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樂在延時軍事加密電話中對著國防部部長鄒應星憤怒地尋求一個解釋時,其實他心裡非常清楚,刻意讓自己與費城李家拉遠關係,不讓自己參加軍神葬禮的人,其實並不在國防部里。
他直接向總統官邸打了一個電話,又和布林主任發生了一番激烈的爭吵後,得到了與帕布爾總統直接通話的機會,可是這樣依然不夠,因為總統先生雖然理解他的心情,卻並不贊同為了老爺子的葬禮就直接和那邊撕破臉皮。
總統先生理解他,所以安慰他,許樂也理解他,大選馬上就要開始,官邸現在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一旦帕布爾先生在大選中落敗,那麼所有的所有,包括曾經承諾許樂的那些事情,都將無法再提起。
最後讓許樂沉默留在西林落日州,沒有回去參加軍神葬禮的原因,是一個來自費城的視頻郵件。
在郵件中李在道將軍平靜地講述著老爺子臨終之前的願望,並且提醒許樂,那邊有太多理由拒絕你參加葬禮,比如民眾看到你,便會想到那位機修師,想到父親擁有一個叛國賊弟弟,於是集體情緒開始憤怒,本來就容易激動的那些軍官們,可能會更激動。
過去幾年間,整個聯邦和軍方都在刻意把他往軍神接班人的位置上推動,如今時勢轉移,對方不讓他參加葬禮,自然是不想讓民眾聯想起所謂傳承。
許樂所關心的卻不是這個,只是想著身為晚輩,總要去送老爺子最後一程,但眼下連老爺子的親生兒子李在道將軍都表示了反對,他再堅持下去,這種堅持的味道也會變得有些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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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許樂在落日州望著星空心情低落,露出複雜莫名的微笑,做出放棄回S1參加葬禮的決定時,已經是憲歷七十二年二月末,無數場風雪很奇怪地在這個時間段,飄落於聯邦的各顆星球之上,同時將軍神李匹夫的死訊傳進了千家萬戶。
對於軍神的離去,雖然聯邦民眾早有心理準備,可依然難免哀戚,憲章廣場上密密麻麻的人群齊聲痛哭,但有一點非常值得注意,聯邦民眾的悲傷是那樣的平靜,大抵是因為他們堅信,軍神雖然已經遠去,但聯邦依然必將永遠勝利。
幾乎,沒有幾乎,所有的電視台都臨時調整了節目的播出計劃,而聯邦新聞頻道則是調出早已準備好的,由國防部金星紀錄片廠拍攝,由著名導演白澤明策劃的大型新聞紀錄片,不停地滾動播放。
這部名為《費城來的男人》的紀錄片播出剛剛三日,就引發了新一波的關注與悼念活動,各大電視台申請聯網播出,而臨海州大學城裡的青年學生們,則是點著蠟燭,看著頭頂的光幕,在風雪裡替那縷蒼老的英魂守護。
青龍山反政府軍中央委員會,發表了一份由南水領袖親自擬定的新聞通稿,在通稿中,委員會盛情稱讚李匹夫元帥在抵抗帝國侵略戰爭中所立下的豐功偉績,深刻緬懷李元帥的高尚品德,號召環山四州,S2星球,以至聯邦三大區的工人學生們繼承元帥遺志,為創造一個更加安寧美好的未來而戰鬥。
人們注意到這份新聞通稿中敘述軍神李匹夫光輝履歷時,非常著重地指出,李元帥在他的戰鬥生涯中,從來沒有與S2人民的武裝力量發生過任何衝突或是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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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L9星系,那顆被星際海盜和走私商人視為樂土的冒險星球,現在早已經變成了宇宙中最嚴肅認真的地方,每幢建築每扇窗戶似乎不停反射著陰沉地快要滴水的臉和那些深色的軍裝,十七萬帝國精銳地面部隊集結於此,三支中型艦隊巡遊於星系之外的太空中。
最令本土居民感到恐懼的,則是由近五百台最新式狼牙機甲構成的地面部隊,這支金屬巨狼般的部隊,沉默而肅殺地行走在都市之中,給人一種難以言喻渾身發麻的視覺震撼。
這支金屬狂潮機甲大隊屬於偉大而不可戰勝的公主殿下。
剛剛結束對太空物資補給線視察的懷草詩,一邊擦洗著滿是灰塵的臉,一邊聽著侍衛官做快速軍情彙報,偶爾音調無波地發布幾道命令。
隱忍很長時間的帝國精銳部隊,在上一次的反攻中狠狠挫傷了聯邦軍隊的攻勢,為了震懾聯邦,穩住戰局,懷草詩不惜以左天星域公主之尊親自登機甲作戰,把那個愚蠢的第四集團軍軍長轟成了漫天飛舞的焦炭屑,同時也把聯邦看上去勢不可擋的進攻潮頭拍散於這片星空之中。
帝國的大撤退到此為止,以前你們勝利並且前進,是因為我允許你們勝利並且前進,現在我不允許你們再前進一步,那你們就將無法再前進一步。
這就是帝國軍隊和他們的統帥殿下,向聯邦敵人發出的最強音,事實上如果不是李封上校率領的MX獨立機甲大隊,提前趕到了L9星系空間門外,當時順著潮勢撲出去的帝國狼牙機甲大隊,或許真會把留守在行星地表上的四集團軍全部吞掉。
在前所未有的機甲戰爭形態中,懷草詩和李封這兩個年少成名的機甲天才,開始綻放匪夷所思的光彩,雖然他們始終未曾在戰場上碰過面,但聯邦與帝國都清楚,那一天終究是會到來的。
懷草詩感到有些餓,想了會兒倒了杯牛奶,對於當前局面她很滿意,把X3的晶礦扔給那些貪婪的聯邦資本家,果然壓力就減輕了很多,父親說的對,一群狗如果發現有肉骨頭吃,絕對不會再去攻擊人,而是會互相攻擊,把那根肉骨頭分完。
侍衛官忽然發現情報電子夾中最底層一份文件上標著五顆金星,他皺著眉頭,心想肯定是情報署官員弄錯了,聯邦部隊又沒有攻進天京星,又哪裡有什麼情報需要標五顆星?
「怎麼了?」懷草詩撕開椰奶麵包,準備吃頓簡單的午餐,看著下屬的神情,她皺眉問道。
「應該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兒。」
這名親信侍衛聳聳肩,點開那份文件……然後變成了一座雕像,沉默很長時間後,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望著懷草詩啞聲說道:「狗賊李匹夫……死了。」
懷草詩怔怔放下手中的麵包,雖然幾個月前就有李匹夫病重的情報傳來,但是驟然聽到那個人死了,她依然難以相信。
那個人像魔鬼一樣侵略帝國的領土,燃燒帝國的星辰,屠殺帝國的民眾,甚至殺害了皇帝陛下和大師範,邪惡無敵了一輩子的時間,結果……就這樣死了。
懷草詩走到窗邊,看著血一般的落日眯起了眼睛,似有火在眼眸里燃燒。都說自己戰無不勝,不,至少許樂就從自己手裡逃走了,這個宇宙里真正戰無不勝的只有那個人,直到最後也只是無奈輸給時間一次。
李匹夫,我還沒有擊敗你,你怎麼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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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皇帝陛下懷夫差,在知道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後,大概心中也生出與女兒極為相似的感慨,他默然想著,李匹夫你這個老賊,我還沒有殺死你,你怎麼就死了?
當時皇帝陛下正因為地下抵抗組織與聯邦軍隊聯手一事震怒咆哮,聽到李匹夫死訊後,卻忽然冷靜了下來,揮手將所有人驅出宮殿,自己則是穿過滿是向日葵的屏風,來到摘星殿欄邊,望著高遠不可觸摸的地面。
然後皇帝陛下鬆開手,將那根滿是陳年血漬的藤條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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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個月十號,正式舉行葬禮。」
西林落日州緯二區老宅,田胖子倚靠在軟軟的沙發上,看著光幕上的新聞畫面,對那邊的兩個傢伙說道。
「看了青龍山那篇新聞通稿嗎?聽說是南水領袖親自寫的,我還聽說,他的身體好像也已經不行了。」
許樂雙手提著一塊極大的白色毛巾,搓揉著裡面那個不安分的小腦袋,說道:「我還聽說帝國那邊的報紙報道元帥死訊時,是在某個角落裡寫了一句話。」
「什麼話?」
「李匹夫死了。」
田胖子感慨了兩聲。
新聞畫面上,首都特區憲章廣場上殘雪無痕,一片乾淨,密密麻麻的人群站在廣場上仰首期盼,在那座著名的五人小組群像對面的空地里,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極高大的雕像,伴隨著熱切的掌聲,雕像外的幕布像流水一般淌下……
強化復古青銅材質,聯邦最著名的雕刻大師全身心定案,果殼機動公司重金屬壓鑄部門承建,憲章廣場千萬年來終於多出一尊雕像。
雕像是年輕時的李匹夫,當時的他穿著破爛的聯邦軍裝,站在一台M37機甲半開啟的艙門前,機甲右機械臂伸出的鋒利武器前方,指著一片殘破帶著焦黑邊緣的帝國皇室木槿花旗。
所有民眾都知道,這座雕像選擇的畫面是那場改變聯邦命運的刺殺,那面殘破的帝國皇室木槿花旗,自然指的是死在軍神手下的那名帝國皇帝。
滿天煙花,掌聲雷動,無數聯邦民眾抬頭仰望李匹夫的雕像,熱淚盈眶。
田胖子看著新聞畫面,攤開雙手說道:「李在道將軍轉述過元帥的遺言,遺言里元帥說的很清楚,他拒絕任何形式的紀念。」
「議會全票通過的提議,別說李在道將軍,就算是死了的老爺子,也沒辦法改變什麼,他總不能從棺材裡跳出來大喊一聲:我不想樹立雕像!」
許樂笑著聳聳肩,繼續揉著毛巾下面那個不安分的腦袋,說道:「其實就像五人小組一樣,元帥不需要樹立雕像,但雕像早就已經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