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無際浩瀚的宇宙間,不知該用哪種帶著繁字的辭彙來形容極遠方光芒永恆的星辰。有初凝聚的星雲如煙伸出第一根旋臂,有古老不知年歲的星河如銀帶輕懸,極深的紅與極白的冷在幽黑的背景中相隔無數光年遙相對看,冷漠互炫,令所有觀者無不感到自身的渺小易逝而生出令身體顫慄的敬畏感。
紅薔薇號上的工作人員們對透明穹頂外的太空景色卻已經有些麻木,長年在各種太空飛船上的工作經歷,漫長而枯燥的航程,讓他們沒有多餘的興緻與精神去打量透明穹頂外那片星空,再美好的東西也禁不起時間和一成不變的搓磨,初遇時如初戀的少女美麗到驚心動魄,看久後卻漸如老妻般面目乏味……
比較之下,這艘豪奢至極的飛船內部設施,還能讓新近通過審核加入工作團隊的人們感到震驚,尤其是那面碧藍一片的人造湖,更是令他們感到了不可思議。
帝國的太空飛船從來都是以性能最優、材料最省為目的出發進行工程設計,在親眼看到這面湖前,誰能想像到,竟然有飛船居然會如此奢侈甚至有些瘋狂地容納了一片人工湖?
幽淡的星光從玻璃穹頂灑下,伴著飛船內部的附加光線,穿過空曠巨大的空間,與高大艙壁上的金屬光澤一混,落在水面之上,將那幾千萬噸海水照耀的幽藍一片,深不見底,水浪徐動,竟有了汪洋的感覺。
幾千萬噸海水全部來自天京星南半球最著名的皇家避暑勝地迦馬海岸,據說那裡有整個帝國最澄凈的海水。
飛船內部這片人造湖或人造海的邊緣,鋪設的則是來自班沙郡星的銀沙,據說那裡的沙粒最為勻稱細膩,人類的腳底皮膚踩上去觸感非常美妙。
人造沙灘之上,有數百棵熱帶植物在對流風中輕輕搖擺,樹間有吊床,有大綠葉片植成的陽傘,隱隱還能聽到鳥兒鳴叫的聲音。
如此美景,出現在寂靜宇宙中的一艘太空飛船內部,則顯得有些令人觸目驚心。
這裡是紅薔薇號,帝國皇帝陛下御用的頂級太空飛船。
卻不知道為什麼它會出現在遠離天京星的邊境星域之中。
……
……
在海的最深處,在幾千萬噸海水的壓力最集中處,一片死寂安靜,與水面上方的清麗美景不同,這裡的安靜充滿著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息。
水底鋪就的那層細沙之上,有一個全身赤裸的男人在不停掙扎扭曲,他想要吶喊出自己的痛苦,卻被四面八方沉重的海水壓住,喊不出任何聲音,背部抽搐的強悍肌肉群,可以顯示他此刻用了多大的力量,卻無法擺脫系在腳踝處沉重的金屬塊和上方那條黑色的線索。
沒有可以呼吸的空氣,沒有可以抓住的稻草,這裡什麼都沒有,只有水,那些深藍色的、冰冷的、像針一樣扎著皮膚的海水,那些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的海水,那些本來溫柔卻漸漸變得像鉛塊一般沉重、透著股水腥死亡氣息的海水……
也沒有聲音,水底深處那個男人如同瘋狂般的掙扎彈動,盪起的水流在更多的水中都看不到,如隔窗觀生死般的戲台感,卻清晰地傳出那人正處於何等樣絕望痛苦的窒息死亡狀況之中。
一般人在這樣長時間無法呼吸的情況下應該早就已經窒息身亡,但那個男人卻堅持了更久的時間,但他畢竟只是人,不是神,所以最終那些不甘絕望的掙扎,還是漸漸平息了下來,被死死系住的雙腿無力地蹬動一下,腳掌泛著一絲慘不忍睹的白,最終停止。
就像一隻臨死前翻身以肚皮朝天妄圖看一眼天光的可憐死魚。
……
……
輕微的電機鳴叫聲從水面上響起,黑色的線索快速向上拉動,牽動著沉重的金屬塊和那個不知是生是死的赤裸男人離開了水底細沙,帶著幾道細卷水沙,向著水面前進。
巨湖對岸的沙灘上有人正在釣魚,嘩的一聲輕響,一尾紅色的錦鯉被細線扯出水面,拚命掙扎甩動尾部,卻怎樣都無法擺脫致命的魚鉤。
赤裸男人被黑色的繩索拉離開湖面,水流從身體上倒流而下,順著濕漉的黑髮,傾瀉到湖面之上。
……
……
「根據計算,湖底的壓力和深層窒息狀態,已經是六級痛苦,而且這種痛苦和恐懼感是沒有任何耐受力可言的,為什麼這個傢伙還能笑的如此開心?」
一名穿著白色工作服的帝國專家,看著工作台上全身赤裸的男人,取出毛巾胡亂擦拭了下此人的肩膀,不解說道:「難道真的有所謂瀕死體驗?他在臨死之前,看到了他最想看到的畫面?」
「這個你要等他醒過來後問他才行。」另一名年長些的專家微笑著說道:「我相信這位聯邦英雄應該不介意與你分享,如果他不願意,或者你也可以進水裡去試試。」
「還是免了吧。」先前那位專家想到這些天的審訊工作,想到令人恐懼的大空間水刑,不由輕輕打了個寒顫,拿起手邊的營養針,捅了進去。
帝國專家打針的動作很簡單粗暴,就像是在為一隻食用豬打疫苗,長而鋒利的針尖深深扎進身體,台上那名渾身水跡的男子卻沒有任何反應,看來正處於深層的昏迷之中。
他的肩膀上有兩個肉洞,裡面套著高強度夾金繩,傷口處早已結疤,又被冷水泡的脫離露出粉粉的嫩肉,看上去異常恐怖,身體肌膚上還有密密麻麻的刑後傷痕,經歷過如地獄般遭遇的他,大概即便處於清醒狀態,對這粗暴的一針,也不會有太大的反應吧?
「催醒針500毫升。」
「是。」
白衣專家開始調配藥劑,目光卻落在台上男子的左手腕間,疑惑說道:「我還是對這手鐲很感興趣,材料很有意思,居然難以取樣。聯邦什麼時候研發出來如此高強度的金屬?問題是看上去居然不像是合金,而且連X光都探不進去……」
另一名專家聳肩回答道:「我更好奇這傢伙的身體是用什麼材料做成的,各項生理數據強悍的不像話。難道說聯邦宣傳出來的英雄,真的是用特殊材料造出來的?審問進行了這麼多天,居然一點兒有用的情報都沒有問出來。」
兩名帝國專家發完感慨後,互視一眼,同時搖頭嘆息道:「還是缺乏專業設備。」
紅薔薇號是帝國皇帝陛下的御用飛船,太空火力和艦身裝甲自然強悍無比,卻沒有裝備足夠先進的探測設備和刑訊工具,畢竟皇帝陛下再如何變態冷血,想必也沒有在自己的度假飛船上欣賞血肉模糊場景的興趣。
「殿下有命令,明天如果還不能有進展,就先把他的左臂切除。」專家微笑著說道:「這樣可以好好分析一下這個手鐲,另外想必這傢伙的心志也不可能再堅強多久。」
「好主意,我早就提出過這個建議。」另一人聳聳肩,用力地拍打了一下工作台上的研究對象,手掌落在那男人濕漉漉的肚子上,清脆作響,如同在市場里拍打著新鮮的豬肉。
生理指標監控儀器收集到的呼吸及心跳頻率開始報警,台上的男人醒了過來,雙眼卻依然沒有睜開,只有那雙粗直濃黑的眉毛,在被鹹水泡了這麼長時間後,依然沒有疏散,平靜如同在鞘里的刀。
全無新意的提問,全無新意的沉默。
電機聲的嗡鳴再次響起,黑色的線索提起台上的男子和他腳上系著的沉重金屬塊,橫移出玻璃隔斷,來到湖面上,然後驟然放開,激起一團浪花,又是一次沉淪。
……
……
越來越深,他緩緩睜開了眼,眼角的皮膚已經被鹹水浸泡的有些潰爛,但那雙眸子卻依然明亮乾淨。他看著越來越暗的水光,看著越來越近的水底細沙,聽著耳膜里的微微水聲,感受著耳膜處傳來的壓力刺痛感。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一,二,應該比上次更早一些,十三,到時候了。
他在心裡默默計算著數字,然後五官開始痛苦的扭曲,開始再一次不甘心和絕望的掙扎,張大了嘴試圖呼吸永遠呼吸不到的空氣,感受著窒息與死寂帶來的雙重摺磨,肺部一片火辣。
一串珍珠般晶瑩的氣泡,從他的唇邊傾瀉而出,向著水面恐慌地逃亡。
再一次昏迷安靜,男人的身體貼在水底的細沙中,因為先前昏迷前的掙扎,他的上半身軀已經沉到了薄薄的沙層底部。
數千萬噸海水聚成的人工湖,直抵飛船底部,湖底細沙下方,正是紅薔薇號飛船的某處透明材料艙壁,艙壁那邊,自然是一望無際,浩瀚無邊的幽靜太空。
死寂幽靜的太空中,太空飛船在穩定勻速地航行,如果此時有人從太空中近望,或許他能夠看到,有一張蒼白的面容,正印在玻璃那邊,令人心生悚然。
就在此時,蒼白面容忽然睜開了雙眼,他微微眯起眼睛,貪婪地望著近在眼前,卻永遠難以觸及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