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分鐘之前,緯二區三十六號建築內郡,發生了一次跨越星際的聯絡。這一次聯絡看上去極為普通,但用的是軍方內部信號,所以民用通訊系統根本無法監測到,更無法進行竊聽。
落日州四號公路旁有一座廢棄倉庫,倉庫地下實際是西林軍區一處繼波分析站。繼波分析站捕捉到這些信息片段,然後進行外殼加密,將這些片段加賦軍事密符串,發射至大氣層外,經由聯邦軍方信號中轉站,進入星際通訊系統之中。
這是常規流程,看上去有些複雜的系統反應,極短暫地發生在0.001秒時間片段之內,全部由地下的自動設備完成,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自然也沒有人發現,分析站C2室一名少尉軍官眉梢流下一滴汗,取下了戴在腦袋上的耳機,握拳咳了兩聲,輕輕摁下某個按鈕。
於是一份內容簡單而清晰完整的信息通報,悄無聲息地離開這個分析站,通過某個隱蔽的備用通道,傳進長風軍事基地一個密閉的房間內。
房間內一名穿著白色工作服的工程師舔了舔嘴唇,搖著頭將這份情報進行演算法加密,再經由軍方航空指揮系統與民用航空系統間的共同通道發了出去。
整個西林主星每日要起降無數艘戰艦和民用飛船,兩個系統間的共同通道密級並不高,冗餘信息繁複,這份被偽裝成冗餘信號的情報,很輕鬆地穿過了系統過濾,進入了落日州民用空港內部若蛛絲一般的管線。
落日州空港抵達區最右手方的洗手間內,在隔板的後方,一名面容尋常的中年男子,沉默地坐在抽水馬桶之上,盯著面前的微型工作台光屏,看到光屏上的顯示後,唇角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
情報已經到手,這位中年男子毫不猶豫地扯出與身後管線相連的數據線,用力按下抽水按鈕。
在短暫的嘩啦啦沖水聲中,他清除乾淨洗手間內所有的痕迹,穿上掛在牆上的那件風衣,面無表情地走了出去。
空港抵達區富麗堂皇的大廳通道處,一名穿著花格子衣衫的旅行者,正在與藍衣女服務員笑著聊天。
「現在正在打仗,所以S1過來的旅行團已經很少了。」女服務員笑著說道:「你又是自由行動,要找打折酒店,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
穿花格子衣衫的旅行者正準備說些什麼,餘光注意到穿灰色風衣的中年人走了出來。兩個人沒有說話,旅行者心裡卻明白,笑著與女服務員告別,不遠不近跟著風衣男向外走去。
穿風衣的中年人在行李到達處等了約十秒鐘,一個將帽子壓的極低的工作人員遞過來一個箱子,上面很標準地粘著行李託運標籤。
中年人提著箱子走到機場大巴候車點,目光微垂掃了一眼行李標籤,標籤上的日期是今天,但他清楚實際上箱子在空港已經等了自己很多天,而他其實也在這座城市裡等了很多天。
大巴來了,他很隨意地將行李箱扔進客車下方的行李艙,然後坐在了前排,那名穿著花衣的旅行者則是遠遠地坐在後排。
五分鐘後,穿風衣的中年男人走下大巴,取了行李箱,上了一輛樣式普通的汽車,汽車前擋風玻璃上卻貼著一張很難搞到的特別通行證。
幾百米之後,穿花衣衫的旅行者也坐上了這輛汽車,兩個人極有默契地同時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確認時間應該還來得及。
在這座城市裡,聯邦調查局和國防部的強力部門,一直在追索這兩個人的蹤跡。汽車一路上經過的路口,時不時還能看到聯邦調查局的黑色公務車,兩個人的臉上卻沒有任何緊張的表情,在很多預先設定好的配合下,他們換乘了三種交通工具,輕鬆地穿越政府設置的檢查站,來到了落日州首府某幢大樓下面。
從腳墊下摸出備好的鑰匙,兩個人推開1201房間的房門,二十秒後,穿花衣衫的旅行者卻悄無聲息地離開。
中年男人將風衣放在椅邊,打開行李箱,神情平靜地望著箱中被漆成啞光色的金屬配件幾秒鐘,兩隻手開始平穩地進行組合工作,僅僅一分鐘時間,一具威力強大的非制式狙擊槍,便出現在他的手中。
拉過椅子,掏出電動挫刀,中年男人很細膩地快速磨出一個擱放槍管的豁口,卻沒有急著調整射擊地點,而是來到窗前,拉起窗帘一角往外望去。
只見大樓下方建築角檐過處,是一處熱鬧至極的路口,那些掛著紅油招牌的食肆清晰無比,那些路邊青樹下翻滾的鍋中紅湯,如果出現在光學瞄準鏡當中,想必能夠清晰地看見青色的蔥花。
沉默片刻,他眯著眼睛放棄了窗口,作為一名百慕大最優秀的暗殺專家,他並不忌諱使用常規的刺殺手法,但身處聯邦境內,他的謹慎超過以往的任何一次任務。
他在窗框邊的牆上噴上一層氣霧,這種氣霧似乎有強烈的腐蝕牲,僅僅幾秒鐘,混合牆體便變得有些融爛,用工具花了很短的時間,便挖出了一個與樓外空氣聯通的小洞。
中年男人用桌上的茶杯蓋掩住小洞,以避免外間的人發現異樣,等到侵蝕氣霧劑效果過去,將那柄非制式狙擊步槍伸入洞中,然後拉來椅子穩定住槍身,同時在擱接處放置了一個全形度的微型角度旋轉儀。
特製的電光瞄準鏡只有約摸手指粗細,很輕巧地同時插入洞中,後面拖著的數據線和狙擊步槍的電控火數據線,則是拉的極長,被中年男子很仔細地進行著駁接,然後通過房間的空氣調節管道,從上方穿了過去。
他將風衣小心翼翼地輕輕擱在椅上,把那把長狙全部蓋住,然後收拾乾淨所有的泥沙痕迹,又取出箱中的空氣清新劑仔細地噴了噴,經過這番打理之後,任何人推門而入,都很難在短時間內發現異樣。
緊接著,他提著箱子走出1201房間,順著通道的陰影處來到樓梯間,然後走到十三層樓,進入1301房間,快速地掀開地板一角,破開通風管線,拉出那根數據線,插入自己的工作台之中。
樓下電光瞄準鏡中的景象,清晰地出現在光幕之上,中年人安靜地觀察著路口處的動靜,沉默地調整著呼吸,右手距離電控擊發裝置,只有三根手指的距離。
目標還沒有出現,但他並不心急,作為百慕大最優秀的專家,他的耐心與謹慎是他最優秀的稟賦。
他摸了摸後頸,似乎感覺到那塊晶元正在不停地發送些什麼信號,平靜無波的臉上閃過一絲厭惡的情緒,然後開始思考一擊得手後怎樣逃回百慕大。
他清楚今天自己要刺殺的對象是一個大目標,知道這是一件大事,但這些天在西林大區的經歷讓他更清楚,那些幫助自己完成任務,也就是發布任務的人,擁有更加恐怖的權力。
中年男人本來就是聯邦公民,所以才能通過入境時的嚴密審查,重新植入晶元,所以他清楚這些冷血的聯邦大人物們擁有怎樣的能力,在這些人的幫助默許下,要完成任務並不難。
在樓下做了這麼多布置,他認為自己的安全有充分的保障,稍後開槍之後,就算對方能夠馬上包圍1201房間,也會給他留下充裕的離開時間,除非對方是無所不知的神,才能知道自己藏在何處。
光幕上,一輛黑色的汽車駛入了路口。
中年男人的手指穩定地擱在了電控裝置的紅色按鈕上,輕輕滑動調整著樓下狙擊步槍的射擊角度。
看著光幕上清晰的數據回饋,他有些讚歎於青龍山反政府軍的模仿能力,這把長狙比ACW的威力要小很多,但在很多設計理念上,已經模仿到極致,雖然未曾超越。
感受著指腹間滑潤的感覺,只要自己輕輕一摁,聯邦一次歷史事件就將要發生在自己手中,這位百慕大最冷靜的殺人專家,唇角微微泛起一絲平靜自信的笑容。
就在此時,他的眉頭忽然皺了起來,緩緩向右方望去,雖然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卻總覺得一牆之隔的房間里,有些古怪。
……
……
七組的軍車直接開到了那幢大樓之下,整個西林滿街跑的都是軍車,他們並不擔心會引起某些人的注意。然而隔著濾光玻璃薄膜,看著不遠處幾輛西林軍車,白玉蘭忽然覺得此時的氣氛有些怪異,默然想道自己並不擔心別人會注意自己,那幾輛軍車裡的人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想法?
熊臨泉指著大樓三維結構圖皺眉說道:「八樓以上左側所有房間都適合狙擊,沒辦法全部布控,這個狙擊地點選擇的很專業,或者說頭兒吃飯的地方選擇的太愚蠢。」
顧惜風十指如飛般敲擊著觸式光屏,用很短的時間便侵入了大樓內部的監控系統,在自行研發的某個小軟體配合下,很快梳理出幾個可疑之處,微笑拍了拍大熊的肩膀,說道:「不用你頭痛了,他們在1201房間。」
光屏上的監控錄像顯示,在之前某個時刻,有兩個人提著箱子進入了1201房間。
熊臨泉望著那個風衣男子的背影,忽然說道:「是專家。」
白玉蘭撥開額前的細發,輕聲細語說道:「沒想到是他來了。」
七組這些年在西林和百慕大不知做了多少如暗殺之類的私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本身就是暗殺界的絕對專家,而能夠讓他們認真對待的專家,自然也是真正的專家。
「來不及了。」熊臨泉提著身旁的大提琴箱子,便準備向大樓里衝去。
白玉蘭想到臨行前許樂在自己耳邊說的話,皺眉片刻,略顯惘然,復而堅決說道:「不是1201。」
「是1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