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在所有聯邦人尤其是聯邦男人更尤其是聯邦男性軍人眼中,所有的帝國人尤其是帝國男人更尤其是有一定戰鬥力的帝國男人都是傻逼或者沒用的滿是鄉土氣息的野獸,因為反過來敘述一遍的類似理由,所以很容易想像,長風軍事基地停機坪上的歡迎儀式,表面的歡騰溫暖之下其實隱藏著太多的刀光劍影和最複雜的髒話問候。
雖然走下戰艦的帝國男人聽說是什麼地下抵抗組織,和帝國皇室軍隊打了幾百年,但終究是來自帝國,這個理由便足以讓停機坪上的聯邦人發自內心深處地厭惡,即便隱藏著,但表情和動作都難以自抑地僵硬起來。
「不要打架,至少當著新聞記者的面,千萬不要打架。」
許樂對身旁躍躍欲試,一臉興奮和嗜血慾望的機動旅旅長輕聲說道,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語氣也不如何強悍,但旅長愣了愣後,馬上變得老實了很多,作為最忠誠於鍾家老宅的部隊長官,他現在必須對許樂表現出絕對的服從,因為對方是自家小公主的監護人。
「我們可不是來打架的。」
來自天京星的帝國黑道大拿木恩先生,滿臉微笑接過漂亮小女孩兒送過來的鮮花,非常不習慣地抹掉額頭的汗珠,壓低聲音對許樂說道:「而且我也很不適應這種場面。」
「沒想到你的聯邦語學的不錯。」許樂聳聳肩,說道:「既然你們組織推選你來當談判代表,該走的程序,比如歡迎儀式什麼的,你都得學著忍一忍。」
「我的聯邦語可沒你的帝國語好,說起來,我一直認為你那口貴族腔太正了,正的有些像皇宮裡那些貴人。」
木恩哈哈笑著,毫不見外地攬過許樂的肩膀,大步向著紅地毯那邊走去,面對著新聞記者們熱情的閃光燈,不停揮舞著手臂。
「我只擅長經營走私線路和賭場,組織讓我來當談判代表,是因為我反正已經在皇家情報署掛上了號,不怕暴露。另外為了表示我們的誠意,本打算請齊大兵同志前來,可是我又擔心你們兩個一見面又要打一架。」
「齊大兵接班了?」
「臨時代表會議三個月之後召開,現在他正在學習熟悉相關工作。」
「對於未來地下抵抗組織的領袖,我怎麼會揮拳相向?」許樂沒有什麼誠意地說了一句,然後看著木恩頸部泛著水澤的名貴毛皮,低聲說道:「如果很熱的話,用不用把我攬這麼緊?」
木恩先生似乎根本沒有聽到許樂的話,堆起滿臉真摯的笑容,緊緊抱著許樂的肩膀,向聯邦的新聞記者們展示著他的熱情以及他與許樂上校非常良好的私人關係。
拍照區內閃光連連,就連頭頂湛藍天空中那輪奪目日光相襯之下都黯淡了起來,許樂眯著眼睛,忽然唇角泛起一絲微澀的笑容,低聲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也知道你們需要什麼,不過有件事情我必須通知你。」
「什麼事?」木恩先生目視前方,強行忘卻自己骨子裡的黑道氣息,像政治家一樣勻速揮動著手臂。
「我已經失勢。」許樂同樣目視前方,微笑說道:「一些很有力量的大人物隨時可能把我滅掉,而且我來到西林見你,也是被政府清除的結果。」
木恩攬著他的手臂僵了僵,片刻後,他哈哈大笑了起來,用力地拍著許樂的後背,沉聲說道:「失勢更好,那我們可以單純地喝兩杯。」
「我能聽到你的心中哭泣的聲音。」許樂嘲笑道。
木恩先生輕輕聳了聳肩,微笑說道:「懷斯領袖看好你,我也看好你,你會爬起來的,再說了,通過百慕大那邊的情報,組織確認你是軍神李匹夫的接班人,我們可不用擔心什麼。」
「看來最新的情報你肯定沒有收到。」
「什麼?」
「軍神老爺子病重。」
「這真是令人震驚的消息。」木恩皺眉望著他,說道:「那你居然還留在這裡?」
……
……
清麗的陽光透過稀疏的大葉楓落了下來,這種西林特產的大葉楓邊緣鋒利,所以雖然葉片稀疏,卻依然把陽光割裂成了無數奇形怪狀的影子,影子之間那些閃爍的光斑覆蓋著草坡和基地後園的林地。
許樂躺在草地上,眯眼望著湛藍天空中頗具魔幻色彩的光斑,陷入長時間的沉默。遠處的勤務兵投來疑惑的目光,大概是不明白他這個政府全權代表,為什麼把那些帝國抵抗組織代表團成員扔進酒店後,就再也不管不顧,而是一個人偷偷溜到基地後方來發獃。
有什麼事情比談判更重要,發獃難道是件幸福的事情?很明顯許樂並不這樣認為,因為他這時候很傷心,不知道是光斑灼傷了視網膜,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眯著的眼睛有晶瑩的水痕,有那麼一絲順著右眼角滑了下來。
在歡迎儀式的紅地毯上,在歡快的軍樂聲中,在新聞記者們的興奮拍照下,許樂的左眼瞳里出現了一行白色的光符。在和聯邦中央電腦達成的友好備忘錄中,有一條是不允許老東西未經允許擅自進入他的大腦,但今天這件事情是他事先就說好的特殊條件,那行沉默的字元是:
公民編號:SLAA3218971……李匹夫,信息節點中斷,宣告死亡。
看到左眼瞳里這行字,當時陽光漫天,鑼鼓喧天,他卻感到身體無比寒冷,後背的肌肉下意識里抽緊。
除了費城房間中那些正在敬軍禮的人們,整個宇宙中,許樂應該是最先知道這個消息的人,而且他不能告訴別的人,也不能流露出自己最真實的情緒,所以他沉默地離開基地附屬酒店,來到這片大葉楓林下的草地發獃。
這種感覺有些怪異,他知道了一件必將震動宇宙的大事,卻沒有辦法向旁人去述說自己的震驚與感傷,這裡是西林落日州,西林軍民尊敬自己,但畢竟不是七組那樣自己的人,他無人去訴去說,這大概便是所謂惘然無助。
拿起軍用加密電話,撥通一個電話號碼,在漫長的等待之後,許樂有些驚訝地發現電話通了,話筒那邊曲聲繚繞,曖昧迷人,無比嘈亂。
「嘿!石頭,聽說你被發配西林去了,怎麼會想著給小爺我打電話?」明顯已經喝多了的施清海,在電話那頭大聲叫嚷道,然後響起女人誇張的尖笑。
「我給你打了很多次電話,就是想提醒你,那件事情你不要自己查,明白沒有?這是很認真的警告,還有,你他媽的……」許樂想了想,終究還是把髒話和詢問的意思咽了回去,望著頭頂一片片被割裂的湛藍天空,平靜微笑說道:「你現在好不好?」
「很好。」施清海大笑著說道:「你這麼緊張做什麼?對了,總覺得你情緒有些不對,聲音滑溜溜的,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
許樂在草地上坐了起來,從褲兜里艱難抽出壓癟的煙盒,取出一根三七牌香煙,盯著煙捲認真地整理了半天,直到煙捲終於能勉強堅挺於指間,才滿意地送到嘴邊點燃。
這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電話那頭的施清海卻一直都沒有催促,而是在耐心地等待。
將肺中那口飽滿的辛辣的痛快的煙從口鼻中噴了出去,停頓片刻後,許樂對著話筒緩緩說道:「有人死了。」
電話那頭是一家燈光迷離、充斥著烈酒和軟性毒品味道的夜店。
施清海掛斷電話之後沉默片刻,然後端起杯中琥珀色的液體,對身旁那位眉眼略顯方正的女士露出迷人微笑,說道:「監獄的工作總是這麼無聊?」
「你對我的工作感興趣?」那位女士好奇地看著他,緊接著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牽強笑著解釋道:「我一直以為沒有人會對監獄女看守有興趣,畢竟我們日常打交道的都是一些窮凶極惡的罪犯,生活真的沒有什麼意思。」
「這是多麼陳舊的看法。」施清海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
「我們這個時代,似乎從來都沒有真正地改變過。」從事監獄工作的女士有些感傷地喝了一口酒,關心地望著他,說道:「不要喝的太急。」
「這杯應該喝。」施清海輕輕轉動著手中的空酒杯,有些出神回答道:「因為,一個時代結束了。」
……
……
「我知道前線部隊需要這些帝國人的配合,所以在軍火輸入方面可以做讓步。態度?我的態度非常好,昨天出版的西林軍事觀察上面的照片可以作證。現在的問題不是談判該怎麼辦,而是為什麼非要我留下來談判!」
國防部在落日州那家著名的金星酒店,替許樂安排了專門的大辦公室,窗外便是那片美麗的銀色獨享海灘,然而今天他望著窗外的碧海藍天,心情卻無法海闊天空起來,想到那些人的所作所為,無法不憤怒。
「部長先生,如果葬禮定在下月舉行,那我沒有任何理由不趕回去參加。要我留守西林?我需要一個解釋,如果我不滿意這個解釋,我想沒有人能夠阻止我回去參加老爺子的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