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之後,許樂返回首都星圈的旅程便再也沒有遭受任何打擾,於是他有了更多的時間,來思考自己回到S1之後可能面臨的情況,來詢問自己的內心深處,究竟要做些什麼以及怎樣去做。
坐在頂層專屬艙房鬆軟的沙發上,側頭望著窗外亘古不變又似乎隨時在變的太空景緻,雙手捧著微燙清茶的他沉默思考著,從最近這段時間的事情,比如長風基地不發通行證,尤其是那三艘聯邦戰艦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殺死自己看來,激進派在聯邦軍方的勢力顯得越來越強,這一點看上去似乎有些不符合邏輯。
他從上衣口袋裡摸出電話,看著那封施清海發自憲章廣場的簡訊,濃墨般的眉毛微微蹙起,大致確定了小爺的猜測是正確的,那個組織果然是以三一協會作為掩護,而那個人果真是其中的一員。
「實在是難以想像。」有些笨拙地吹去茶杯上的熱氣與浮渣,小心翼翼喝了一口,許樂在心中默然感慨道,怎麼也無法將那位滿身學者風度的將軍和激進派領袖聯繫起來。
李在道,聯邦軍神李匹夫的獨子,在聯邦內部矛盾逐漸顯現的憲歷七十年代初,被包括許樂、莫愁後山在內的很多人認為,是能夠帶領聯邦部隊和緩步入變革時代的最佳對象,所以非常樂意看到他接過邁爾斯上將那兩個最重要的軍事職務。
軍神李匹夫也是這樣認為並且安排的。
然而造物主似乎真的很喜歡開玩笑,這位滿身學者風度的溫和派將軍,居然搖身一變,就成了隱藏在激進派勢力幕後的真正領袖。
如果黃土之下的李匹夫知道了這一點,不知道心情會變成什麼樣。
用被熱茶燙的烘暖的手捧著臉頰,燙的眼睛漸漸鬆弛,許樂輕輕吐了一口說不出什麼感覺的濁氣,薄薄的嘴唇抿了起來。
知道最大最隱秘的敵人是李在道,震驚之餘有些許失落,但更多的卻是知曉答案之後的平靜有力,有很多曾經想不明白的疑問,至此迎刃而解。
來自西林的戰艦堅定地向首都星圈飛去,無論遇到怎樣的阻礙,只要繼續飛,那麼總有飛到的那一天,對於現在的許樂來說,他最擔心的事情其實是帕布爾總統的安全。
按道理講,軍方激進派再如何喪心病狂,也不可能冒著這樣的風險去針對聯邦的民選總統,但許樂見過那些人做過太多不可理喻的事情,尤其是他最近這段時間一直沒有辦法與總統先生直接聯繫,總是被那位官邸辦公室主任隔阻在了中間。
四年半前,在大選獲勝之後,帕布爾總統本打算破除舊例,繼續使用私人電話與當年的故朋親友聯繫,與知道自己電話的底層民眾聯繫,然而這種親民的努力只維持了兩個月,便因為嚴苛的安保條例被迫放棄,任何想要直接聯繫總統先生的請求,都會被轉到總統官邸辦公室。
這就是問題之所在,聯邦中央電腦幫助許樂確認了總統的安全,以及他身在官邸之中,卻無法給予給多的信息。
「許樂上校,舊月基地到了,我們將要把戰艦交付軍方,不知道您的行程安排是?」
通話器里響起艦長恭敬的請示聲音。
許樂微微一怔,只見窗外已然是舊月那滄桑蒼白的地貌,沒有空氣的陸地上依舊排滿了密密麻麻壯觀的黑色太陽能收集板,淺弧狀的月平線上方,一顆藍與白交織的美麗星球懸浮半空,更遠處隱約能夠看到新月的一抹亮痕。
「多謝這一路的照顧,已經安排好有人來接我。」
許樂平靜地回答了一句,然後拎起雙肩軍用背包,仔細地檢查完裝備後,背了起來,用力地繫緊了胸前的纖維束拉帶。
幾分鐘後,他一個人離開了這艘次羽級戰艦,順著幽深的地下通道向舊月基地里走去,全合金拼接的地下通道反射著幽白的光芒,將舊月地表的寒冷與真空隔絕在外,也把所有聲音隔絕在外。
「幾年前和李瘋子在卡琪峰頂做試機戰時,我好像走過這條路。」
許樂沒有站在自行傳輸帶上,憑兩隻腳走在幽深無人的通道中,聽著自己腳下軍靴踏出的清脆而孤單的聲音,順著長長的通道逐漸回蕩嗡鳴,在心中感慨道:
「當時以為小萌死了,就一個勁兒想著報仇,不想讓麥德林競選總統成功,所以我去果殼研發MX,後來施清海終於查出了那些東西,後來我們兩個人沒有約好,卻一起去了S2環山四州殺人,現在想起來,當時我真是一個熱血衝動的年輕人。」
「現在就不是了嗎?」聯邦中央電腦平靜詢問道。
「不是了,你可以說我成熟,也可以說我有了老朽氣。」許樂用力皺著眉頭,望著前面被自己軍靴追趕踩踏,卻一直踩不死的影子,說道:「也許是因為在前線看到的死人太多,戰友們經常在自己眼前死去,所以這次小爺死了,我居然沒有太傷心,也沒有什麼憤怒到不可抑止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