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南郊,喬治卡林基金會藝術中心,建築外的巨幅光幕上是高清晰度的環境旋拍,近在咫尺的桃花在春風裡盛開,怒放。
建築內的那間會議室里一片安靜,空氣交換系統吹拂的微涼潤風,似乎要將室內的一切凝結,新聞記者們或低著頭,或咬著電子筆的末端,蹙著眉或微張著嘴,聽著台上許樂平緩而簡單的講述。
這是一名青龍山間諜的故事。
那名間諜叫做施清海,在他童年時家庭因為聯邦某大型企業而遭受了滅頂之災,他以優異的成績異地考入首都大學附中,然後進入第一軍事學院進修,畢業後被分配到聯邦調查局臨海州分局四科,前景一片光明,然而誰也不知道早在校園裡,他就已經被青龍山反政府軍情報系統吸收,成為那片著名卻無人見過真容的深海里的一條魚。
「對於你們來說,對於聯邦所有的民眾來說,施清海只是個很陌生的名字,他只是一個不起眼的陌生人。」
「所以當青龍山委員會承認他的身份,並且拿出早已開除他的證據,你們會很自然地相信,他是一個破落的找不到前途的間諜。」
「所以你們可以很輕易地相信聯邦政府的調查結果,他闖進議會山,不惜以生命為代價殺死拜倫副總統和議員先生們,只是一個神經錯亂的被某些暫時還沒有找到作替罪羊的勢力收買的瘋狂恐怖分子。」
「可我知道他。」
「他英俊,瀟洒,溫柔,成績優秀到可以進入三一協會,那雙桃花眼可以迷死所有女人,雖然這聽上去像是我在替他徵婚,可這真的是事實,只要他願意,他可以輕而易舉擁有普通人無法想像的財富及地位。」
「帕布爾先生當年乘坐軍用運輸機降落在青龍山,完成令所有人感到驚喜的大和解協議,是他完成的聯絡布置。」
「四年前麥德林死在環山四州基金會大樓,是我和他一起動的手,相信最近這一年的維基解密視頻,已經能夠讓你們消化這個消息所帶來的震驚,也大致能夠明白,他曾經替聯邦解決過一次最大的麻煩。」
「在沒有人知道的情況下,總統先生特赦了他,他擔任了特一軍和國防部之間的聯絡軍官,在遙遠的西林被占星球之上,他一個人藏在深深的雪裡,拿著那把在議會山前響起過的大槍,不知道殺死了多少帝國軍官。」
「這裡是喬治卡林基金會藝術中心,兩年前,那部叫做《七組》的紀錄片在這裡拿到了所有的獎,我和隊員們被你們的歡呼喝彩聲推上舞台,享受整個聯邦的禮遇,事實上,施清海曾經和我們一起並肩戰鬥,他也有資格站在聚光燈下,只不過他再次選擇了走進燈光背後的陰影中。」
會議室內長時間的沉默,新聞記者們的心中不是沒有疑問想要提出,只不過他們從許樂的表情上清晰判斷出,他應該還有很多話要說。
許樂揉了揉眉心,說道:「剛才說過,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當總統先生授權我深入調查古鐘號遇襲案件後,本來沒有任何義務要冒著風險幫助我的他,再一次走進黑夜,開始去追查那些已經快要被人們淡忘的線索。」
稍作停頓後,他望著台下不停做摘要紀錄的記者們,認真說道:「他習慣走在黑暗裡,卻比任何人都要光彩奪目。像這樣的一個人,不可能是什麼恐怖分子。」
「我希望聯邦民眾能夠理解這一點,他做任何事情,都有一個確定的理由,也只有那些理由,才會讓他做出這麼多在你們看來不可思議的事情。」
講到此時,終於有記者壓抑不住情緒,舉手提問道:「也包括議會山的襲擊?」
「是的。」許樂回答道。
記者們很輕易地從這些話語中推導出一個令他們感到無比震驚的結論,有人不可思議地高聲問道:「許樂上校,難道你認為拜倫副總統和那些議員與古鐘號當年被帝國艦隊襲擊有關?」
「我沒有這樣說,事實上我和施清海一直在調查。」許樂抬起頭來,看著角落裡那名提問的記者。
「太荒唐了!」
「簡直是莫名其妙!」
新聞記者們震驚地議論起來,難以接受許樂的說法,雖然幾個月前聯邦曾經調查過古鐘號當年遇襲的案件,好像確實也發現了一些新的疑點,可如果說聯邦副總統都參與此事,實在是令人難以想像。
「上次的調查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被迫終止。」許樂望著記者們說道:「當時我和施清海已經掌握了某些證據,很可惜沒有機會繼續查下去。」
「根據國防部那邊的信息來源,你離開西林並沒有得到軍區批准,這已經嚴重違反了軍事紀律條例。」
沉默了一段時間的伍德記者,用手指夾著電子油墨筆,若有所思問道:「不惜被軍法外置,你也要堅持回首都星圈的目的是什麼?替你這位朋友洗刷冤屈?還是說想繼續上次中斷的調查?」
「我將請求總統先生的二次授權,重新啟動古鐘號案件的調查。」許樂回答道:「如果有新的發現或是證據,我會在憲章規定的範圍內,第一時間通知在場的諸位。」
台下的新聞記者們下意識里皺眉搖著頭,並不滿意或者說並不同意許樂對日後局面的想像。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在取得總統先生二次授權之前,你要搶先召開這場新聞發布會?單獨說這場新聞發布會,你的目的又是什麼?」
伍德記者敏銳地看到了問題所在,繼續追問。
「我想正式通知某些人。」
許樂眯著眼睛看著最近的那台攝像機鏡頭,好像看著鏡頭後面那些聯邦政界軍方的大人物們,稍稍停頓後認真說道:「我回來了,並且將要重新開始調查,你們……準備好了沒有?」
……
……
新聞發布會結束之後,天色已近黃昏,許樂回到首都星圈的第二天就這樣匆忙而緊張地過去,建築物的影子與火紅的暮雲混成一大片色彩斑斕的雜合物,那些本自粉嫩的桃花,驟然間變得鮮紅欲滴起來。
記者們三三兩兩離開喬治卡林基金會藝術中心,卻沒有人急著回到報社或者是電視台,而是選擇招喚相熟的同行去鄰近的小酒館喝上幾杯。
他們在新聞發布會上聽到了極具爆炸性的消息,然而卻沒有辦法與人分享,必須馬上與同行激烈地講述心中的無數疑問,抒發腦海里的震驚。
在許樂沒有明確指證的情況下,再如何推崇新聞自由的媒體,也不可能刊登聯邦副總統涉嫌與帝國艦隊勾結的新聞,這和總統官邸新聞主管的壓力沒有任何關係,新聞從業者的操守要求他們必須有證據,而目前整個聯邦正在哀悼拜倫副總統的氣氛,更是一條無形的戒尺。
許樂沒有離開藝術中心,七組隊員們散在建築四周,控制著所有危險的狙擊點,在紅融暮色中的窗外守護著他的安全,而他則是在房間里與伍德記者低聲交談。
「為什麼要單獨把我留下來?」伍德疑惑問道。
「因為我信任你們,不過我本來以為鮑勃主編應該和你一起過來。」許樂笑著解釋道:「看來我的新聞熱度還是不足以吸引主編先生親自出馬。」
伍德聳聳肩,微嘲說道:「這兩年你打回了我三次專訪的申請,現在卻說信任……千萬不要說這是因為我們做了軍神大人最後一次專訪的緣故。」
許樂搖了搖頭,沉默片刻後說道:「記得我剛才提到麥德林的事情嗎?當時整個聯邦新聞界,只有你們首都特區日報,敢質疑那位老人,甚至調查他。」
「如果你那位朋友……施清海真的參與到刺殺麥德林,我會謹慎表示對他的信任,不過這種信任並不多,因為在我看來,他在議會山上的冷血表演,實在不像你所說的理想主義者。」
伍德點燃香煙吸了兩口,在瀰漫的刺鼻煙霧中,帶著一絲淡淡驕傲說道:「說起當年的麥德林專案,我帶了一幫狗仔隊在S2查了幾十天,應該算是這輩子最得意的事情。」
許樂望著腳下那朵窗玻璃映出來的紅花,忽然開口說道:「你去查之前,應該收到過一份關於麥德林調查的電子文件。」
伍德眉頭微皺,手指夾著煙捲,不明白為什麼對方知道這件事情,事實上直到今天,他還不知道把那些文件送到報社的神秘人是誰。
「那些全部是施清海查出來的。」
許樂微笑看著臉色震驚的伍德記者,從軍裝上衣口袋裡摸出一塊微晶元遞了過去:「剛才在發布會上我說我們沒有查到證據,其實是撒謊了。這塊晶元里藏著拜倫副總統和那幾名議員涉案的證據。」
「我把這些證據交給你,是因為我信任你和鮑勃主編,而我信任你們,是因為我和施清海與你們雖然沒有並肩過,但確實共同戰鬥過。」
伍德沉默片刻後,緩慢而細緻地在腳邊碾熄煙捲,深深呼吸兩聲後,神情凝重地接過晶元,說道:「我們應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