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臨泉的憤怒其實不是因為鐵七師的人提到了許樂,更大程度是因為那些死在法伽爾市南區街道上的同伴,然而犧牲在戰場上太過常見,甚至無法作為憤怒的引子,作為一名聯邦軍人,他不能用同伴的死亡去表達對鐵七師的憤怒,哪怕葬身於那片水泥廢墟中的有兩人曾經是七組的隊員。
對於如今的聯邦而言,曾經風光無限的果殼七組似乎根本就沒有存在過。
在這近一年的時間裡,聯邦軍方和官方的媒體中再也沒有提到過果殼七組,隱隱中似乎有一隻看不到的手,在悄無聲息地把這個名詞往歷史的故紙堆里推,在刻意地無視曾經有過的英雄集體。
七組被打散編入各野戰部隊後,隊員們來到了全新的戰鬥崗位,然而很少被啟用承擔艱苦而光榮的任務,一方面是聯邦不希望塑造出來的英雄集體最後全體變成棺材裡的骸骨,除此之外還有更深層次的考慮。
白玉蘭很清楚這是為什麼。
天上只能有一輪太陽,不然就會像上個月三十二裝甲旅打下的那顆帝國礦星般熱的要死。
在這些年隱隱存在的某種繼承競爭中,那個擁有開朗笑容的傢伙死了,聯邦理所當然會選擇杜少卿和他的鐵七師,所以七組的歷史使命已經結束。
聯邦社會裡的戰鬥熱情早就被那部紀錄片調動的沸騰起來,那麼像七組這樣一支擁有過於鮮明烙印,並且和鐵七師有舊怨有新仇有衝擊的戰鬥小隊,自然沒有繼續存在下去的必要。
七組散了,但七組的隊員還在,因為這些舊怨,又因為鐵七師和新十七師之間的競爭關係,鐵七師向來都很討厭這些出身七組的軍官,至於像東方團長這樣的高級軍官,更是連掩飾這種厭惡的心情都沒有。
不過白玉蘭必須承認,鐵七師有驕傲甚至是囂張的資本。
他們的師長杜少卿指揮若神,銳不可擋,改編為全機甲師又經歷擴編的鐵七師兵員已經超過四萬,在進攻帝國本土的戰爭中連戰連捷,風光無雙,鐵七師攻克某地的壯烈畫面,以恐怖的頻率出現在聯邦新聞頻道上,出現在億萬聯邦民眾的眼中。
少卿師長和他的鐵七師,從軍演不敗到西林血戰再到進攻帝國,用鐵一般的戰功,成為了媒體的寵兒,民眾的偶像,總統先生和議會山的愛將,甚至是軍方的未來……
面對著這樣的鐵七師,即便是擁有更輝煌履歷的新十七師,從師長到普通官兵也只能陰沉著臉,繼承著陰險的戰鬥風格,艱辛萬分地用戰績來抵抗對方的威勢,更何況是七組這些不起眼的隊員們。
像今天這種來自鐵七師的冷嘲熱諷甚至是打臉一般的訓斥,七組出去的軍官們已經經歷過很多次。
雖然新十七師對他們的待遇不錯,像赫雷團長這些許樂曾經教過的聯邦實力派軍官,對散落自己部隊的隊員們也多有照顧,可來自聯邦最上層的無視漠視,以及來自某些部隊的輕視蔑視,讓白玉蘭他們的日子著實有些難熬。
「如果老闆還活著,事情的發展應該會完全不同。」
白玉蘭微垂著頭,看著軍靴上面的那幾抹血漬,想起一個小時前死在自己懷裡的隊員,又很自然地想起那個死的更早的傢伙,根本沒有理會面前這位鐵七師的團長在說些什麼,也沒有理會熊臨泉在說些什麼。
數百個日子裡,他早已經習慣了這種處境,一直保持著無所謂的沉默。事實上自從那個小老闆令人憤怒地坐著飛船穿越空間通道之後,他甚至有些厭倦了軍旅生涯,生出了打報告退伍的念頭。
之所以把退役報告收了回來,跟隨大部隊進入帝國星域,是因為他內心深處想看到一些奇蹟的發生,如果奇蹟真的發生,他想看著七組的老夥計們,把這些傢伙完好無損地交還給那個傢伙,為了這個目的,所以他一直隱忍。
然而奇蹟終究是沒有發生,帝國的星域里流傳著那個人半年前就被處死的消息,而他忍來忍去,居然忍到老夥計們一個一個死去……
「其實我一直在想,少卿師長總不會針對我們這些小人物,或許只是某些卑劣的傢伙自以為是在做些什麼。」
白玉蘭打破了沉默,緩緩抬起頭來,那張細眉細眼柔順至極的面容上透著絲詭異的氣息,他望著身前的鐵七師官兵們,輕聲說道:「像今天這種事情,不可能有證據說是你們的陰謀,而且我也不相信堂堂鐵七師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但這總是你們的錯,我有五個人死了,而且其中有兩個是七組的老隊員……」他望著那位冷漠的東方團長,輕聲細語卻格外認真說道。
「七組?那是什麼?聯邦部隊里有這種編製嗎?」
東方團長嘲弄望著他,抬起下頜露著那些滿是堅狠氣息的青色胡茬兒,說道:「或者你是在說一群著名的男演員?如果你說的是他們,在我眼中,那就是一群窩囊廢,死再多也不值得可惜。」
白玉蘭的面部表情沒有什麼變化,眯著眼睛安靜地聆聽著這些冷酷而充滿了挑釁的話語,他很清楚對方在等待什麼,自從那一年在作訓基地里許樂讓杜少卿沒有辦法發飆之後,整個鐵七師就一直在等待著某個機會,某個能夠痛快發飆的機會。
反正那個傢伙已經死了,這個宇宙里沒有什麼奇蹟,總得讓老夥計們以後在戰場上得到更多的尊重和安全。
白玉蘭舔了舔嘴唇,拍了拍凌亂短髮上的灰塵,於眾人漠視之中,望著對方微笑說道:
「東方,我操你媽。」
我操你媽從古至今都是直指本心最有效用的一句髒話,曾經的七組從上到下都最喜歡用這個武器,但無論是能夠將這句話說的像白開水般沒味道的許樂,還是能將這句話說的如音樂般富有旋律尖酸刻薄至極的蘭曉龍,都不如此時此刻的白玉蘭如此輕言細語宛若情人在耳邊呢喃令人感到無盡的羞辱……
場間所有的人臉色劇變,鐵七師官兵的眼中瞬間燃燒出冷酷的火來,白玉蘭卻像是沒有任何感覺,微偏著頭極有趣味地打量著面前的東方團長,右手的食指已經悄無聲息輕輕觸到了腿側那把秀氣軍刀秀氣的木柄——不飆則已,既然要飆總要飆個徹底,不能短了七組當年的名。
東方團長臉色逐漸陰沉起來,然而根本沒有等到他開口做出任何回應,一道亮麗甚至是瑰麗的光芒自他的眼眸中閃過,將那團冷厲的火焰寒冽斬熄。
秀氣的軍刀在白玉蘭的指間割破空氣,挑破東方正準備摸槍的手腕,伴著幾滴猩紅的血滴,冷冽至極地來到了他的頸下,抵住了他那片滿是青色胡茬兒的下頜。
白玉蘭微眯著眼睛,偏著頭,看著近在咫尺的刀鋒下的肌膚,表情十分專註,看上去異常平靜,卻給人一種異常恐怖的感覺。
「把刀放下來!」赫雷瞪圓了雙眼,憤怒地吼道。
場間的聯邦官兵們沒有一個人會想到白玉蘭這個十七師的後勤軍官居然會突起發難,居然敢對鐵七師威名在外的東方團長拔刀相向,一時間竟沒有反應過來,只有那幾名鐵七師的軍官紛紛拔出了手槍!
白玉蘭的膝蓋精準而狠辣地頂著東方的上腹部,橫膈肌最脆弱的部位,將對方壓在身下,根本無法動彈,身後那些憤怒的吼叫和子彈上膛的聲音根本沒有影響到他的動作,只見他緩緩地活動手腕,鋒利的刀鋒斜掠而上,滑過此人的下頜……
被他冷漠制伏的東方團長眼睛裡沒有一絲畏怯之色,反而充滿了某種冷酷的喜悅,終於能夠把許樂留在軍隊里的班底清掃乾淨,他非常滿足,至於此刻的危險……他根本不相信白玉蘭敢殺自己,此時正緩緩離開頸動脈向上移動的冰冷刀鋒便是明證。
忽然間,這位戰功赫赫的聯邦軍官凄厲地慘嚎起來!
一臉專註神情的白玉蘭,手指微動,那把秀氣的軍刀順著他的耳根向上割裂,鮮血迸流!
……
……
慘嚎和怒罵聲響徹房間,被尖銳膝蓋制伏無法動彈的東方,眼睜睜感受著耳朵逐漸與臉頰分離,感受著那些溫熱的帶著腥味的血液橫淌,感受著那處離大腦太近的痛苦,驚恐而憤怒地慘聲嚎叫著。
令所有人感到寒冷的是,拿刀割耳的白玉蘭表情依然沒有絲毫波動,拿著秀氣軍刀的秀氣的手依然那樣穩定,最恐怖的是他的動作格外緩慢,就像是慢動作一般。
他的右膝頂在對方的腹部,微側著身子,像女人一般坐在對方的身上,像做家務一樣做著最血腥的事。
四周的鐵七師軍官早已經紅了雙眼,槍口隨時可能噴吐出子彈將這個魔鬼一樣的男人殺死,然而不知道什麼時候,熊臨泉已經端起了那把達林機炮,高速旋轉的六道槍管嗡鳴凄厲……
關鍵是赫雷的反應太快,早在鐵七師軍官們端起槍時,他就衝上前去攔在了白玉蘭的背後,握著手槍的右臂低垂,遙遙對準地下的東方額心,大聲吼道:「叫憲兵處理!誰他媽的敢動,我先斃了東方!」
白玉蘭用兩根手指拎著血糊糊的耳片,蹙著眉尖望著地下滿臉血污、不停翻滾的東方團長,輕聲細語說道:「現在你知道七組是什麼了。」
攔在他身前的赫雷已經無比驚恐,聽到這句輕柔的話語後更是冷汗直流,終於明白當年和教官一起戰鬥的傢伙們,真的都是一群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