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羞辱的,被折磨的,被傷害的人們,在絕望之時偶爾會迸出一聲吶喊;疼痛會令人啜泣,令人輾轉反側,令人咬被角流冷汗,頂椅角面蠟黃,有時候也會讓人忍不住罵出平時絕對不會罵的髒話。
棘條無情而羞辱的抽打,下頜處的血痕與紛飛艷紅的繃帶,刺激著許樂的心,於是他憤怒地吶喊出一句髒話,關於帝國皇帝母親的髒話。
我操你媽。
浩瀚宇宙中,誰敢對帝國皇帝說出這樣的話?不怕死是遠遠不夠的,還必須那個人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必死,恰好許樂滿足這兩個條件,所以他放肆地說了出來,愉悅自己冰涼憤怒的心情,平衡自己臨生死之際的恐慌。
全身癱瘓的虛弱者,似用盡全部體力精力暴出的這四個字,就像一記驚雷,瞬間傳遍整座宮殿,遠處的帝國侍者震驚地抬起頭來,近處屏風上的金黃向日葵轉過身去,假裝沒有聽見。
懷草詩瞪圓了雙眼,不可置信地望著紛飛棘條下臉色蒼白的他,盯著空中噴出的那些血沫。
……
……
這句話想必清楚地傳入了帝國皇帝的耳中,但他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漠然雍容之中那抹隱現的瘋狂繼續,手中緊緊握著的棘條繼續一記一記地落下,落在許樂的身上,發泄著他多年來的鬱結。
皇帝瞪著雙眼,盯著被緊緊縛死的許樂,眸子里的目光卻像是透過他的臉,穿向無數年前的那張臉,那兩張臉。
手中的棘條以一種平緩、平緩卻令人心悸的節奏緩慢而衡定地揮下,破開血肉,濺起血花,帶來痛楚。
那人已經死了,那些過往的怨恚再也找不到報復的目標,正似那空中的彩霞,水中的明月,鏡中的向日葵,渾然沒有真實的回饋,怎能甘心?
於是便將無人知曉的那些怨恚盡數放於棘條之上,落在面前這個聯邦青年的身上,化在噴濺的血花中。
因為你是他的後人。
棘條直接落下,像是要鞭打內心的某種怯懦,皇帝懷夫差神情漠然,眼眸里的瘋狂之意漸斂,愈發冷冽。
……
……
「我操你媽。」
許樂也瞪圓了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近在咫尺的帝國皇帝,身體每挨一記棘條,泛著灰白色的薄薄雙唇便會咧開,重複這樣一句髒話。
和第一次暴罵比起來,後面的聲音要微弱很多,可是依然足夠清晰,足以讓面前的皇帝和身旁的懷草詩聽清楚。
啪的一聲棘條落下,我操你媽,啪的一聲棘條再次落下,我操一遍你的媽,有多少記棘條落下,便操多少次。
操是一種人生態度。
這是一種不低頭不眨眼不眯眼只瞪眼盯著你不屈不服不避不懼的人生態度。
哪怕你是宇宙里最有權力的人,哪怕你一句話便能讓億萬人血流成河,可你還是沒法不讓我操。
你可以用烙紅的鐵針縫住我的嘴,可我能用手指寫一個大大的操字;你可以把我的十指全部砍光,我還能在心裡不停地默頌著光明的操字。當然,你可以殺死我,但既然死亡都將來了,死之前為什麼不多操幾次。
皇帝沒有讓人堵住他的嘴,只是微低著頭,像是進行某種儀式化的祭禮般,緩慢而用力地抽打著他的身體。
許樂也微低著頭,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臉,像是回贈以某種禮儀般,緩慢輕聲而有力地說出一句髒話。
啪。
我操你媽。
……
……
當時皇宮裡的情形就是如此,偉大的帝國皇帝和英勇的聯邦英雄因為彼此性情中特有的那部分,變成了兩個看似平靜,實際上異常瘋癲,被激怒後雞冠黑紅的鬥雞,昂著脖頸,不屑地看著天地與對方,一棘條一髒話地進行著孩童般的對抗。
戰戰兢兢跪倒在宮殿外的帝國侍者與女官們,在此後很長時間的歲月里,都難以忘記今天看到的這一幕。
事實上當時他們以為,聽到那個聯邦狂徒對陛下母親無數遍的骯髒問候,自己肯定會被馬上處死,以避免這些污穢傳到更多人的耳中,然而沒有想到,陛下事後並沒有處死他們。
大概是陛下太累了的緣故。
染著鮮血的繃帶系帶像鳥兒的羽毛那般四處飛舞,然後落下,在許樂身體四周散開一大片區域,鮮血有的凝固成黑漆,有的艷麗若初經,有更多的鮮血,從他身體上大大小小無比密集的傷口裡流淌出來,順著大腿滴落於地,看上去異常恐怖。
許樂沒有昏迷,因為失血過多而異常慘白的臉頰上始終掛著那絲滿不在乎的狠辣意味,頭顱無力垂落,雙眼卻依舊強行瞪著,狠狠地盯著面前的帝國皇帝,看上去就像是在輕蔑地翻白眼。
懷夫差右手緊握著棘條,表情冷漠里夾著一絲落寞,袍下的胸膛不停起伏,長時間的鞭打似乎也消耗了這位皇帝陛下不少體力,他的目光依然從容,只是從容里又多了一絲複雜莫名的情緒。
他沉默地看著面前這個血人,聽著最後那句輕微沙啞到快聽不清楚的髒話,忽然間眉頭蹙了蹙,鬆開了右手。
染血的棘條落下,落在血泊之中,綻起幾抹血花。
懷夫差默然轉身,行過那扇巨大的金黃向日葵屏風,走回幽暗尊貴的軟塌,輕拂長袍,平靜坐下,對著那面闊大的古典磚牆發獃,似乎有些累了。
然後他舉起手疲憊地揮了揮,兩根手指頭劃破空氣,斷定許樂的死。
……
……
「在桑樹海中,你給過我一些驚奇,不過比較起來,還是今天更令我感到佩服一些。」
磁懸浮電梯外側,懷草詩望著渾身鮮血的許樂,沉默片刻後開口說道:「很抱歉,我曾經承諾過的尊嚴,今天出了一點意外,不過我可以保證,你會死於槍決,而不是虐殺。」
半躺著的許樂困難地睜開腫脹的雙眼,想說些什麼,終究卻只能無力地噴出幾粒血沫,只好無奈地笑了笑。
懷草詩從下屬手中接過手帕,替他將唇角的血沫擦去。
帝國的醫療小組這時候已經趕了過來,大劑量的強心針和肌肉鬆弛劑注射入許樂的體內,醫用膠水的味道在短時間內,竟把皇宮裡的花香都掩蓋住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許樂終於回復了一些精神,用沙啞的聲音低聲說道:「剛才看你們皇帝的手勢,我應該馬上就會被處死,為什麼還要醫治我?」
「我說過,我會讓你有尊嚴地死去。」懷草詩微蹙眉尖,回答道:「陛下的憤怒我無法阻止,但你死之前肯定會享有一位軍人應該享有的待遇。」
「我不會說謝謝。」許樂的眼睛腫的只剩下一條縫,他從縫中看著懷草詩的臉,忽然想起聯邦一句帶貶義的諺語,沙聲說道:「因為我不會對想殺死我的人表示任何感謝。」
「如果有機會殺死我,你會怎麼辦?」懷草詩問道。
「當然殺。」
許樂回答的很實在,在可以看到的將來,面前這位公主殿下毫無疑問是聯邦軍隊最強大最可怕的敵人,如果有機會能夠提前把她從歷史中消滅,任何一名聯邦軍人都不會有任何猶豫,哪怕她是個年輕女人。
懷草詩笑了笑,能從最優秀的敵方軍官口中證實自己的能力,心情不會太差。
「臨死之前,有什麼話要交代?日後帝國佔領聯邦,我可以把你的這些話傳達給聯邦人。」
帝國佔領聯邦?虛弱的許樂沒有心思和她再進行什麼口舌之爭,困難地眨了眨眼睛,問道:「這算是交待遺言?帝國什麼時候對聯邦俘虜有這麼好的待遇了?」
「這是感謝你帶回了那名軍官的日記。」懷草詩回答道。
又一次要交待遺言了嗎?許樂想起了那年在3320的白岩峰頂和白玉蘭的對話,傷口凄慘的臉上露出一絲感慨,沉默很長時間之後,他望著懷草詩沙聲說道:「沒有什麼遺言,我只是想知道封余,也就是你們說的那位納斯里……到底和帝國方面是什麼關係?」
「他是我生命里最親近的人之一。政府說他是叛國賊,憲章確定他為第一序列通緝犯,可是我並不相信。」許樂痛苦地咳嗽幾聲,喘息著說道:「你們的皇帝陛下很恨他,這很好,支持了我的判斷。這件事情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
聽到許樂臨死前最後的要求,懷草詩同樣沉默了很久,負在身後的手指微微一動,將場間所有的醫生侍衛全部趕走,幽靜的皇宮一角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聯邦認為他是叛國賊?」她的唇角泛起一絲極濃的嘲諷,「世界上的事情真的很奇妙。在我看來,你的父親和李匹夫這一對兄弟,毫無疑問是帝國歷史上最無恥的一對叛徒。」
被棘條瘋狂鞭打,無數鮮血流下,許樂的身體應該很虛弱,聽力有些受損,那些順著鬢角流下的血水淌入耳中漸凝,外界的聲音顯得更加模糊,他艱難地微微側頭,想要聽清楚懷草詩在說些什麼。
封余大叔和軍神李匹夫是帝國的叛徒?還是說自己聽錯了?
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