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刻的暮色中,許樂想起了很多過往的畫面。
他看她的電視,他在河西州樹林里淚流滿面,他去聽她的演唱會,就以為是最美好的夢境出現在眼前,他忽然想起來,並不是在勝利演唱會之前認識的她,而是在更早的那場充滿殺戮的演唱會中,之後他們相熟直至相親。
在每個類似的不同風景中,他總會像此刻一樣想起很多過往的畫面,不是被河西州立大學圖書館裡的藝術品鑒辭典真的培養出濃郁的文藝青年風格,而是那些畫面在腦海中的印象過於深刻。
我們結婚吧。
很有趣的是,非文藝青年許樂所想起的無數畫面中,忽然很生硬而強悍地楔進了那位白袍裸腿極端文學中年男人的形象——為了宇宙的和平與愛及正義,你們要在一起,在一起,帝國大師範曾經如是說。
眯眼看著街畔那間婚姻登記處外牆上的雜色怒放鮮花,許樂輕輕把簡水兒摟了過來,讓溫暖的擁抱融化在了暮色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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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都街邊的燒烤攤,洋溢著韭菜豆卷的味道,廉價的黑市攤上擺放著極不合調的三瓶昂貴的文俊一號,琥珀色的烈酒在杯中蕩漾,就好像許樂此刻眉眼間抑之不住的憨拙惘然神情。
熊臨泉等幾名隊員在旁邊桌子上沉默吃著晚餐,時不時抬頭看這邊一眼,卻沒有坐過來,因為這張桌旁坐著鄒郁。
「然後呢?」鄒郁明顯喝了不少,姣好的容顏上泛著清媚的淺紅,她微眯著眼望著許樂,問道:「你們登記了?」
「沒有,這件事情太突然了。」許樂很認真地回答道:「我答應她,把這件事情辦完後,我們就馬上結婚。」
「那個流氓肯定很高興你終於搞定了聯邦最出名的女人。」鄒郁專註地看著自己細長的手指,說道:「對於你混亂的感情生活,我向來沒有什麼意見,只要你不娶那個令人噁心的張小萌就好。」
她抬起頭來,略帶嘲諷望著他:「那商秋和南相美怎麼辦?」
許樂盯著面前的酒杯,忽然抓起來一飲而盡,被酒精刺激的愁眉苦臉,喃喃自語道:「我只有一個人,聯邦又不像百慕大,可以隨便多娶幾個。」
鄒郁蹙著眉頭看著他,鼻翼微動,就像他是一塊化糞池裡的臭石頭,諷刺道:「你這不是做選擇,而是逃避選擇,雖然效果都一樣,但特他媽的不夠爺們,就說那位國民少女吧,居然還要女生主動求婚。」
「你是男人嗎?」她把杯中酒也一口喝乾,嘲笑道:「現在想起來,那個傢伙倒是表現的比你爺們的多,臨死之前還記得自己沾惹過的那些女人。」
許樂不想去爭辯施清海這種花花公子和自己這種有色心沒色膽的沒用傢伙,究竟誰才更不像爺們,他只是覺得鄒郁剛才推銷南相美的模樣,很像小西瓜在落日州緯二區老宅里推銷商秋……
旁邊桌上忽然傳來小男孩尖利的叫罵聲,鄒流火大概是不習慣夜市燒烤攤上的味道,在保姆懷中拚命扭動著身體,哭嚷著叫罵著蹬動著雙腿,把面有難色的保姆衣服上踢出了好幾個腳印。
許樂的臉色有些難看,望著鄒郁說道:「他為什麼脾氣這麼大?」
「倔犟驕傲暴戾冷酷,自然是遺傳自他那個萬惡的年輕母親。」鄒郁自嘲回答道。
「我在前線的時間太多,真沒想到你會把他教成這副模樣。」許樂沉著臉說道:「你最好把他管嚴一些,不然我真忍不住要揍他。」
「小男孩兒頑劣一些很正常,年紀還小,等大了自然就好了。」
「鍾煙花五歲的時候就知道跟在我屁股後面爬通風道一聲不吭,性情和年紀沒有任何關係。」
鄒郁冷冷盯著他,說道:「這是我的兒子,我倒要看看誰敢揍他。」
「從生理遺傳和法理上講,他有兩個爹,現在那個爹死了,我不管教他誰管教?」許樂略一停頓後,自嘲說道:「想起當年在臨海州夜店前,我和流氓撞著你們兄妹兩人的場景……我不希望將來流火會被第二個施清海揍成豬頭。」
「我希望他就是第二個施清海。」
鄒郁蹙著眉頭,緩緩低頭,緩緩仰首,又一杯酒。
許樂靜靜望著她,忽然對旁邊桌上不停掙扎哭喊的小男孩兒說道:「你再不聽話,我就揍死你。」
他的聲音並不大,態度看上去也並不如何兇惡,但很奇怪的是,大概小孩兒就像動物那樣,對真正的危險具有天生的敏感……
鄒流火獃獃地看著和母親坐在一起的這個叔叔,馬上抿緊了嘴唇,任由鼻涕自弧線上淌落,竟是連抽泣的聲音都不敢再發出來。
保姆感激地望了許樂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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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兒不知道是哭的太累,還是被許樂嚇壞了,緊緊抱著保姆的頸沉沉睡去,夜市燒烤攤上的防風自明燈,向四周的樹葉散去淡淡的光芒,感覺有些溫暖,又有些像電影的畫面。
「簡水兒的想法有道理,只是兩邊沒可能罷手,我總是要把他們全部送進監獄,才算把流氓交給我的事情辦完了。」
鄒郁看了他一眼,說道:「我本來以為按照你的性格,會直接開著軍用機甲衝進軍區司令部把李在道給轟了。」
「我答應過軍神大人,我答應過總統先生,我答應過你父親,我在電話里也答應過施清海,雖然他當時沒能聽到……在消滅敵人的同時,我會盡量保護好自己。」
許樂沉默片刻後說道:「對於聯邦法律,我確實依然沒有太多信心,但他在議會山弄了那麼一出,軍隊激進派在政府里的推手,已經被清洗的差不多,只要總統先生能夠控制住局面,司法程序是可以走下去的。」
「難道你認為像李在道這樣……藏了十幾年,只用了幾個月時間便輕鬆接過他父親留在軍隊里的遺澤,牢牢掌控兩個半大軍區逾百師團的大人物,真有可能被司法程序帶上法庭?」
「部隊,終究是聯邦的部隊。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不是聯邦總統,這裡是首都,而不是戰場,無論是從法理還是輿論角度上說,李在道有太多的先天不足。」
「如果他真敢挑動軍隊發動政變,那些部隊究竟有多少會聽他的站在民選政府和總統先生的對立面?那些將軍和普通士兵不可能為了滿足他的野心和那些看似很熱血的口號,就有膽量與憲章精神正面對抗。」
「如果是在對帝國的戰爭中,擁有軍隊的人毫無疑問最有力量,但在聯邦內部的鬥爭中,卻並不完全如此。就好比現在,李在道非常想我死,可是他也只能搞暗殺,而沒有辦法命令十七師包圍這片街區,直接用炮彈把我和隊員們轟成碎片。」
「你究竟準備怎麼配合總統先生的計劃?」鄒郁靜靜望著他,流水般的眼眸里染上淡淡憂慮:「如果真如你所說,總統的處境已經非常困難,那麼困難隨時可能變成危險,危險敲開青年公寓的門後,你又能做些什麼?」
「白玉蘭說過,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擅於把很複雜的事情簡單化,但現在聯邦的局面沒有辦法簡單起來。在你眼中,我從西林強行歸來,下午召開這場新聞發布會,看上去更像是發泄般的胡鬧,其實我有我的計劃。」
「明天,網上會出現拜倫副總統及李在道牽涉古鐘號一案的證據,先造一造聲勢。你知道的,現在聯邦的民用網路早已經被資本家們養著的那些傢伙妖魔化成了屎坑,在民眾心中沒有什麼可信度,甚至會直接被人當成釣魚文或者是黑幕意淫小說,不過能夠使這種風潮先動起來,是有好處的。」
「然後鮑勃主編和伍德記者那裡,會挑選恰當的時機公布相關資料,以首都特區日報的公信力,想來這次的風波會鬧的更大一些。」
「司法部和相關部門以及國防部大樓里的文職機構,都還在官邸的控制之中,當聯邦民間開始掀起風潮時,總統先生便會有了充分的理由,或者重新給予我授權,或者單獨授權司法部繼續調查古鐘號一案,甚至我想議會山到時候也會站在我們這邊。」
「到時候,就輪到李在道將軍做艱難的決定,究竟是束手待斃等待調查,還是要拼個魚死網破。是的,他肯定會選擇後者,而我也是等待著他選擇後者。」
許樂看著眉尖越蹙越緊的鄒郁,低聲解釋道:「我不擅長什麼政治陰謀,我只會逼著他們動,我會盯著李在道能夠指揮的部隊最細微的變化,只要他們真的動起來,我就讓他們歇菜,順手把該拿的證據也都拿到手裡。」
「這麼安排,聯邦的動蕩可以控制住,而只要我留在官邸里,最重要的總統先生的安全問題,就可以得到完美的保障。」
鄒郁蹙著眉頭,撐著下頜,忽然覺得這些年自己學習的那些知識,還有那些曾經幫助過許樂的判斷分析能力,都是很搞笑的事情。
「這是白痴邏輯推論。」此刻在她眼中,許樂真的很像一個白痴,她嘲諷說道:「說了一堆廢話,最關鍵的就是歇菜兩個字,你憑什麼讓全副武裝的聯邦部隊歇成黃花菜?」
「還有總統先生的安全問題,你怎麼保障?」鄒郁攤開雙手,惱火地瞪著他說道:「你以為自己是偉大的造物主,只需要說句話,就可以讓成千上萬台裝甲車和機甲變成無法啟動的廢鐵?」
是的,根據聯邦憲章,帕布爾總統可以很輕鬆地控制住軍隊,只要軍隊沒有自己的思想,但現在的關鍵就是,軍隊擁有這個宇宙內最無堅不摧的武裝力量,並且開始擁有自己的思想,誰能阻止這一切?
許樂舉起酒杯敬擔憂的紅衣姑娘,心想自己確實可以讓成千上萬台裝甲車或機甲甚至戰艦都變成無法啟動的廢鐵,在憲章光輝的加持下,某人無所不能……只是這些也要告訴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