道聯邦政府內部究竟有多少人在暗中幫助他。施清海和他的那位老師,應該算是這個網路里最成功的一個分支。但即便是他,也只知道這張情報網是一片滄海,自己只是其中的一片泡沫,結果這個男人居然說,要把這片生死攸關的海交給那個女人!
「一,她沒有受過專業訓練;二,她很蠢;三,她是個女人!」
施清海陰沉著臉,根本沒有想到今天與組織接頭,會聽到這樣一個壞消息,說話毫不客氣。
「不要以為你把國防部長千金的肚子搞大了,就可以看不起天下所有女人。」仲才先生拾起毛巾擦了擦手,笑眯眯說道:「女人比男人更細膩,而且我手把手教了她兩年,她比你想像的更能幹。」
施清海震驚的無以復加。他本以為自己和鄒郁之間的事情,只有彼此和許樂知曉,怎料到原來這一切早就已經被此人探知。問題是他究竟是如何知道的?
仲才先生繼續說道:「這一年多里,她已經熟悉了網路的操控方式,最關鍵是,她有信仰,不會背叛,而且……她的安全從某種程度上講,在大和解的環境下,最有保障。」
施清海從驚愕中平靜下來,眉尖微皺,對這個說法表示不解。
「我想你應該很清楚你那位朋友的性格。」仲才先生笑眯眯說道:「如果張小萌真的出了問題,面臨生死,就算許樂在西林……我想他也會千里殺回來救她吧?」
施清海陷入了沉默,細細思忖之後,他知道這種判斷非常正確——在他的眼中,如果說張小萌是個奇蠢如驢的女人,那許樂毫無疑問就是一個冷靜聰慧到了極點,然而一旦衝動同樣也會變成驢的騷人。
他的眼神逐漸寒冷起來,望著遠方已經空無一人的露台,想到先前那一幕,從牙縫間透出寒聲:「她知道你的安排,所以先前才會與許樂見面?」
「不不不,你在侮辱老情人和初戀這兩個美好的辭彙。」仲才先生惱怒地瞪了施清海一眼。
……
……
「選擇張小萌,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因為我信任她。」老人的聲音忽然清淡起來,望著施清海說道:「其實我也信任你,但你怎麼可能安心於這些事務性的工作,所以我安排了別的事情給你……當然,如果你願意接替我的位置,我會毫不猶豫改變最初的想法。」
「你來干?」他問道。
「狗才幹。」施清海回答道。
「你不幹總得有人干吧?」他帶著一絲滄桑之意說道,「以後多幫幫她。」
施清海沉默不語,轉而問道:「你究竟給我安排了什麼活兒?要知道我現在剛被特赦,聯邦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著我。」
「你去西林。」他緩緩說道:「山裡與政府達成的協議一條條地在執行,雖然我也比較信任帕布爾總統,但他畢竟是位政客,他的背後還有那位夫人和很多權貴的影子。山裡的部隊調去西林抵抗帝國,聯邦政府答應的裝備能不能落到實處,答應我們不摻沙子能不能落到實處,這個需要你去查,去看,然後回報。」
「聽說以前皇朝時期有監軍這種工作。」施清海抿了抿薄薄的嘴唇,自嘲說道:「雖說我禍害了不少良家婦女,但也不至於讓我受這種罪。」
仲才先生笑了笑,說道:「我想因為兩年前的事情,帕布爾總統應該對你有印象,所以你出任聯絡官,容易被政府接受。再加上你和許樂的關係,你去西林有先天優勢。」
施清海沉默了很久,點了點頭,並沒有進行什麼討價還價,只是神情複雜地看了這位老人一眼,然後走下台階,從地上那灘污水中揀起那個煙盒,極辛苦地找出兩根沒有被打濕的煙。
他自己點燃了一根,很恭敬地為老人點燃了一根。
仲才先生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十分滿足,笑眯眯說道:「你只抽三七牌香煙,作為間諜來說,這也是一個漏洞。要做一名優秀的間諜,便不能有被任何人知道的愛好……我當年進入這個行當後,便戒了煙戒了酒,當然,同時我又能抽煙又能喝酒。」
這句話有些難懂,但像施清海這種專業人士卻很容易地聽明白了。
老人扭過頭來,溫和地看了施清海一眼,說道:「你老師是我在聯邦里發展的第一批下線,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成長了起來。如今我們老了,將來的事情就看你們了。」
說完這句話,他將一個冰冷的小工具遞了過去,說道:「這個東西很有用,使用方法嵌在光幕里,我已經做了信息脫離,你第一次開啟時,把指紋印上去就行了。」
施清海叼著煙捲接過此物放入口袋中,看著此人瘦削的身軀,不知怎的,竟覺得和老師那個胖胖的身軀重疊起來,心頭一陣酸楚,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疑問,淡聲問道:「今天你像是在交待後事?山裡面究竟出什麼事了?難道那幾個老不死的又開始搞清洗?但南水一直信任你,這麼多年你都安坐風中,難道這次出了什麼問題?」
「你想多了,山裡早已不是多年前的山裡,你唯一那次進山培訓,就碰見了最後一次清洗,難怪心裡一直有陰影。」
仲才先生溫和笑著解釋道:「而且就算內部有些錯誤的鬥爭,但我們這些活下來的人,總要堅持做些正確的事情。」
「就像這次帝國入侵,我們身為人類的一分子,當然要出力。但是怎樣在殘酷的戰爭中打擊敵人,保存自己,這又是一道難題。誰知道政府軍會不會在我們的背後開槍?我們必須要為正義的事業留下火種,不能任由聯邦把我們當成一盤菜,送到帝國崽子們的手裡……而這,就是你去西林的任務。」
「我是問你怎麼了。」施清海追問道。
「我們這一行不能退休,既然我準備交班,自然是我要死了。」他笑眯眯的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望著施清海認真說道:「肺癌,深度三期。」
施清海的動作僵了僵,緩慢地取下唇邊的香煙,想把身邊這人嘴裡的香煙也拿掉,卻終究沒有動作。
「你這條老狗,終於要變死狗了。」施公子笑著說道,笑聲卻有些清淡悲涼。
反政府軍的情報網路是一片海,他總以為這個始終不知道名字的頂頭上司是一條銀鯊,可能鮮血淋漓的死在鋒利的魚鉤之上,卻永遠不會垂垂老死,安靜沉默地沉于海底白沙之上。
像這樣傳奇的人物,怎麼可能死於這樣一個庸俗的理由?他不想相信這一點,卻不得不相信。沉默許久之後,他沙啞著聲音問道:「反正都要死了,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叫什麼。」
「噢,你可以叫我施清海。」老人認真地說道。
片刻後,洗碗機旁,污水之畔的兩個男人同時大笑了起來。
……
……
離開露台之後,許樂被人悄無聲息地引到了一處偏僻的房間,在房間里他看到站在油畫前安靜欣賞的那位恬靜少婦,心情也頓時平靜起來。
能夠影響國防部命令自己參加酒會,自然是有人想見自己,此時這個疑問不問而解,只是許樂不明白,為什麼西林鐘夫人會選擇流風坡會所,而且做的這樣隱秘。
「我知道你的疑問。」鍾夫人回過頭來,微笑望著許樂,「去年那個電話,你給我出了一道難題,在莫愁後山的眼皮子下面搶人……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轉瞬間,這位恬靜少婦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淡淡的驕傲:「當然,在百慕大和西林,我們鍾家有這個能力。」
「問題是整個聯邦都在邰夫人的淡淡眼光之下,在百慕大和西林我們鍾家可以一手遮天,但在首都我卻做不到。」
「這幾個月你一直在問我人在哪裡,其實他一直在我手裡,但我卻沒辦法交給你,因為我不想讓那位夫人發現這件事情里有我的影子。」鍾夫人神情凝重地望著許樂,說道:「即便她可能早已經猜到,但我不願意讓她拿到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