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濕漉的內褲晾在了暖風架上,擰動開關,讓冰冷的水珠自天而降,許樂用力地搓著皮膚,直至後背一片赤紅。洗澡的時間比往日長些,在冰冷的水中,他怔怔地舉起自己的雙手放在眼前,看著指腹上那些泡出來的白皮,暗想自己的這雙手應該是用來開機甲的,雖然機甲確實可以把飛機打下來……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做這場春夢,想到前幾天腦中泛過的那些桃花燦爛想像,不禁有些自驚於自己的道德水準下降太多,而體內的雄性激素卻上漲了太多,卻完全沒有想到,實際上這顆行星上的戰爭與死亡,本身就是激發性慾,打碎一切精神規則的無上利器。
雙手扶在冰冷的瓷盆邊,他看著鏡中那個有些陌生的年輕面孔,浴室內沒有熱霧,所以鏡上也沒有迷霧,不需要用手去抹掉,然而為什麼那張臉看上去有些陌生?
俊直挺拔的雙眉依然安分地平伏在眼眶之上,就像是兩把未出鞘的飛刀,許久未曾刮過眉心的細毛,兩條濃眉竟似要連在一處,卻生不出什麼強悍乖戾的感覺,與下方那雙小眼睛一配,直讓人覺得這張臉很值得人信任。
可還是陌生,因為那雙眼眸顯得太過平靜了些。許樂看著鏡中的自己,想到幾年前,在東林鐘樓大街嚇退了那人後……自己也是在浴室鏡子前沉默緊張,那人叫鮑龍濤吧?怎麼都快要忘了他的名字?
許樂發現自己逃離東林大區之後,變得愈發沉默平靜起來,而這種沉默平靜在他看來,卻和淡薄有些相似的不良氣息,他並不認為這是自己的本性,也不喜歡這樣的外延變化,所以他盯著鏡中的自己發獃。
聯邦的計劃究竟是什麼,他不懂;簡水兒說西林軍區主攻那兩顆淪陷星很艱苦,鍾家老虎的日子很難過,他不懂;帝國的猛烈進攻,決然後退,聯邦縝密而奇妙的軍事布置,他不懂;什麼戰爭的指揮藝術,他完全都不懂。
歸根到底在波瀾壯闊的宇宙戰爭中,他是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他只有沉默回頭修機甲,然後高速穿行於山林之間,這才是他的最大倚仗。
然而他已經開始殺敵,那些爆炸於眼前身後的帝國機甲,那些死不瞑目,身體扭曲變形的屍體,不停刺激著他的大腦。
在東林的時候,他對帝國人完全沒有任何認知,直到麥德林,醫院裡的聯邦重傷員,墓地上那些黑色的石碑,他才對帝國人有了最直觀的認知。
許樂殺過不少人,小時候雨夜垃圾場液壓管尖滴過血,臨海地下停車場里槍管冒過火,基金會大樓內部死屍滿地。他是個好人,好人也能殺人,殺人時還可以不眨眼睛,更何況是殺帝國人。
只是戰場上的人太容易死去,生命在這裡顯得太過廉價。
深夜,被戰爭氛圍狠狠撞了一下青春勁腰的許樂,感覺精神狀態有些惘然。他走出了自己的居室,聽著空港生活基地外嘈雜紛亂的緊張聲音,沉默低頭向安靜的走廊盡頭走去,小黑花機甲在那頭安靜地等著他。
在戰爭這張冷漠危險複雜巨大的網中,個人的實力再如何強悍,也只不過是個被死死粘在網裡,垂死掙扎的昆蟲,每時每刻都可能被吞噬,無生機,他必須把自己的專屬MX修好,這樣才能多一套甲殼,多幾隻鋒利的砍刀,將來在網中掙扎時,也能鬧出大些的動靜。
……
……
幽靜的長廊里有軍用衛星電話,許樂沉默思考剎那,轉過頭來,拿起電話終端掃描儀放在頸後掃描了一下,通過許可權認證後,按下了一串號碼。
是施清海的電話。電話接通的速度很快,從這個細節中,許樂知道他已經來到了西林,心情不禁變得更加沉重了一些。
「聯絡官做的還好吧?」許樂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對著電話那頭的好友微笑說道:「我這邊大局面沒有什麼問題,只是局部依然有危險,不過國防部一直沒有命令過來,我就在空港里混吃等死。」
電話那頭傳來施清海爽朗迷人的笑聲。
許樂笑了笑,開始講述自己第一次上戰場的感覺,語氣有些淡淡的沉重與憂慮——聯邦與帝國之間的戰爭,就像是兩個岩石巨人的搏鬥,每一記重拳可能不會傷到彼此,但落下來的那些石屑卻是必死無疑。
停頓片刻後,許樂想到先前的那個夢,臉頰微熱地講了下,然後緊張地啞聲問道:「我是不是應該談戀愛了?可我怎麼能同時喜歡四個?」
電話那頭的施清海忽然問道:「你是不是最近受了女人的刺激?」
許樂搖了搖頭。
很妙的是,遠在異星的施清海似乎看到了他的動作,微諷說道:「我現在的工作雖然忙,但也會看新聞,你和那位國民少女的緋聞鬧那麼大……雖然你丫戴了一個蛤蟆墨鏡,難道以為就能瞞過小爺如電般的神目?」
許樂默然。
電話那頭的施清海沉默片刻後,認真說道:「我想,你應該找女人了。」
許樂回答道:「難道不是一個意思?」
「戀愛不見得能上床,但可能要結婚。找女人肯定不會結婚,但一定要上床。」施清海嘲諷說道:「這是天差地別的兩件事。」
「你是說……發泄?」許樂拿著電話,壓低聲音疑惑道:「這事兒……就真那麼有意思?」
「小爺啐你一臉,沒意思你做夢幹嘛?」
「我只是問問,你發這麼大脾氣做什麼。」許樂有些惱火,看了一下電話上的剩餘時間,忽然認真說道:「你要保重。」
青龍山反政府軍一屬正式歸入了政府軍編製,前來西林前線作戰,想必再過一些時間,這些士兵便會投入到戰場之上。許樂很清楚,這裡面不知會夾雜著多麼兇險複雜的妥協與利用,施清海擔任聯絡官的角色,非常危險。
電話那頭的施青海沉默片刻後說道:「你也保重。」
……
……
「過分高調的道德,只能培養出來偽君子。在我看來,咱家那位年輕的頭目,雖然一向沒把道德兩個字放在唇邊,卻一直頂在腦袋上,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看見,這究竟是大偽似真,還是真金白銀?」
戰火已經蔓延至北半球的冰川森林之中,帝國遠征軍的遠程火力被壓制到了崩潰邊緣,這條行經黃山嶺寂寞嶺一線的公路回復了安靜,便在此時,一個由數十輛軍車和民用裝備車組成的車隊緩緩行駛過來,轟鳴的發動機聲打破了此間的寂寞。
而一輛軍車後廂內部,這些酸刻無比的話語,卻比發動機聲顯得更加刺耳一些。白玉蘭低著頭打盹,卻無法阻止身旁蘭曉龍的念念叨叨,秀氣的眉毛忍不住擰了起來。
蘭曉龍叼著一根煙捲,眯著眼睛看著窗外山體上焦黑的彈著點,看著那些四周散落的金屬殘骸,暗自評估著那天夜裡這裡發生的阻擊戰慘烈到了什麼程度,嘴唇皮子一翻,卻是根本沒有停止嘲諷發言。
「他老人家倒是好,帶著國民少女跑了,保住了那個營,瀟洒不?風光不?可咱們呢?上了前線一槍不發,雖然沒有當逃兵,卻是當了一回剩兵,被他扔回了指揮部。」
蘭曉龍嘴唇上的煙頭上下晃動,看上去極為有趣,唇邊的嘲諷之色卻是十足:「第七戰鬥小組,一場仗不打,這馬上就要被調回西林……說來也是,所有的仗都讓咱們的主管大人一個人打了,我們當然也就只有跟在他屁股後面看戲的份兒。」
「咱們幹嘛來嘀?旅遊啊?」
車廂內熊臨泉一直在細心保養那把沉重的旋轉機槍,聽著蘭曉龍的話,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其餘的第七小組士兵也差不多生出相同的感受,他們當然不會對許樂主管有什麼意見,只是想著大戰已起,他們這些本來很生猛的角色,卻因為擁有一個更生猛的主管而無法做出什麼事來,實在是有些憋屈。
「你原來又不是我們七組的人。」白玉蘭終於輕聲細語地開了口,「我一直不明白,師里派你過來做什麼。」
蘭曉龍將煙捲扔到窗外,帶著速度的煙頭落在焦黑的榴彈基台上,濺起一點火花。
他說道:「當然是要保護聯邦瑰寶,我們的許樂中校。」
白玉蘭眉尖一蹙,心道他媽的,哪有派個少校來保護中校的道理,更何況這傢伙軍事素質相當一般,倒是在港都8384部隊呆了多年,不三不四的軍痞風格相當鮮明。
蘭曉龍沒有理他,對車廂里低頭無語的七組漢子們說道:「咱家主管上了機甲,咱們當然跟不上,但你們得想想,他已經是中校了,總不可能一輩子開台MX冒充小兵四處廝殺。」
「在西林在帝國,在山區在草原,不停殺進殺出,玩個七進七出的英雄主義,最後力竭而死,走進末路?我呸!」
「他總得當部隊主官,比如什麼團長師長之類的,當然咱們都知道,那傢伙雖然前幾個月天天抱著一院的指揮教材在讀,但要說起指揮領兵,可真是沒什麼前途,比人杜少卿那種牛人差了幾千條街,你說到時候,咱們這些親兵能幫他做些什麼?」
「顧惜風,劉佼,熊臨泉……你們都得好好想想。」
蘭曉龍像個流氓一樣指手畫腳。一直低頭無語的白玉蘭卻是心頭一凜,想到國防部直接把這傢伙從十七裝甲師調進自己組裡,想到自己的七組怎麼也無法消除掉的十七師背景……
白玉蘭漸漸品咂出來一些味道,被細細髮絲隔著的雙眼裡,驟放一道明亮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