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樂走進法庭,說了一句話,引起庭上眾人截然不同的諸多反應,人們或啞然無語,或沉默似金,或激動如沸騰的水,這些反應來自於他那句話所表達的清晰意思和強烈情緒,更來自於他的名與姓與影,這個在當今聯邦中已經擁有太多意味的姓名與身影。
高高在上的中年女法官表情依然平靜,帶著聯邦高級法官特有的漠然勁兒,但法官袍下漸漸緊握的右手卻出賣了她此刻內心真實的情緒。看著台下那位年輕的聯邦上校,女法官下意識里微微欠身向前,卻不願意去看他,只對著蕭文靜投以了詢問的目光。
「許樂上校今天的身份是特殊證人和臨時權益主張人,關於他的到庭申請,我方昨天夜裡已經送稟文件。」蕭文靜此時的心情非常放鬆,帶著一絲戲謔之意望著台上的女法官,不緊不慢地說道。
中年女法官快速地翻動案卷,發現鍾家老宅律師團昨夜確實提出了臨時證人申請,只是……這些該死的混賬東西,居然故意隱瞞了這位證人的姓名,這是想做什麼?想給自己突然襲擊?
如果是一個普通的軍官提出成為那位鍾家小公主的監護人,在聯邦司法體系內早已聲名赫赫的她根本不會抬動一絲眼帘,甚至有可能直接以蔑視法庭的罪名將對方驅逐出去,但是此刻她不能,因為台下那位年輕的聯邦上校,更準確地說,是那位聯邦最年輕的上校,是許樂上校。
這場監護權官司本來一直都在按照既定的流程和計劃在走,誰能想到許樂忽然到庭,並且提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許可權申請!
女法官的心情陰鬱而躁動不安,想到這些天聯邦新聞媒體不停播放的那條新聞,想起電視光幕上聯邦軍神李匹夫與許樂上校握手的畫面,她翻閱案卷的手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是的,聯邦司法體系是絕對獨立的,即便是費城那位老人也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影響到法庭的判決,但……人們更清楚,除了那位老了很多年卻一直沒有死去的何英大法官之外,所謂司法獨立更像是某種笑話,如果法院真的能夠完全獨立於聯邦社會之外,那她今天又怎麼會出現在高台之上,先前又怎麼會說出那麼多冷漠的話?
「我反對!」
法庭詭異的沉默之中,那邊的律師團經過一番短時間的緊張磋商之後,終於做出了反應,聯邦首屈一指的民法大律師站了起來,有些緊張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大聲說道:「這不符合案件流程,許可權主張人的名單,在十四天之前就已經提交,根據聯邦民事訴訟法相關細則,任何對該項許可權主張有異議之人,必須於開庭前五天內提出相關證據和申請……可無論是庭上還是我方,都一直沒有看到申請。」
說這段話的時候,這位大律師根本沒有扭頭去看那邊一眼,不知道他是覺得自己的理由足夠充分,不需要太多的辯論氣勢,還是因為……他不怎麼敢去看許樂。
蕭文靜站了起來,望著這位大律師說道:「根據程序法該細則補充條款,若有非人力不能抗衡之原因,該日期可以適當放寬。」
「有什麼原因是人力所不能抗衡的?」那位大律師終於轉頭望了過來,目光落到許樂身上時,他下意識里微微頷首表示。
「提出許可權主張人名單時,許樂上校,也就是我的第二當事人,當時正在從帝國艱難返回聯邦的途中,自然不可能知道聯邦有一場審訊牽涉到他的利益……這一點,相信看過新聞的諸位非常了解,我就不再多作補充。」
蕭文靜掃視了一遍法庭中的眾人,說道:「相信這個原因,沒有人會有異議。」
肯定沒有異議,經歷了那場千里奔逃現場直播的聯邦社會,如今已經不會允許任何質疑許樂上校的聲音。
法庭那邊的座位上一片緊張的議論聲,他們不得不接受這個說法,在一陣忽高忽低的爭執聲之後,鍾子期身後那群陣容龐大的律師團終於得出了共識,那位一直沉默的首席律師緩緩站起身來,對女法官和許樂分別低頭致意,然後開口說道:「我方認可,但因為有新的許可權主張人,我方需要時間進行準備。」
「休庭半小時。」女法官揉了揉眉心,說道。
……
……
「因為那位的原始監控文件在國防部檔案室里,要調出來很麻煩,所以來晚了些。」許樂對蕭文靜說道:「希望不會出什麼問題。」
「如果要通過法庭去調取證據,肯定需要更長的時間,我們沒時間和對方拖太久。」蕭文靜微笑說道:「既然你已經拿了過來,那不管對方怎麼折騰,這場監護權官司就有的打。」
聽到這句話,許樂的眼睛眯了起來,他清楚蕭文靜所說的時間何指——只有把監護權官司先打贏,才能把家產官司打上最高法院,打到何英大法官面前——雖然他並不相信那位蒼老的大法官一定會判自己這方獲勝,但至少他相信那位老人的智慧和司法精神,然而何英大法官如此蒼老,老到甚至隨時可能死去,所以他們需要時間。
一念及此,他不由想到費城那位老人,心情變得有些沉重起來。
按照邰之源的安排,前兩夜他一直在與蕭文靜及其身後的律師們進行商議安排。鍾子期和那些老太爺們,試圖奪回鍾煙花的監護權,從而全面獲取鍾家產業的所有權,這一招確實很毒辣,甚至令人感到有些絕望,因為無論是田胖子還是鍾司令信任的那些西林舊人,與鍾煙花都沒有血緣關係。
然而就在此時,那位被迫放棄辯護的何大律師,卻想到了一個有些異想天開,卻絕對石破天驚的點子——讓許樂出面爭奪監護權!
由許樂出面爭奪監護權,看似和其他人沒有什麼兩樣,因為他與西林鐘家也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然而在何大律師一番分析之後,蕭文靜和那些暗中幫助他的前同事們才愕然發現,原來許樂果然是最好的選擇,更關鍵的是,許樂先天擁有一個誰也無法比擬的優勢。
「好像事情有些什麼變化,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一聲?」田胖子微笑望著許樂,拍了拍他的肩頭,「看起來似乎是你想要搶我這個乾爹的工作?」
「你不願意?」許樂看著這個很長時間沒見的故人,心情微感震蕩,低身與他擁抱,說道:「好久不見。」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安安靜靜坐在桌旁,低頭寫著家庭作業的小女孩兒終於有了動作,她手指緊握的電子筆落到了桌面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然後她回頭,柔順整齊的黑髮啪的一聲甩了起來,就像一塊跳躍的可愛的西瓜皮。
已經十一歲的鐘煙花小朋友站了起來,眼眸明亮若星辰,一眨不眨地看著許樂,黑髮在肩,陳舊的娃娃玩具在身後,渾身上下散放著一種叫做楚楚的氣息,就像六年前在古鐘號32區巨大的舷窗旁一樣,似乎一點都沒有改變。
但終究還是變了很多,失去了父母的小女孩兒終究是長大了,她圓睜雙目,倔犟地緊抿著粉嘟嘟的雙唇,鼓著雙頰,盯著許樂看了很長時間後,大聲叫道:「你不是不管我了嗎?」
許樂怔住,靜靜地看著快要到自己胸口的小女孩兒,不知為何心中生出無限父輩般的疼惜憐愛,有些粗暴地伸手過去,打斷了小西瓜的憤怒,胡亂地將她那頭整齊黑髮揉碎,沉聲說道:「不準瞎說瞎想!」
鍾煙花像小動物一樣有些惱火地甩著頭,想要把那隻寬大的手掌甩掉,卻發現有些徒勞無功,惱火地說道:「那你以後還走不走?」
「不走了。」
「騙人。」
「騙你做什麼?馬上我就是你的監護人。」
「那你可得把官司打贏。」
「放心。」
……
……
西林鐘家這場看上去似乎將要綿延數年,不打個天荒地老不能水落石出的官司,因為雙方各自擁有的背景能量,在一開始的監護權之爭上便陷入了近乎慘烈的戰鬥之中,這種慘烈並不是指法庭上能夠看到的唇槍舌劍,而是隱藏在幕後的那些資源調配和奇計詭招,而許樂的出現毫無疑問是鍾家老宅最有力量也最致命的一擊。
為鍾家老太爺們服務的龐大律師團,在經過半小時的緊張磋商之後,擬定了應對的措施,迫於當前處於戰爭之中的聯邦環境,律師團沒有對許樂個人提出任何質疑,只是堅持認為他和這場監護權官司之間沒有任何關係,而接連出場的鐘家親戚證人,更是上演了一幕幕令人動容的豪門苦情戲碼。
蕭文靜律師和許樂等人卻一直只是沉默旁觀,並不在意,輪到他們發言時,蕭文靜站起身來,平靜說道:「聽了對方諸多質疑,我沒有發現有任何人質疑許樂上校的個人品德,這一點我表示欣慰,說明沒有人被利益沖昏了頭腦,而放肆地進行污衊。」
設計MX,揭穿聯邦科學院抄襲,帶領七組在前線承擔最危險的任務,冒險深入帝國境內,這些年來許樂做出了這麼多事,不僅僅代表他為聯邦做了些什麼,更關鍵的是從這些事情中,可以看出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當然,如果許樂是一個小人物,那麼哪怕他是最標準的道德楷模,在這些聯邦大律師的口中,也會變成無惡不作的惡棍,可在如今的聯邦,誰還能,誰還敢質疑許樂的個人品德?
「作為一位監護人,應該擁有怎樣的道德素養和個人背景,我想法官閣下和諸位都非常清楚,那麼毫無疑問,許樂上校是最適合成為鍾煙花監護人的人選。」
「而且你們不要忘記,鍾司令夫妻被帝國人陰謀殺害後,是誰不惜生命為他們報的仇。」
這個時候,那位滿臉鬍子的首席律師站了起來,平靜地望著女法官說道:「正如對方律師所言,沒有人會質疑許樂上校的個人道德操守,但我想提請法官閣下和對方注意,我們今天討論的是監護權問題,而不是道德楷模問題,如果說適合做監護人,便能成為監護人,那豈不是聯邦境內所有監護權有疑議的小朋友,都應該申請許樂上校為監護人?」
中年女法官的眼帘微微一掀,知道這位首席律師是在暗示自己應該從什麼角度進行判決,心情略輕鬆了些。
那位首席律師轉頭望向蕭文靜,繼續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看鐘煙花小朋友的監護人……應該是軍神大人才對。聯邦關於兒童監護權的法律精神,向來首重親序關係,許樂上校就算是再合適的監護人人選,可他與鍾煙花之間沒有任何特殊關係,他甚至和這整件事情都沒有關聯。」
「如果你們不反對,我也沒有意見。」蕭文靜聳聳肩,微笑說道:「當然,你我都清楚,這只是一句笑話。不過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如果有證據表明,許樂上校和這場監護權之爭有關聯,那麼……他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首席律師目光微垂,感覺到了一絲詭異的味道,然而此刻他仔細回憶了一下檔案中的記載,雖說許樂與鍾司令夫妻似乎有所往來,但並沒有直接證據表明他可以插手到監護權之爭,略一沉忖之後,他微笑說道:「可以這樣理解。」
「很好。」蕭文靜說道:「剛才許樂上校拿了一份音頻文件呈交庭上,因為休庭的緣故,大家沒有機會聽,這時候……大家是不是聽一下?」
安靜的法庭,輕微的電子雜訊,其間還夾雜著一些遠處的爆炸聲,所有人沉默而專註地聽著,然後他們聽到了一個男人渾厚的聲音,雖然當時那位男人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可是聲音卻依然那樣清楚平靜。
「許樂在不在?」
「司令,我在。」
「幫我照顧煙花。」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