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聯邦軍神的兒子,李在道一出生便開始承載家族的榮光與壓力,隨著李匹夫從聯邦的戰鬥英雄變成長勝十七師的師長,再變成威震宇宙的聯邦軍神,他所承受的榮光與壓力與日俱增,然而非常遺憾的是,他從來沒有辦法在戰場上展現出與這種榮光壓力相襯的能力。
如果換成別的二代人物,在這種完全可以令人瘋狂的失落感壓榨下,或許會自暴自棄甚至可能變得癲狂放縱。
但李在道沒有,他很平靜地接受了現實,轉為文職後,從第一軍事學院一個普通教官做起,憑藉著出眾的學識和優秀素養,逐漸成為副教授,教接,系主任,副院長乃至院長。
除了很短一段時間的外放軍職之外,李在道的軍旅生涯基本上是在第一軍事學院里度過的,細細算來,如今聯邦部隊里無數少壯派軍官,都曾經接受過他的教誨。
李在道將軍極其低調,這是聯邦政壇和軍方共同的認知,但低調不代表著無能,有一點非常值得人深思,那些來往於費城李家的軍方大佬們,在他年幼的時候,就沒有任何人敢輕視他,並且習慣用一種平等的態度與他進行交流。
這和他的家世有關,但更是因為這些正在逐漸淡出歷史舞台的前代軍方大佬早就發現,元帥似乎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兒子的優秀和品性,這種嚴父幼子之間的信任非常罕見,甚至令人震撼深思。
聯邦軍方有兩位大佬以溫和文雅著稱,一位是國防部長鄒應星,一位便是即將正式接任聯邦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一職的李在道。
在某種原本可能的歷史軌道上,伴隨著戰爭而迅速強大,並且開始逐漸展露自主意志,趨向激進的聯邦軍隊,本應該在這兩位頗具學者風度的大佬控制下,平穩而緩和地進入下一個時代,然而如今看來,似乎現實並不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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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覆蓋著軍旗的黑棺被專機運回了費城,李在道卻出人意料地沒有回去,而是乘坐專車前往首都特區北城的陸軍會議中心。
鐵門處的憲兵舉槍齊胸,向將軍致敬。
將軍溫和微笑,邁步而入,順著會議中心那條幽靜而深遠的廊道向內走去。
未曾入睡,在棺旁枯坐了一夜的他,臉上反而看不到一絲疲憊,穿著墨綠色軍裝的身軀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顯得更加筆直,並且隨著向前的腳步越來越挺。
此刻的他就如同一位肩扛千萬噸重山峰多年的人,忽然間卸下了所有的重量,開始滿懷自信地輕裝前進,又好像一位沉默站在父親身旁多年的文弱男子,忽然間一夜長大成人。
緊閉的會議室大門在前,李在道輕輕推開大門,看到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不由微微一笑。闊大的會議室內零零散散坐著七個人,而這七個人中任意一位都足以在某些方面影響聯邦大局。
憲章局代局長崔聚冬站了起來,伸出雙手握住他的手,輕聲誠懇說道:「請節哀。」
第二軍區副司令站了起來,啪的一聲立正敬禮。
會議室內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最後是坐在正中間那位慈眉善目的胖老頭兒,此人緩緩起身,用力握住李在道的手,沉聲說道:「請保重身體。」
「如同父親曾經說過的那樣,為了聯邦,我們應該鍛煉身體,爭取健康地工作更多年。」
李在道握著他的手,說道:「副總統閣下,我一直牢記著這句話。」
……
……
會議室里的這些大人物們平時很少有機會能夠聚在一起,這些年來利用那個組織的名義,也只不過匆匆聚過兩三次,更多時候他們之間的交流,都是通過最忠誠的那些下屬,在某些不起眼的場所中的親自碰頭。時間對於這些大人物來說非常寶貴,對那位剛剛舉行完葬禮的老爺子表示了最誠摯的哀悼和慰問後,馬上進入了正題。
「按照五年規劃,我們一直在試圖影響議會的三級選舉,但現在的情況回饋並不太好。那些家族和政治流派對於議會的操控力度太大,在媒體這條線上,他們擁有的能量也相當驚人,所以我們提出的人選暫時只在州和大區一級議員的選舉中獲得了進展,而管理委員會一級始終無法滲透進去。」
聯邦選舉委員會的那位大人物沉聲說道:「諸位,從議會席位著手似乎需要更多的耐心,現在的問題是,那些家族似乎已經有所警惕,我們還能不能擁有足夠多的時間。」
「那些陳腐的家族就算有所警惕,但以他們的自負依然不會做出激烈的反應,就像西林的局面和這次的調查一樣。」有人皺眉反駁道:「關於那件案子,國防部方面一直有壓力,司法部估計也頂不住太久,這才是我關心的重點。」
「許樂上校看樣子已經放棄了對此事的追查,我們還需要擔心什麼?」選舉委員會的大人物下意識里看了一眼安靜的李在道將軍。
李在道沒有說話,端起面前的茶杯輕輕啜了一口。
「國防部的調查沒有什麼危險性,但有一件事情我必須告知諸位,協會的檔案室前天被人入侵,似乎某些人對那裡面的東西很感興趣。」崔聚冬忽然開口說道。
「是誰?」
「現在的嫌疑對象叫施清海,一名青龍山的間諜,非常專業,沒有留下任何痕迹,如果不是中央電腦晶元定位,我手裡沒有任何證據。」
崔聚冬揉了揉眉心,疲憊說道:「我不知道這個人知道了多少,是在為誰做事,青龍山反政府軍四科現在一盤散沙,誰會想到利用古鐘號做文章?」
會議室里有幾位大人物對施清海這個名字沒有任何印象,經過提醒後才想起來此人曾經參與過刺殺麥德林,反而是一直沉默的李在道,在和拜倫副總統對視一眼後,蹙眉說道:「這個人和許樂的關係很好。」
「如何處理?」
「調查一下他,如果有危險,那就清理掉。」李在道很簡單地說了一句,然後低頭繼續查看相關的案卷,「至於少卿師長不肯與會,是軍人虛無的榮耀感在作怪,稍後我會親自去和他談。」
「少卿師長對聯邦的忠誠無可置疑。」拜倫副總統加重語氣說道。
李在道緩緩抬起頭來,說道:「規劃里的閣員變更我不同意,國防部雖然重要,需要控制在手中,但鄒部長不應該下野,他是有才幹的人,與帝國的戰爭需要他貢獻能力,而且這容易引起那位夫人的猜疑。」
會議室內眾人若有所思,緩緩點頭。
「鄒部長或許不能成為我們的同路人,但聯邦需要他。」李在道低頭繼續說道:「諸位,我們不是陰謀家,尤其事涉聯邦根本利益的地方,我們甚至應該做出主動的退讓。」
「我贊同李將軍的表態。」
拜倫副總統雙手扶著桌子,有些困難地站起來,自嘲地摸了摸滾圓的肚子,望著會議室內諸人平靜說道:「諸位,我們不是無惡不作的罪犯,我們也不是不惜一切代價謀求利益的商人,我們只是一些想替聯邦做些實在事的人。」
副總統的表情凝重起來,沉聲說道:「在歷史上我們或許會被烙上醜陋的印記,也許會被那些文人輕佻地批評為盲日激進的殉道者,但只有你我才清楚,我們在做什麼,我們為什麼這樣做。」
「諸位,一個新的時代正在我們面前緩緩拉開帷幕,聯邦迎來了有史以來最好的變革良機。我們要做的,就是為了聯邦而用力地抓住這個機會,並且毫不動搖。」
拜倫副總統繼續平靜說道:「而且我們也不需要動搖。現在有的人提出要警惕聯邦政府內的黑暗勢力,有的人說軍隊里出現了所謂的少壯派,或者是激進派,其實這些說法都錯了。」
「我們就是聯邦,我們就是軍隊,我們代表著歷史的正義潮流,我們將要迎接一場宏大的庶民的勝利。」
……
……
西林落日州,緯二區老宅。
正在經歷人生第一次初潮的鐘煙花小姑娘,完全沒有了先前自詡的冷靜,她蜷縮在沙發一角,身上搭著件厚厚的毛毯,因為小腹的陣陣疼痛而小臉蒼白,可憐兮兮,這才知道原來並不是有了書本知識和智商就能應對人生的每一道關口。
小女孩兒很慌亂,擁有宇宙最粗神經的許樂也很不冷靜,幸虧當時正在通電話的商秋,聽到了那聲尖叫,然後在他的懇求下以最快的速度來到了鍾家老宅。
商秋這時候正在廚房裡忙碌,按照工程師的職業習慣,她用量杯精確烹煮紅糖水,用卡尺和眼睛計算小女孩兒需要多大型號的女性用品,極有條理地安排著一切事情。
將一切處理完後,許樂抱著鍾煙花進了卧室,處於疼痛和惘然無助中的小女孩兒卻緊握著他的手不肯放開,要求講述最新的笑話。
商秋靠在門口借著廊燈認真地閱讀藥品說明,聽著那個小眼睛男人笨拙地講述著自己都聽不下去的冷笑話,忍不住唇角微翹笑了起來。
「哥,幫我揉揉肚子。」鍾煙花虛弱地眨著眼睛,望著許樂。
許樂把手伸進暖暖的被窩,放在小女孩兒冰冷的小腹上輕輕地揉著,片刻後感覺有一個暖暖的身體靠上了自己的後背。
小女孩兒可愛地蹙著眉尖睡著了,似乎在夢中責怪造物主的不公平和兄長的笨拙。
「會不會太早了些?」
鍾家小公主卧室的床極大,許樂靠在床頭,望著身旁鍾煙花微白的小臉,擔憂說道:「而且我才知道,原來初經也會痛。」
「十一二歲來算正常,你不用太擔心什麼。」
舒服靠在他懷裡的商秋打了個呵欠,折騰了半夜的兩個人就這樣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身旁被褥里的小女孩兒不安地扭動著身體,在夢中下意識里尋找到許樂的手,然後握住,再也不肯放開。
憲歷七十二年的某一日,大概有很多像鍾煙花一樣的小女孩兒一夜長大,也有很多逝者在黃土下逐漸腐朽,還有些人認為自己一夜長大,但誰知道是不是正在腐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