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許樂。」
「公民編號?」
「SLAT510200431X。」
「職位?」
「聯邦第一軍區十七裝甲師技術總監。」
「級別?」
「副師。」
「請簡要敘述一下你的相關履歷,尤其是憲歷六十五年之前的部分。」
聽到這句話,一直平靜回答問題的許樂終於有了不一樣的反應,他抬起頭來,眯著眼睛望向桌子對面的幾名聯邦調查局探員,似乎是想從這些探員們的表情中抓住他們最真實的目的。
憲歷六十五年之前的部分?許樂皺著眉頭陷入了回憶。
那時候的自己還是東林鐘樓大街上一個普通的少年,每天的枯燥人生被分成了兩個部分,一部分在香蘭大道的修理鋪中,一部分在廢棄礦坑旁的操作間里。那時候的自己有很少的朋友,比如李維他們,有近似的親人,比如大叔。那時候東林的天空和現在東林的天空一樣,遠沒有S1這般湛藍,夜裡難得能看見幾顆星星,被毛鏡片似的大氣層一濾,總是朦朧的像一幅油畫。
「我出生在一個叫光明的小鎮上,距州首府大概有七個小時的距離,因為泥石流常發的關係,很多年前,光明鎮就撤銷了相關教育機構,我於十五歲時提前入伍,進入東林,成為一名礦道維護兵,我所在的班組,因為一次地質災害而全體犧牲……」
許樂眯著眼皺眉回憶著真正屬於自己的當年,口中卻是毫無凝滯地說出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那是大叔替他安排好了的履歷資料,一個東林蹲坑兵的悲慘故事。
在那個故事中,叫許樂的東林蹲坑兵因為該事故退伍,拿到國防部津貼後,進入臨海州梨花大學旁聽,被一位教授發現了自己機修方面的天賦,成功考入聯邦最大的果殼機動公司,被分配至研究所。
至於這個故事後續的發展,如今的聯邦沒有人不知道,所以許樂自己不用再重複一遍。
「一直都有說法,簡水兒小姐是災星。」
桌子對面的聯邦調查局探員攤開雙手感慨道:「許樂上校,看到你的履歷,我才明白為什麼你們能夠是一對兒。」
許樂笑了笑,當年大叔入侵聯邦中央電腦修改資料庫,雖構織了一個完美的故事,但對於現實世界裡的調查卻沒有什麼辦法,於是身周環境中那些虛妄存在的不斷離奇死亡,變成了故事發展的唯一選擇。
「能講一下那個叫做光明的小鎮嗎?」
有位聯邦調查局的官員一直坐在陰影里,看不清楚面容,只隱隱能看到有些變形的下頜,還有蒼白到有些透明的膚色。很明顯,這名官員在聯邦調查局裡的地位極高,當他開口的時候,審訊室里一片安靜。
絕對的安靜中,許樂看著陰影中的對方,皺眉說道:「我沒有什麼興趣去回憶,如果你想從鎮上風景老房之內的問答,來得到你所需要的答案,那沒有任何可能。」
聯邦調查局對他的態度很溫和,完全沒有審訊一般犯人時的生冷麵容,但交談至此,不停重複那份履歷,許樂早已捕捉到了對方的想法,心情逐漸趨於冰冷。
「許樂上校……我們以前見過,在傾城監獄裡。」
那名陰影中的聯邦調查局官員緩緩站了起來,光線照耀在他蒼白的臉頰上,這是一張極其消瘦的臉,臉的下半部分扭曲變形,就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生生挫碎,然而又重新組合在一起,看上去異常恐怖。
許樂盯著這張臉,沉默片刻後開口說道:「我記得你,你是聯邦調查局總四科主任。」
那個人咳嗽了兩聲後,冷冷地盯著他:「你已經從一個殺人犯變成了聯邦英雄,可我還是總四科主任。不過我並不在乎這些官職,我只想知道,你現在又落到了我的手裡……會不會後悔當時的衝動。」
「不,我有些後悔當時沒有一腳踹死你。」許樂聳聳肩,說道:「我必須提醒你,主任先生,你我之間的舊怨,和這次的協助調查沒有任何關係。」
「我不是一個公報私仇的人。」
那位曾經被許樂一腳踹至昏迷不醒的聯邦調查局高級官員,憤怒地盯著他,沉聲吼道:「但我堅持認為,你是一個殺人犯!」
「當整個聯邦都認為你是英雄的時候,我還是認為你是一個殺人犯。至於你是青龍山的,還是誰家的,並不是我關心的事情。」
許樂默然無語。
「另外我必須很嚴肅地提醒你,你剛才所說的故事,會有很多人去進行調查,而我最信任的下屬,現在已經到了東林。」
總四科主任看著他,寒聲說道:「撒一個大謊,就想讓整個世界被永遠欺騙……這隻能是痴心妄想!」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許樂回答道。
總四科主任笑了笑,那張扭曲的臉頰顯得更為可怖,他拿起潔白無塵的手套走出了房間。緊接著,房間內再次響起探員們沒有什麼情緒波動的問話。
「許樂上校,您能不能回憶一下,在東林部隊時,曾經和警備區里哪些機構進行過往來?」
「許樂上校,關於維護礦道的具體坐標,你還有沒有印象?」
許樂有些機械地回答著這些問題,目光隨著那位消失的副局長身影,落在那扇佔據了整面牆的鏡子上。
他知道這種鏡子是單向玻璃,那邊的人能夠看到自己,自己卻看不到對方,就如同現在的局面,他知道那些大人物準備用什麼方法來對付自己,卻無法看透他們手中握著的籌碼。
更關鍵的是,此時那面鏡子後,是誰正在看自己?
……
……
審訊室鏡後是一個約七八平方米的房間,裡面塞滿了各式儀器,靈敏的收音系統,將隔壁許樂答話的聲音清晰地傳送出來。
下頜扭曲,膚色蒼白的總四科主任寒冷而鋒利的目光,透過那層單向玻璃,落在許樂看似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臉上,聽著那些已經快要背下來的答案,伸手關閉了聲音通道,向前方招了招手。
聯邦調查局探員押著一個男人走了進來,這個男人穿著一身警官制服,頭髮花白,眉眼憔悴疲憊,從細微的身體語言上,明顯可以看出他的惶恐與緊張。
「不用緊張,政府需要你的幫助。」總四科主任冷冷指著鏡子後面,問道:「你見過那個人嗎?」
頭髮花白,看上去有些蒼老的警官眯著眼睛看了很長時間,震驚地說道:「見……當然……見過。」
他望著總四科主任,顫聲說道:「那裡面是許樂上校?」
「你好好想一下,我是問你以前,有沒有在自己的管區內見過這個人。」總四科主任冷冷說道。
「應該……沒有,我沒有什麼印象。」那名警官顫聲說道:「許樂上校怎麼可能出現在我管區里。」
「你叫什麼名字?」總四科主任冷冷地盯著他。
「鮑龍濤。」
……
……
一個穿著普通花裙的中年婦女,緊張攥著雙手,來到了房間,她認真地看了很久玻璃那邊的畫面,有些為難地縮頭回答道:「好像在電視上面見過。」
「你在香蘭大道上開的雜貨鋪,旁邊是不是有一個修理鋪?那裡面是不是有個學徒工叫許樂?」
「這倒沒有錯……不過那間機修鋪已經倒了很多年。」中年婦女認真地解釋道:「好像是化學品爆炸,那個男孩兒死了。」
她絞著不安的手指,悲傷說道:「那孩子真可憐,平日里見誰都笑,手腳又勤快,哪家出了什麼事兒都歡喜讓他去幫忙,偏生除了勤快又能幹,無論什麼東西壞了,他都能修。」
「對了。」中年婦女好奇地盯著鏡後桌旁那個聯邦軍官,揉著捲髮說道:「我是不是在電視上見過這個人,說起來他和樂子長的還真像……不過,沒樂子好看。」
……
……
一個年輕的捲髮青年,被粗魯地推進了房間,他有些慌亂地站直了身體,緊張地不知道手腳應該往哪裡放,臉上掛著激動恐懼交織成的紅暈。
他只是一個在東林黑市廝混的小流氓,忽然間被荷槍實彈的軍警逮捕,然後乘坐著平時根本不敢奢望的太空飛船,來到了東林民眾羨慕嫉妒憤恨卻總以為是另一個世界的首都星圈,再然後冒著風雪,被送到了這片建築之中。
事情來的太快,發生的太迅速,捲髮青年完全無法適應,直至此時依然覺得大腦里眩暈一片。
總四科主任安靜看著他,沒有讓他隔著玻璃認人,而是直接拎著他的衣領,推開那扇並不沉重的門,大步走了過去。
房間里的燈光很昏暗,許樂靠著座椅,端著美味香濃的咖啡,和聯邦調查局的探員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捲髮青年怔怔望著燈光下那張樸實尋常熟悉的臉,想著這些年每當看新聞時的疑惑,震驚地無法言語,下意識里吶吶喊道:「你真是……樂哥?」
許樂抬頭,眼瞳微縮,身體微僵,長時間的沉默後,他的眉毛終究舒展成筆直的墨眉,望著近在咫尺這張依然青澀的面孔,笑著說道:
「小強,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