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樂一直以為,除了費城李家那少數幾人外,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知道自己和封余之間的關係,然而誰能想到,在遠離故土無數光年之外的帝國,面前這位皇帝陛下居然一語道破了無數玄機。
站在金色向日葵屏風旁的杯草詩和軟榻前的那位白髮貴族,比他的反應要更大一些,聽到納斯里這個名字後,向來冷靜從容的懷草詩驚愕地抬起了頭,貴族的眉梢挑的極高,然後迅速低落。
帝國軍務大臣柏烏親王,他是陛下的親兄弟,皇族和大師範府當年的那些糾葛秘密對於他來說並不是秘密,他很清楚納斯里這個名字對皇帝意味著什麼,在震驚於這名聯邦軍人與納斯里關係的同時,更有些黯然地想道,陛下既然讓自己聽到這些事情,大概心中已經做了決斷。
帝國皇帝懷夫差緩緩站起身來,長袍如流雲傾瀉而下,他沒有理會場間三人的震驚錯愕,看著柏烏親王面無表精說道:「卡頓的死,我本不需要向你解釋,但我沒有想到,你會愚蠢到這種地步。你們總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夠在那樣的情況下殺死卡頓,所以他的死一定是我的陰謀,是懷草詩的決斷,而此時,納斯里的後人親口承認是他殺死了卡頓,你還有沒有新的疑慮?」
柏烏親王沉默很長時間,終於不再謙卑地佝著身體,緩緩站直,背若蒼松挺拔,望著懷夫差平靜說道:「其實真的不需要解釋,你應該很清楚,我只是一直畏懼你,卡頓的死讓我的畏懼難得地變成了勇氣。不過我真沒想到,納斯里居然還活著,居然還有了一個兒子。」
「世界上令人想像不到的事情還有很多。」懷夫差冷漠回答道。
柏烏親王微澀一笑說道:「你終究只是想讓我心服口服。」
「你們可以反抗我,試圖推翻我的統治,事實上,自從當年父皇選擇我為王儲之後,幾十年間你一直在做這樣的事情。」
懷夫差負雙手於身後,目光悠遠望樓外悠遠之雲,悠悠說道:「但我很難接受,你們會因為這樣一個愚蠢的理由而動手,我更不願意為自己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承擔道德上的責任。」
柏烏親王不再回答任何話,沉默地整理衣著,然後向欄邊走去。
欄杆盡頭,幾名軍人正等著逮捕這位貴族叛亂的幕後主使。
柏烏親王笑了笑,滿是皺紋的手輕撫欄杆,然後搖了搖頭,身體一斜摔了下去,墜落於滿天晚霞之間。
……
……
懷夫差冷冷地看著這一幕,看著自己的親兄弟跳樓自盡,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只是那雙仿似能穿透霞雲的眸子向下望去,似在追著那個半空中的身影。
被緊緊捆住的許樂沉默地注視著這一切,知道自己親眼目睹了帝國的一頁歷史,他不知道這一場貴族叛亂的真相是什麼,帝國皇帝遇到過怎樣兇險的暗殺,又是怎樣強悍地平息叛亂,那名年老的貴族是誰,但他能猜測到,隨著那名貴族墮樓而亡,這場叛亂終於告一段落。
帝國皇帝綁自己進宮,大概是想讓這些叛亂的貴族相信卡頓的死與他無關?許樂沉默地思考,卻被有些灼燙的兩道目光驚起,再次想起那個問題,從那句話中明顯可以推測出,帝國皇帝居然認識大叔,難道大叔真的是所謂叛國賊?
他抬頭看著近在眼前的那名中年男子,雙眼微眯,啞聲問道:「我能知道納斯里是誰嗎?」
皇帝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帶著一絲複雜的神情端詳著他的容顏,問道:「他現在在哪裡?」
「已經死了。」許樂回答道。
皇帝沉默了很長時間,揮了揮衣袖,就像要驅趕走某段極為不愉快的回憶和一隻綠頭蒼蠅,說道:「這種人早就該死了。」
「你為什麼知道我和他的關係?」
許樂忽然想到了一個很致命的問題,如果帝國皇室對封余的能力非常了解,知道他有手段取出頸後的晶元,那麼怎麼會不防範著自己的逃亡?
「李匹夫這種人不會有私生子。」懷夫差漠然說道:「而你又是一個會八稻的聯邦人,那你自然就是納斯里的兒子。」
想到先前帝國皇帝和那名貴族間的對話,許樂愈發感覺古怪,為什麼帝國人堅持認為自己是封余的兒子,而沒有想到是學生,難道正如懷草詩曾經說過的那樣,八稻真氣這種古怪的玩意兒,真的是一種血統論的無聊存在?
「這是很簡單的推論,很有趣的是,整個宇宙中大概也只有幾個人能夠推論出來。」懷夫差面容冷淡,並不顯得有趣,「現在我的問題在於,他既然死了,二十幾年來我蘊積著的怒火,應該向誰去訴?」
有風自樓外來,並不猛烈,也不輕柔,一味的寒冷,就如此時場間的氣氛。
站在屏風側一直沉默不語的懷草詩忽然抬起頭來,望著自己的父親,似乎想說些什麼,但雙唇終究還是緊緊抿住,一言不發。
「我不知道當年發生過什麼事情。」許樂沒有向對方解釋自己和封余之間真正的關係,他望著皇帝眯眼道:「至於你的想法,和我關係也並不大,我現在只是你們的一個俘虜。」
懷夫差背負雙手,沉默站立很長時間,就像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麼,然後他緩緩低下身體,拾起腳邊那把陳舊的棘條。
棘條握的很緊,上面隱隱有泛黑的舊日血漬。
棘條重重地落下,沒有揮舞成花,只是狠狠地直接劈開空氣,然後撕裂許樂身體上的繃帶和束縛帶,撕裂他的血肉,帶著無盡的怨怒,發泄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君王的仇恨。
啪!啪!啪!
棘條裡面隱藏著無數小金屬鉤,每一次揮下,就像老虎的舌頭恐怖的親吻,刮下一層極薄的血肉,令人痛楚異常。
懷夫差沉默地用力地揮舞著棘條,像個冷靜的瘋子,鞭打著全身癱瘓的年輕人,宮殿里呼呼破風聲和碎布捲起聲夾在一處。
許樂的臉色異常蒼白,眼眸異常明亮,全身癱瘓的他本應感受不到痛楚,但這種被凌辱的折磨似乎讓他痛在心裡。
呼嘯風過,他的下頜出現一道凄慘的血口。
他沒有眯眼,明亮的眼眸瞪的圓怒無比,盯著面前那個瘋狂的君王,噴著血沫吼叫道:「我操你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