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第一次宇宙戰爭之後,聯邦艦隊便長期駐紮在晚蠍星雲和加里走廊,因為這兩個相距並不遙遠的宇宙自生巨型扭率空洞,是連結聯邦與帝國本土間唯一的空間通道。
晚蠍星雲和加里走廊,就像是兩扇造物主做出的星空之門,而這兩扇門的鑰匙卻一直掌握在聯邦手中,聯邦完全可以依據政治經濟軍事形勢,自由選擇打開這兩扇門進入帝國本土的時間,這在戰略上是無法形容的巨大優勢。
任何人都明白,這兩處空間通道的控制權對於整個宇宙的局勢而言意味著什麼。
帝國方面花了幾十年的時間,幾代科學家前仆後繼、廢寢忘食地進行研究,投入了前所未有的資源和財力,卻依然無法獲得成功,直至今日,面對著浩瀚的宇宙只能沉默鬱結,只能悲壯地發動六年遠征來宣洩他們的怒火和野心。
但聯邦軍方從來沒有放鬆過警惕,因為誰也不知道,帝國方面的科技水平會不會因為某位天才的出現,而在某個領域發生暴進;誰也不知道,在未來的某一天,帝國密密麻麻的小型戰艦,會不會像令人厭惡的蟲群一般,穿透空間通道,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黑色的宇宙背景之中,向著繁華富庶和平已久的首都星圈殺去……
雖然聯邦戰艦比帝國方面強大很多,可是一旦想到這個血腥而令人恐慌的畫面,人們便會覺得快要窒息。基於這種強烈的不安和警惕,聯邦從來沒有放鬆過對加里走廊及晚蠍星雲的監視,在晶礦資源嚴重枯竭的當下,依然維持了一支強大的艦隊,長期駐紮於此。
然而這次為了全面擊潰帝國人的遠征戰略,聯邦方面竟然將聯邦艦隊的主力,調往了西林邊陲之外的荒蕪星域!
……
……
因為這個好消息,總統官邸里的私人晚宴氣氛變得更加熱烈,只有坐在許樂身邊的總統女兒依舊沉默,這位十二歲的少女低頭安靜地吃著東西,時不時用銀筷在雪白的桌布上下無意識畫幾下,似乎在思考什麼。
晚餐結束,熱茶上來,總統夫人知道男人們之間還有話題要聊,微笑著與許樂說了兩句,便準備帶著女兒去樓上做功課。總統女兒走到餐廳門口時,忽然看了許樂一眼,然後對著自己的父親流露出一絲乞求的神色,帕布爾總統笑了笑,輕輕點了點頭。
官邸餐廳桌旁只剩下帕布爾總統和許樂兩個人,那些穿著黑色正裝,一臉嚴肅的特勤局職員們,都不知道藏在了哪裡。
「總統官邸是以前皇宮拆除後留下的一個偏院,大選後,我搬進來的第一天,被裡面的豪華陣設驚呆了。由此可以想見,當年那些皇帝陛下存在的時候,他們所住的宮殿誇張到了什麼地步。」帕布爾總統環顧房間四周的名家油畫與露水河實木雕刻背景牆,緩聲說道。
他拿起手中的銀制餐具,望著許樂繼續說道:「皇族使用這些昂貴的餐具,自然是要與底層的百姓區別開來。他們吃飯的成本如此高昂,窮人永遠無法效仿,那就不能像他們這樣吃飯。」
許樂認真地聽著,不知道總統閣下想對自己說什麼,還是說這只是純粹的私人感慨。
「最希望選舉程序成本高昂的是權貴,這樣窮人就得不到被選舉權;最希望司法程序費用高昂的是權貴,這樣窮人就打不贏官司;最希望媒體版面費高昂的也是權貴,這樣窮人就得不到話語權。」
帕布爾總統表情嚴肅說道:「貫穿憲章精神的三要素,民主、正義及言論自由,在這種環境下,都擁有了一個共同的特徵,那就是程序成本高昂,於是這些民主、正義、自由,很容易變成權貴的民主、正義與自由。」(注)
「我能夠成為聯邦的總統,也無法離開像莫愁後山那樣的人們的支持,但我步入政界參加的第一次選舉的所有經費,全部來自於那些信任我的民眾的集資,你可能無法想像,有多少傷殘礦工,拿出了他們微薄的賠償金。」
「那是東林大區納西州州議員的初選。」帕布爾總統的眉毛皺了起來,黝黑的臉上卻帶著一絲真摯的笑容,應該是在回憶那一段窘迫卻充滿了理想色彩的生涯。
「我也……在東林當過兵。」許樂反應了過來,撓了撓頭,改口說道:「我知道東林石頭們發起狠來是什麼樣的勁頭。」
「其實我一直覺得你的性格很像我家鄉的那些人。」總統先生哈哈笑道,旋即笑容斂去,認真說道:「正因為我記得那些集資幫助我競選的民眾,所以我從來沒有忘記,我是一位民選的總統。」
帕布爾總統有一雙厚而迷人的嘴唇,渾厚的嗓音里充滿了堅定的意味:「所以我的每一項決策,都要儘可能地維護整個聯邦的利益。」
他望著許樂伸出一根手指,加重語氣說道:「記住,是整個聯邦,並不是政客與權貴們的結合體,而是要具體到每一個獨立的公民。」
整個聯邦都知道總統先生在律師時期是一位雄辯家,在從政之後,卻變成一位言辭溫和卻極富感染力的領導者,此時面對面聽著這些擲地有聲的話語,許樂雖然依然沉默,內心卻受到了極大的觸動。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對帝國的戰爭,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聯邦各階層間的對立情緒,統一了我們的立場。然而西林的軍事行動已經取得了全面的勝利,以後聯邦該向何處去?」
許樂並不認為自己有資格與聯邦總統討論整個聯邦的未來走向,所以下意識里以為帕布爾總統這句話是沉重的自問,而不是在問自己,然而沉默片刻後,他驚訝地發現,總統先生一直平靜地望著自己。
「我是一名工程師,現在也可以說是一名軍人,我對政治這方面不是很了解。」他有些艱難地回答道,說的全部是實話,「這種大事,我沒辦法給出什麼意見。」
帕布爾總統笑了起來,輕拍著餐桌表面,攤手說道:「那你為什麼不從軍事角度出發,談一下這場戰爭?」
許樂感到有些緊張,要知道坐在對面的中年男人是整個聯邦最有權勢的大人物,在這一刻,他不禁聯想到落日州食肆里的那番談話,非常不理解,為什麼像總統閣下和鍾司令這樣的大人物,會如此重現自己的意見。
忽然他想到了某種可能,濃眉微挑,看著總統先生極為認真誠懇說道:「總統先生,我的看法並不能代表費城那位老爺子的看法。」
……
……
半個小時之後。
「雖然我們判斷的理由不一樣,但得出來的結論相同,帝國人永遠不會放棄入侵聯邦的想法。」
帕布爾總統憂慮說道:「晚蠍星雲和加里走廊,不可能永遠封鎖住那些殘忍的敵人。就算在我的任期之內,甚至說你我活著的時候,帝國可能會一直被隔絕在六年之外,但總有一天,帝國會突破那道防絨,進入聯邦本土。」
「聯邦要發展,民眾需要和平和免於恐懼的權利,我們就必須把帝國徹底打敗。現在聯邦握有戰略上的優勢,就必須趁著這種優勢還在自己手中時,將優勢轉化為勝勢。」
「這也就是說,聯邦進入帝國本土勢在必行,而且,不能拖延。」
許樂皺了皺眉頭,總統得出這種判斷並不令人吃驚,事實上從前些日子的典禮和聯邦整體的宣傳來看,聯邦向帝國發起新一輪的主動進攻,是必然的趨勢,為什麼帕布爾先生此時的表情如此憂慮。
「我的憂慮在於,聯邦上層有很多人不願意戰爭擴大。」總統先生似乎知道他的心裡在想什麼,沉聲說道:「他們在聯邦里享受著特權人生,又怎麼願意犧牲自己的巨大利益?更何況在他們看來,帝國人永遠無法通過空間通道,或者像我先前說的那樣,至少在他們活著的時候,無法做到這一點。」
「現在西林局勢已定,戰爭就再也不是必然的選擇,在這種情況下,政府和軍方面臨著很大的壓力,這些壓力在勝利的光芒下,暫時無法顯露,可一旦讓他們找到某種機會,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阻止聯邦進攻帝國本土。」
「他們……是哪些人?」
「那些你所了解的家族,各級議員,富有而缺乏情感的冷漠商人,甚至我認為西林鐘家也不願意戰爭再次擴大,而我很好奇的是,邰夫人究竟是基於何種考慮,一直堅定地支持我。」
帕布爾總統微嘲說道:「反對進入帝國本土的人太多,甚至無法一一列舉,我只能說,就像喬治卡林曾經論述的那樣:任何反對改變現狀,一味沉浸在陳腐的現實,甚至將自身智慧本應產生的遠見都拋諸腦後的人,都是一群既得利益者。」
「我能做些什麼?」許樂沉默片刻後問道。
帕布爾總統看著餐桌對面的年輕人,就像是看到了很多年前那個執著的自己——當年的他為了底層民眾的利益,堅持與聯邦巨型企業打集體訴訟官司,結果被港都最大的律師事務所開除,租住的公寓離奇失火,只有拖著向門衛借來的行李箱,拖著那些沉重的法律關書,彎肘攜著新婚的妻子,在初秋寒冷的街道上漫步,然後在公園長椅上坐了一夜。
那時候的自己是微笑著的吧?帕布爾總統微微眯眼,看著餐桌對面年輕人樸實的面容,沉默思考很久之後,放棄了原本的計劃,微笑著說道:「請替我向費城傳句話,我想請元帥出面發表一個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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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這段話是龍空軍事某位壇友的簽名,忘了是誰說的,把資本改成權貴,就擅自用了,請見諒。另:書中角色的看法,不是作者的看法,這是以前強調過的,當然,許樂除外,我偉光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