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城市的地方,就會有很多人,有很多人的地方,會產生很多的垃圾廢水,無論有沒有經過處理,那些混雜著菜葉瓜皮紙屑大便的污濁液體,總要排出去,所以需要下水道。
基於下水道對人類生活的重要性,很多歷史學家一直堅持認為,完善的地下水排放系統,是人類歷史中最重要的發明之一,而城市排水系統的優劣,直接反映該城市社會文明程度的高下。
作為左天星域最大的一座巨型城市,天京星都城毫無疑問擁有帝國最發達的排水系統,數千平方公里城市建成區的水泥地下深處,複雜的下水管線像蛛網一樣延展,有的下水道只能容許飢瘦的老鼠爬過,而更多的主要下水道則修建的無比巨大,甚至讓人感覺能夠容納下太空里的戰艦……
許樂在漆黑的下水道里爬行了很長一段距離,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距離,看著面前四通八達、巨大的管道系統,忍不住搖了搖頭,心中那道帶著樂觀主義的歡快歌聲也暫時停歇。
在水中是一條自在遊動的魚,從楓湖裡爬出來後,疲憊傷痛隨著干冽的空氣快速侵佔了他的身體。
那一頓殘忍的棘條鞭打造成的大量失血,讓他身體異常虛弱,更可怕的是,在飛船墜湖那一瞬間,頂住駕駛艙前台的左腿承受了太過恐怖的力量,縱使體內神奇的灼熱力量全部爆發,腿骨和膝關節依然受了嚴重的震傷,有骨折的跡象。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他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面前約三層樓高的地下空間里,有十幾個洞口,有的洞口裡漆黑一片,有的洞口裡透出淡淡燈光,誰也不知道哪條下水道是會通向城市裡的哪一處,還是會重新繞回那面已經被重重包圍的大湖。
天京星都城的排水系統最開始的設計遠在千年之前,無數年來無數代執政者不停進行著改造,城市地下的空間近乎有半數都被挖空,似蛛網般的管線複雜到一種可怕的程度,即便是帝國城市管理署的工程師拿著所有的歷史管線圖進入此間,也極可能會陷入迷宮無法出去,只能生生餓死。
更何況是他這個沒有任何地圖的異鄉人。
四顧惘然。
……
……
「第五杯酒,少年將飛,穿越層林疊翠……」
「小爺喝水喝的這麼美。」
沉默思考很長時間的他,從內褲邊緣取出樹葉草草編織的水袋,貪婪地喝了第五口水,然後咧著嘴,深吸了一口氣,就像喝了一口極烈的美酒。
他急促地喘息數下,讓胸腹部那些煩悶的感覺平靜些許,灰白的薄薄雙唇輕輕無聲啟合,又開始唱那首熟悉的悲傷的旋律,臉上平和的笑容依舊,竟唱出了很多愉快的感覺。
身周冰冷的地下建築和污水裡的帝國食物袋都帶著敵對的味道,在這片湖,這片森林,這座城市,這顆星球,這方宇宙里,他得不到任何的幫助,只能一個人戰鬥,孤單而兇險地戰鬥,永遠不知道下一步將踏向何方,如果他沒有這種將水飲成美酒,將悲曲唱成戰歌的心性,那麼總會陷入絕望。
但他是許樂,所以他不絕望,休息片刻後,他吐了一口濁氣,艱難地移動雙腿,向著面前複雜的地下水道里走去。
既然不知道應該往哪裡走,那就隨便挑一條通道走,因為逃亡的人總是需要往前走的,走是一切行為的基礎。
……
……
帝國方面沒有人想到他敢順著地下水道往城市裡逃,懷草詩也想不到,所以追捕他的大部隊基本上都集中在楓湖南面,他在地下水道里悄無聲息地走了很久,也沒有遇到一名帝國軍人。
直至此時。
他像一隻遊走於夜色里的野貓,悄無聲息順著銹梯爬上兩人高的下水道半空平台,然後停住了腳步。
面前地面幽暗的燈光里有幽暗的幾個人影,可以清晰地看到這些人手裡拿著槍械,可以清晰地聽到他們用帶著方言氣息的帝國語進行著低聲交談。
帝國部隊搜捕的主要精力放在湖的南岸森林裡,但依然派出人手控制住了地下水道的幾個中轉通道,很明顯,無論是那位陛下還是懷草詩,對他的成功脫逃感到了無盡的憤怒,沒有準備為他留下任何飛出去的縫隙。
很奇怪,水聲嘩嘩的地下水道里空氣偏生很乾冽,許樂站在拐角處沉默地傾聽著前方的細微聲音,抿了抿乾裂的嘴唇,緩緩取下內褲上系著的樹葉袋,蹲下身體放在腳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墮入湖中後,除了那條很舒服的棉質內褲,許樂的身上沒有一件衣衫,赤裸瘦削的身軀上清晰的肌肉長塊線條安靜地潛伏在肌膚下,隨著這一蹲,線條緩緩現出,似在蘊力。
一道干冽的風在幽暗的下水道里颳起,許樂就像一隻捕食的獵豹,隨著這道風,快過這道風,悄無聲息地彈了起來,向著左前方撲了過去。
赤裸的右腳在乾燥的地面連續蹬步,嗖嗖嗖嗖,他的身體如同化作了一道輕煙,快速殺到那三名目瞪口呆的帝國士兵面前。
這些負責看守下水道45通道入口的帝國士兵,本以為這只是一次很尋常的勤務工作,根本沒有想到,那名聯邦逃犯居然膽子大到選擇潛入地下水道,更沒有想到,這名逃犯居然敢赤手空拳對自己發起攻擊。
一名帝國士兵反應奇快,端起槍對準了那道身影,準備扣動扳機,然而下一刻他絕望地發現,自己右手的食指根本摳不下去。
因為許樂的手已經先到。
喀喇一聲脆響,許樂右手嗖的一聲自左肘下奇異彈出,狠狠砸中那名帝國士兵持槍的肘彎,逆著關節方向的狠狠一擊,瞬間將此人的肘部擊的粉碎。
幾乎同時,他的左手快速彈出,像一道閃電般刺中此人咽喉。
緊接著,他的左手以更快的速度彈回,根本沒有看一眼這名捂著咽喉無助癱軟的帝國士兵,五指散開,以肩為軸,暴勇無比地向著另一名帝國士兵扇了下去!
第二名帝國士兵來不及射擊,只來得及下意識里將槍械橫起擋在面前,擋在那記暴烈無比的手掌前。
掌風呼嘯凌厲,許樂眼眸微眯,面無表情,蠻不講理地拍了下去,連著那柄冰冷的槍械一道拍在第二名帝國士兵的臉上。
一聲恐怖的悶響,帝國士兵的臉就像是柔軟的奶油,多了一道血肉模糊的槍械痕迹,多了一道掌印,聲音都沒有發出一聲,就直挺挺地倒下。
還有最後一名帝國士兵。
許樂右腿向前一頂,右肘斜斜舉起,狠狠擊向那人的眉角,正是深植他骨髓里十個近戰強技中最常用的那一招。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這一肘居然被那名帝國士兵擋了下來!
許樂眼眸驟然明亮,不假思索,右腿再進,左手回攬,指尖直插對方咽喉!
他彈指,擰腕,揮肘,頂膝。
對方錯指,挫腕,劈肘,蹬腿。
啪啪啪啪,一連串密集如驟雨的身體碰撞聲在安靜的地下水道里響起,盪起怪異的迴響。
幽暗的地下水道里,快要看不清楚那兩個凌厲廝打在一起的身影,戰鬥中的雙方來不及思考,來不及判斷,只能憑藉無數年練就的戰鬥本能,進行著絕對近身的格鬥。
在此刻,許樂將從少年時開始學習的十個姿式,不斷強化的灼熱力量,淋漓盡致地發揮了出來,他的眼眸愈發明亮,卻看不清楚那名帝國士兵的面容,只知道對方在自己的壓迫下無法發出任何呼救的聲音。
兩雙強硬的手最終像兩把冷兵器時代的武器般格在了一起,如鑄鐵般無法分離,雙方每一根手指死死地摳住對方的腕間虎口,鮮血迸流。
沒有任何預兆,許樂一直拖在後方的受傷左腿忽然間彈了起來,暴烈地擊中這名帝國士兵的肋部!
一聲悶哼,許樂沒有給對方任何反擊的機會,借著這一蹬之力彈了起來,雙手依然死死控住對方的手腕,右膝再次頂出,正中那人胸口!
……
……
那名實力出奇強悍的帝國軍人,終於沒能抵抗住這犀利的連環兩擊,噴出一口鮮血落入下方污水之中,激起一道浪花,昏迷或死亡著隨波而去。
受了重傷的左腿落地一陣劇痛,許樂臉色驟然一白,踉蹌著連續退後幾步,卻死死地抿住雙唇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急促地喘息數聲,他帶著一絲餘悸看了一眼已經風平浪靜的下方水道,又看了一眼鮮血迸流的手腕。
普通帝國士兵中怎麼可能有這樣的強者?
兇險搏命戰鬥里的細節在他腦海里快速閃回,許樂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怪異,他總覺得先前有一種很奇妙的氣氛,只是產生這種氣氛的真實原因卻怎麼也抓不回來,只記得最後雙方厲指扼腕之時,他的指尖似乎觸到了一個極堅硬的東西。
是手錶還是手鐲?
他低頭望向自己的左手手腕,那根樣式普通的金屬手鐲,此刻被血水塗抹的異常猙獰。
下意識里,他的臉上生出一絲期待卻又疑惑的神情,指腹輕輕搓揉手鐲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