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內最強悍的生命是一種叫做蟑螂的甲殼類生物,許樂的生命向來如它一般強悍。宇宙內與人類最接近的強悍生命是老鼠,再次熟門熟路在陰暗地下道中傻笑爬行的許樂,此時真的很像一隻皮毛上掛滿了黑泥的大老鼠,所以哪怕單身處於帝國之中,面臨著無數精銳部隊的捕殺,他依然能夠好好地活著,並且努力地奔走著。
只是奔走總需要目標,他的目標毫無疑問是回到聯邦,回到家鄉。原先他將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大師範府中可能有的飛船以及某艘可能存在的超越當前技術水平的飛船之中,只可惜這些本就有些虛無飄渺的希望,被那個瘋狂的文藝中年全部撕成了碎片,甚至還險些因此而喪命。
虛無飄渺的希望都不復存在了,怎樣才能回家?現在該去哪裡?
他在一處濕漉漉的生活污水處理管道口旁停了下來,靠在滿是青苔的牆壁上。
坐下後,暫時的放鬆讓身體內那些被懷草詩用拳頭生生打斷的骨頭,開始用痛苦表示最大的抗議,以他那恐怖的耐受力,也忍不住急促呼吸了好一陣子,才忍住了呻吟的衝動,讓模糊的視線重新聚焦。
蘇珊大媽的小院肯定不能再回去了,帝國皇家情報署既然已經查到了那邊,自己再回去就等於送死,更令許樂感到擔憂的是,懷草詩究竟會不會遵守二人間沒有任何約束力的密室協議,放過那對善良的母子。
目光落到衣袋裡夾著的那張紙條上,借著幽暗的光線,再次將紙條上的幾行帝國文字和一副草圖認真地看了一遍,許樂陷入了沉思。他清楚這張明顯草草寫就,從而顯得非常不嚴肅的紙條,實際上代表著一把鑰匙,一把通往帝國內部某個神秘勢力的門鑰匙。
但問題在於,直至此時,許樂仍然沒有想明白,帝國內部那個神秘勢力是什麼來頭,貴族還是平民起義軍?他們幫助自己又有什麼目的?按照聯邦政府對帝國民間思潮的遠距離推斷,似乎在帝國內部,沒有哪個階層會對聯邦抱有哪怕一絲的好感。
更令他感到警懼的是,在這次大師範府事件中,這個神秘勢力展現出來的力量太過強大,強大到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在無數帝國部隊的重重包圍中,那個神秘勢力居然能夠悄無聲息地進入大師範府,沒有驚動任何人就制伏了那個看似瘋癲但絕對不簡單的大師範,然後這個神秘勢力居然能夠留下一台狼牙機甲,並且讓嚴密的帝國包圍圈出現了一道裂縫!
依照許樂掌握的歷史知識分析,像白槿皇朝這樣的集權帝國內部,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出現如此強大的反對派力量,要知道去年的貴族叛亂有那位親王殿下的參與,結果在帝國恐怖的獨裁機器之下,也只能落得個風吹雨打煙塵散的可憐下場。
不解的疑問還有很多。
如果那個神秘勢力真的是站在皇室的對立面,為什麼當時他們沒有殺死懷草詩,甚至沒有幫助自己殺死懷草詩的一絲痕迹?為什麼他們沒有殺死大師範,而是用這種近乎頑童玩笑的方式,將大師範赤身裸體地吊了起來?
大師範囚禁他和懷草詩,最終是想讓他們赤身裸體相枕而眠,那個讓大師範變成可憐倒懸男的人,用這種處理方式看上去……更像是對大師範這種瘋狂企圖的嘲弄和報復。
對,就是報復,是站在自己和懷草詩立場上的報復!
陰暗的地下水道中,許樂眯著的眼眸里泛過一道亮光,然後迅速斂沒不見,他閉上了眼睛,回憶著自己去年開始逃亡以來經歷的所有細節,尤其是從那片楓湖裡逃脫時的經歷,似乎一直隱隱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自己,注視著自己的後背……
某種不可思議的猜想,某個他曾經無比期盼的事實,在他的腦海中逐漸成形,因為這種猜測所帶來的震驚,他的眼睛閉的越來越緊,直至那雙直眉擠作一處,肩頭微微顫抖。
……
……
三天之後。
那場震驚整個天京星,尤其是讓貧民區百萬計民眾感到膽顫心驚,無比恐怖的事件,早已經悄無聲息地結束。
帝國情報署的密探們或許還在盡忠職守地審查每一條線索,貧民區外圍的交通要道,還有無數荷槍實彈的軍人進行著嚴苛的檢查,但對於生活在這片漫漫破爛街區里的底層民眾來說,被長年苦難折磨的已經麻木的心情,早已泛不起多少波瀾。
那場恐怖的事件,對於他們來說,頂多是晚飯後的談資,生活總還是要繼續,那些住在大師範府周邊的貧民,在拿到了極微薄的補貼之後,抹乾了眼淚,開始面無表情地在廢墟上收集家中零碎的傢具和不多的埋在泥土裡的值錢物品……
一個臉色蒼白、身體瘦削、眉毛稀疏的年輕人,從一間烏煙瘴氣的賭場里走了出來,腳步踉蹌雙眼無神的他,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對於貧民區這些忙於生計的百姓來說,像這種日夜耗在賭場中,時刻可能倒斃街頭的濫賭鬼,不值得浪費一秒鐘的時間去看或是同情。
這個年輕人操著一口地道的南方郡治口音,與街旁賣早餐的攤販彆扭地套著近乎,最後依然沒有能夠討來幾口吃的,他不禁表情有些悻悻,嘴裡咕噥著不乾不淨的話,將雙手伸入褲兜,一搖一晃地向著旁邊的小巷裡走去。
這個看上去有些犯嫌的濫賭鬼,就是許樂。
雖然他沒能從那個攤販手中拿到熱騰騰的食物,但至少確認了他沒有找錯地方,那張紙條上留著的地址,正是這條小巷裡面一處不起眼的破院子。
成功從臭水塘逃離之後,他沒有想辦法遠離這座滿是軍人的都城,而是選擇繼續留了下來,留在這片貧民區之中。看上去有些冒險的選擇,實際上經過了深思熟慮,他對帝國別的地方都不熟悉,而這片擁擠著百萬貧民,充斥著各式各樣罪犯妓女小偷的街區,才能真正地掩護他,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比那些追捕自己的帝國人,更像貧民區里的一員。
那天在地下道里的思考沒有持續太長時間,許樂向來是一個擅長把複雜問題簡單化的人,既然前面已經沒有路了,那個神秘勢力留下一條路,那麼好,便簡單地走上去就好,再怎樣兇險的陰謀詭計,大概也沒有帝國皇室的憤怒恐怖。
更何況那個深藏在他心中的猜想,也需要與那個神秘勢力接觸加以印證。
……
……
輕輕敲醒沉睡的院門,過了片刻,有一個面無表情的中年大嬸把他帶了進去。看著這個似乎並不怎麼歡迎自己的大嬸,許樂很自然地想起了蘇珊大媽。
沒有身份確認,沒有檢查,沒有什麼暗號,許樂就這樣被人帶進了破落小院的深處,他甚至有些懷疑,對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誰?噢,這不是哲學問題,而是邏輯問題。
破落小院的深處是一片開闊的場地,四周胡亂搭砌的木屋,非常好地將院子外面的窺視眼光隔開,而場地中間擺放著的那些汽車零件和修理工具,想必也能成功地瞞過情報署衛星的偵測。
右前方的木屋外面是一排簡陋的廠房,裡面不時傳來電機旋轉的聲音,只不過因為時間還早,所以聲音並不密集。
觀察到此時,許樂已經能夠確認,這是一處用汽車修理廠作為掩護的據點,只是他還不清楚,據點的主人是誰。
一樓的客廳內場景頓時為之一變,十幾名赤著上身的大漢表情不善地盯著走進來的許樂,這些大漢身形魁梧,肌肉發達,手裡不停撥弄著明顯違禁的重火力槍械,更令人警懼的是這些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那股危險氣息,那股不怎麼把人命當回事兒的狂熱氣息。
許樂在意的是這些人目光里所流露出來的情緒,厭惡、輕蔑、嘲諷、殘忍……這種情緒他很熟悉,在西林戰場上,他經常能夠看到帝國軍人對聯邦人投射出相同的目光。
「看來,你們很清楚我的身份……」他站在場地中間,說道:「而且你們似乎並不歡迎我,不過說實話,不管你們是什麼來歷,想和我怎麼合作,我都不怎麼看好你們。」
就在這時候,一直坐在椅中背對他的那個男人微笑著開口說道:「不用擔心我們的紀律性,雖然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很討厭聯邦人,但……他們是我的兄弟,沒有經過我同意,這裡不會有任何人出賣你。」
男人站起身來,望著許樂微微一笑,繼續說道:「另外在這裡你也不用擔心你的安全,作為本區最大的黑幫首領,事實上,這片貧民區由我管理……而不是皇帝陛下。」
許樂沉默片刻後聳聳肩回答道:「黑幫首領?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看來要和我交談的應該是別的人,你上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