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近西海畔的一座高緯度火山,在沒有任何徵兆的情況下,開始猛烈的噴發,四周積存了億萬年的冰川開始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火山方圓數百平方公里之內的冰雪混著融漿,向著低洼處蔓延。
融漿所過之處,本來就寸草不生的雪原之上,更是被塗抹的一塌糊塗,熾熱紅火的岩漿與寒冷的冰塊親密接觸著,發出嗤嗤燒烤的聲音,水蒸氣帶著黑灰,瘋狂地向著天空噴去。
隨之而來的,是一場高達九級的強烈地震,幸虧此次地震震源極深,傳至地表後的烈度有了非常大的衰竭,而且這顆戰鬥了數十年的星球表面,除了行走在曠野間的軍車機甲外,沒有太多的人工建築,所以並未造成太多的人員損失。
火山爆發與地震的到來,只是自然界向這顆星球上忙於戰鬥的雙方發出的善意警告,5460北半球的整體溫度開始慢慢升高。就在這種令人駭異的天象之中,聯邦地面部隊總計七個整編師,高速向南方撤移。
K22冰峰畔,有一支駐守巷道的帝國小型部隊,最先發現了敵人的異動,早已習慣了日夜不眠不休戰鬥的他們,愕然發現長達四個小時的時間中,雖然聯邦的炮彈還在不停轟炸,可那些難纏的聯邦部隊,卻再也沒有攻上來過。
那名連長沉默思考了很久,用手重重地捶打了一下耐寒水泥工事牆壁,提著機槍向巷道外爬去,污泥混在破損的軍裝上粘體陰寒,讓他總覺得事情有些古怪,戰地四周安靜的有些可怕。
艱難地攀爬過巷道口用來阻截聯邦子彈的厚重冰塊,這名連長用槍支拄著地面站了起來,他看著面前空曠無比的雪原、對面悄無聲息的聯邦軍營,吃驚地不知如何言語。
聯邦人撤走了?
被連日來的慘烈戰鬥和被拋棄的絕望感壓榨的快要發瘋的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確認了這個事實,他抓了一把雪用力地揉搓著滿是泥土的臉,直到將鐵青的鬍鬚根部擦的將要出血,才凍的清醒了過來,滿臉狂喜地轉身跑進巷道,用沙啞的聲音大聲吼道:「聯邦人撤了!聯邦人撤了!」
工事深處的帝國士兵們愣了愣,有些不可思議地互相看了很久,才相信了連長的說法,艱難地攙扶著彼此站了起來,縱情大聲地歡笑哭泣,捶打著彼此,擁抱著彼此。
巷道里死裡逃生的幸運歡慶並沒有持續很久,人們的歡笑聲便漸漸小了起來,因為他們隱隱聽到一個從來沒有聽到過的奇怪聲音,正從巷道最深處的黑暗裡傳來。
那名連長側耳聽了片刻,忽然臉色劇變,一把抓起身邊的槍械,向著地底深處的巷道邊門衝去,大聲吼道:「準備戰鬥!」
巷道深處隱隱傳來轟隆隆的聲音,極為沉重有力,開始極遠並不清晰,然而在很短的時間內,便變得如戰鼓般洪亮。
帝國士兵們卧倒在地,緊張而又兇狠地盯著幽黑一片的巷道下口,他們不知道這些恐怖的聲音是什麼,下意識里以為是聯邦人的新型機甲武器,只有沉重的合金裝備,才能發出這麼大的聲音,如此似乎才能解釋冰川對面聯邦軍隊的忽然撤離。
來的不是能夠深入冰川內部的聯邦新型機甲,而是比機甲群更恐怖的存在。
守在最前方的帝國連長聽著如雷聲般的巨響,眼瞳猛縮,憑著一絲幽暗的光線,看清楚究竟是什麼後,身體因為恐懼而劇烈地顫抖起來,只是他根本來不及轉身,也來不及呼喊,便被狠狠地擊打到牆壁上,變成了血肉模糊的屍體。
成千上萬噸的寒水攜裹著沉重而又尖利的冰凌,在冰川頂部及裂縫處匯積,順著大自然造就的地下河道,以極快的速度在冰川內部肆虐,然後終於進入帝國人修了數十年的地下坑道網路,在巨大的壓力下化作一道勢不可擋的冰凌洪流,噴涌而出!
轟的一聲巨響,凌流瞬間沖入了帝國軍隊的巷道,在堅硬的水泥牆壁上狂哮著撞擊,發出雷一般的轟鳴,然後再肆無忌憚地奔出去,在冰川陡峭崖面上化作一道噴泉,射向晨光中的碧藍天空,直至數十米高才不甘心地落下。
極短的時間內,水量驚人的流凌便摧毀了巷道里的所有工事,至於那些帝國士兵更是不知道被衝到了何方,巷道里連一絲血跡都很難看到。
幾分鐘後,冰川內部縫隙的壓力逐漸平衡,這道流凌平息了下來。被衝垮了的巷道中灌滿了冰冷的水,幽藍一片如深湖不知底,上面飄著密密麻麻的冰凌與偶爾幾個支離破碎的空箱子。
氣溫依然不高,過不了多長時間,巷道中的數千萬噸寒水將再次緩慢凝結成冰,等到再過些日子溫度更高的時候,它們將再次融化,再次咆哮,又或許會再次凝結,如此重複無數次,說不定能找到機會幸運地沖入南方闊別兩千多年的草原鄰居之中。
幽暗的巷道中一片安靜死寂,偶有水聲蕩漾,裂聲響起,聯邦部隊血戰不能下的地方,帝國遠征軍最後的陣地,就這樣在大自然的威力下,輕描淡寫地變成死地。
……
……
K區幾處藏於冰川之中的小型分基地,全部被流凌摧毀,安布里老將軍已經得知了這個不幸的消息,他在侍衛官的攙扶下,緩步走出基地的大門,望向東方的天空,看著那道清晰無比的火山黑煙線條,蒼老的面容里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如果只是火山爆發和地震引發的小型流凌,應該不會蔓延到自己腳下這個最後的基地,老將軍默然想道。
然而他的心情一片冰冷,知道這只是一種自我安慰的說辭——如果真的只是火山爆發造成的小型流凌,聯邦人為什麼要撤?帝國方面沒有足夠尖端的電腦進行這方面的研究,但聯邦有。
「讓剩下的部隊全體出動,動用最後的軍械儲備,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南撤的聯邦軍隊拖住。」
「不要試圖阻截他們的戰鬥部隊,把攻擊目標放在他們的速凝水泥庫和工程機甲上。」
安布里老將軍的目光望向南方,語調冷漠說道:「記住,是不惜一切代價,無論什麼層級的軍官,你至少要給我留住一個聯邦軍人。」
「是,將軍閣下。」他身旁的侍衛官回答道。
安布里老將軍眯著眼睛看著眼前的白雪,臉上的皺紋就像被風吹過的雪層一般,沉默很長時間後加了一句:「我知道你們不怕死……但這次更不能怕死,因為這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不怕死的機會了,我會陪著你們。」
……
……
星球冰川區有的地方還是深夜,有的地方已經迎來了清晨。帝國遠征軍在這顆行星上最後的戰士們,紛紛走出或爬出了狹窄的巷道。這些給養殆盡,軍械裝備快要打光的殘軍疲兵們,還來不及呼吸很久沒有接觸的新鮮空氣,看一眼多日不見的湛藍青天,便雙眼帶著幽幽近死般的情緒,沉默而強悍地佝著身體,扶著同伴,向四面八方的戰略節點奔去。
近萬名帝國士兵不知道這顆星球上正在發生什麼,他們甚至不知道K區有座火山爆發,前天那次劇烈的震動是遠處的一場大地震,他們只知道這是上級的命令,是自己最後一次替皇帝陛下盡忠的機會,於是他們便拿著槍械走了出來,在光天化日的平坦雪原之中,去阻截或是追擊那些裝備遠勝於己,人數十倍於己的聯邦部隊。
這是何等的瘋狂?
遠處天穹里的火山灰被高空寒風吹走,清晨的東方天穹中,這顆星球清透到似不真實的大氣層外,竟能隱隱看到一條黑線。
那是外太空的聯邦艦隊。
冰峰高海拔處的帝國基地入口,正堅持站在風雪中為戰士們送最後一程的安布里將軍,被他的侍衛官猛的撲倒,然後強行拖入了堅固的基地之中。
六十幾道乳白色的光柱,從太空中的戰艦艦首發出,瞬間進入清亮而疏淡的大氣層,在憲章網路的精確定位幫助下,狠狠地向著雪原四面八方落下。
沒有什麼太過猛烈的聲音,被調整了攻擊覆蓋面積的光柱,讓無數正在雪原中艱苦前行的帝國士兵化為青煙,讓無數冰雪融化,雪峰傾倒而不存,整個過程就像加速了的春天,反而顯得是那樣的恐怖。
僅僅是這一輪戰艦主炮攻擊,就已經打掉了聯邦和平時期兩年的能量配額,然而正在徒勞呼喊躲避甚至是對著天空咒罵的帝國官兵們卻有些絕望地發現,天穹之上又有數十道乳白色的光柱轟了下來。
面對帝國人的瘋狂,聯邦的應對措施也很瘋狂。
……
……
聯邦七個師的地面部隊,在艦隊不計代價的掩護下,加速向南撤退,在看到那些乳白色光柱後,軍營中正在升溫的懷疑和憤怒情緒,頓時煙消雲散。
官兵們依然不知道忽然撤退的真實原因,但看到聯邦居然動用了如此多的晶礦能量配額,發動了多年未見的集群太空攻擊,他們很清楚,事情一定是緊張到了某種程度。
三天之後,聯邦全體力量組織的這次大撤退終於成功,所有的地面部隊都撤回了南半球的四個軍用空港,然後被政府緊急徵調的無數軍用及民用太空戰艦載回了太空。
只有很少的特殊部隊和研究人員留在了地表,他們要負責監控這顆星球上發生的一切,沉默地觀察帝國遠征軍的末路,許樂也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