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鮑勃主編是專業人士,應該能夠找到最合適的時間點把這些東西登出來。但不能是現在,官邸方面現在應該承受著極大的壓力,我們所需要做的是配合總統先生的步伐和節奏。」
許樂說道:「剛剛發生了議會山這件事情,民眾情緒很激動,帝國前線還有幾十萬聯邦士兵,首都星圈這邊不能亂。」
「據我所知,除了參加拜倫副總統的葬禮之外,官邸方面以提高安全等級為理由,帕布爾先生已經有十幾天沒有在公眾場所出現過。」伍德記者吸了口煙,聲音微沙提醒道:「這種局面並不常見,如果總統真有處理這件事情的計劃,你我又怎麼知道,能怎麼配合?」
「要解決這件事情,並且要解決的儘可能穩妥,必須走司法途徑。」
許樂也點燃了一根煙,繼續說道:「總統先生現在是安全的,只不過在政府內部甚至是官邸內部,某些人悄無聲息地壘了一堵牆起來,我們在外面逐步施加壓力,應該會幫助總統先生找到把這堵牆直接推翻的理由。」
他本準備繼續說些什麼,但三七牌煙捲前端燃燒的焦香味和煙霧,在眼前繚繞不去,有些礙事,他忽然發現好像這些更像是自言自語的話沒有必要說太多,就像以前那樣,做事總是比說話要更重要些。
……
……
送伍德記者離開喬治卡林基金會藝術中心時,黃昏還沒有來得及完全褪去,街畔的桃花在濃郁的春風和黃金般的溫暖里笑著,許樂覺得有些刺眼,正準備戴上墨鏡的時候,卻看見一個自己完全沒有想到的女孩兒出現在自己面前,於是那幅寬大的墨鏡有些滑稽地僵硬在了他的下頜前。
她穿著不起眼的淡灰色運動風衣,就像當年離開空港,在無數士兵的歡呼中前往西林開演唱會時那樣,連衣帽嚴嚴實實地遮住她的頭臉,遮住早已由紫變黑,由短變長的秀髮,帽影中偶爾一瞥的精緻眉眼依然能夠令所有人驚艷。
軍神李匹夫盛大的葬禮和雕像落成儀式之後,簡水兒沒有回到自己所屬的聯邦艦隊,而是回到費城,陪著墳墓里的老人度過了一段平靜的時光。
這段日子,遠在西林的許樂和她保持著通信,然而因為接連發生的這麼多事情,那抹在帝國荒蕪星球上剛剛變熱的情思,非常可惜地沒有機會燃燒成醉人的火焰。
「我總以為戀愛中的男女,彼此間應該有更熱情一些的交流。」簡水兒走到他的面前,輕輕挽住他的臂彎,微笑著說道:「而不應該刻意保持太遠的距離。」
散落在藝術中心石階四周的七組隊員,以及在更遠處負責狙擊安控任務的隊員們,通過自己的雙眼或是遠程望遠鏡,看著那隻穿過許樂臂彎的纖纖玉手,忍不住同時在心中輕輕嘆息一聲,羨慕嫉妒不得不恨。
許樂微澀笑道:「最近這事兒有些麻煩。」
「雖然我們這場戀愛開展的確實有些過於清淡,甚至都沒有怎麼見過面。」簡水兒很可愛地聳聳肩,抱著他的手更緊了些,說道:「可如果我是你女朋友的話,事情越麻煩,你就越應該告訴我。」
「這確實是我的問題。」許樂有些慚愧說道:「大概是因為從來沒有正經談過戀愛的關係,所以考慮的不周全。」
「我原諒你。」
簡水兒微微仰頭,漂亮的下巴帶著絲嘲諷,水一般的瞳子反耀著晚霞。然後兩個人開始沿著首都南城的街道散步,四周兩百米範圍內,更遠處的高樓之上,二十幾名七組隊員警惕地守護在四周。
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緩慢而看似隨意性極強的行走,似乎也不需要有什麼終點。
聯邦英雄和國民少女的戀愛,本應是這個憲歷裡面最美好的事情,然而在這個動蕩的年代,無數激昂或醜陋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發生,令人來不及觀看甚至來不及喘息,竟是沒有留出讓美好釋放的機會。
說起來真的很奇妙,這竟是許樂和簡水兒第一次像真正戀人那樣散步,只是看似寧靜恬美的戀愛場景,卻不得不裹挾著那些七組隊員像雪球一樣緩緩滾動,令人無言。
而且就在這樣極為難得,應該被好好珍惜的散步中,青年男女的談話,依然不可避免地與這春暮風景極不協調,尤其是簡水兒非常清楚衝進議會山的那個青龍山男人和他的關係。
身旁的國民少女早已長大,依然帶著傾倒全聯邦的美麗,更添了幾分漸熟後的明艷,許樂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動人外表之下,簡水兒擁有怎樣清晰的理念和堅持,畢竟她是聯邦頭號叛國賊和帝國皇后生下的女兒,繼承和遺傳了父母最不可思議的叛逆及大膽。
然而當他說出李在道是軍方激進派的幕後領袖,卻沒有在簡水兒眼眸里找到任何震驚神色時,依然覺得有些難以想像。
「我一直都知道我這位堂兄李在道,是個很了不起的人。這些年,聯邦里再有識人之明的人,往往也只注意到了他的低調,卻從來沒有想過低調的背後是縝密的思維和真正強大的自信。」
簡水兒倚靠著他的肩,輕聲說道:「一個了不起的人,用了這麼長的時間來謀劃某項事業,那麼他所企圖達到的高度,肯定非常可怕,如果你堅持站在他的對立面上,那麼我對你只有一個忠告,面對他再怎樣小心謹慎都不過分。」
「不用太擔心,我這些天一直在努力學習擺脫衝動派的色彩。」許樂抬頭望著街道正中間那輪扁扁的紅球,蹙著眉頭卻有笑意,「相反我認為你那位堂兄現在應該正在煩惱,他更需要小心謹慎。」
「我們認識幾年了?」簡水兒靜靜望著他的臉問道。
「如果從勝利演唱會算起,那是憲歷六十八年的秋天,三年多了。」許樂認真地想了想,然後笑著說道:「當然,如果從電視上面你客串的那個小孤女算起,差不多十年了吧?你知道,我是看著你演的電視長大的。」
「我經常聽到這種並不好笑的玩笑話。」簡水兒聳聳肩,笑著說道:「其實我想說的是,三年多的時間,你確實有了一些改變,雖然話依然不是太多,但總不像當年那麼沉默。」
她看了一眼身后街畔陰影里的七組隊員,感慨地搖了搖頭:「而且你顯得自信了很多,就這麼一些夥伴,就敢宣稱聯邦軍方最有力量的男人正在畏懼你。」
「以前因為你那個無良老爹的關係成了聯邦逃犯,一天到晚緊張的就像一坨凝固的屁,當然比較沉默。」許樂說道。
簡水兒插了一句話:「我知道部隊是怎麼回事兒,不過對於你這種新奇的粗話形容還是感到佩服。」
許樂笑著繼續說道:「後來你那位堂兄,還有死在施清海手裡的副總統閣下,要用這件事情把我釘死,結果老爺子出面幫我扛了下去,我這輩子最大的隱患,心裏面最重的石頭忽然間就沒了,情緒當然會好很多,人的心情一好,就願意多說話。」
「至於自信,李在道將軍當然是個很優秀,很危險的人物,但只要我不會愚蠢地把自己放進死巷子里,我想不出來他有什麼方法能夠控制住我。」
許樂那雙濃如墨的眉毛再次皺了起來,唇角緊緊抿著向上翹著,用手指著前方那幾幢高層建築,說道:「你看,我很清楚危險在哪裡,所以這些危險對於我來說,並不存在。」
「我不是很理解你想說的問題。」連衣帽的陰影中,那雙清揚的眉毛好看地蹙著,她望著暮光中的那幾幢建築,有些不解地自嘲笑了笑。
然後她轉過頭來,非常認真地看著許樂的臉,端詳著他那雙直直的眉、小小的眼睛和那些平添幾分男人沉著氣息的淡淡風霜痕迹。
「我是費城李家的人,我比你更清楚,李家的血脈里流淌著很固執的保守守舊味道,我的堂兄也許是個最可怕的陰謀家,但我絕對不會懷疑在他心中,家族的榮耀佔據著最重要的地位。」
「我從不懷疑這一點。」許樂說道:「隱忍這麼多年,做出這麼多事,我相信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因為,他一直在籌謀,當軍神逝世後,李家怎樣才能繼續保有當前的地位,或者說榮耀。」
「為什麼會忽然談到這個?」他疑惑地望著簡水兒。
「現在這種危險敏感的局面,我們都沒有辦法去緩解,大概只有在某種情況下,他才會部分放棄計劃,比如不殺死你,而是試圖收伏你,至少不至於下一秒鐘,整個聯邦都會因為你們兩個男人變成滿是血火的戰場,所以……」
簡水兒望著他微微一笑,眼睛眯成可愛的月兒,偏著腦袋說道:「我們結婚吧。」
聽到這句話,許樂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眯了起來,所有人都知道小眼睛的他每當把眼睛眯成兩條縫時,必是處於相對緊張的情緒狀態之中,或是準備殺人,或是準備被殺,或是準備結婚?
夕陽下的散步不知不覺停在一幢普通建筑前,那裡是首都某區婚姻登記處,登記處上的光幕播放著製作低劣的鮮花朵朵,在這春天裡,某人的眼睛眯的就像朵朵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