眯著眼睛看著滿是油漆塗鴉的鐵門,許樂抬起左手摸了摸耳朵,這個小動作並沒有什麼心理學所津津樂道的象徵意義,只是被耳朵里的聲音震的有些發癢。
嘈雜喧囂的街頭,相對安靜幽深的汽修廠,耳孔里那塊超薄金屬片不停傳來菲利浦平靜的敘述聲,三翼艦遠在數萬公里之外,聲音卻足夠清晰。
在獲得帝國情報署資料庫資料之後,飛船中的菲利浦開始搜索地下抵抗組織的可能據點,從監控視頻中尋找綁架蘇珊大媽那些人的後續行蹤,只是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具體的發現。
許樂只有赴約而來,菲利浦則是啟用另一部分計算核心,通過剛剛獲得的許可權,直接遠程控制了天京星大氣層外數顆高敏度軍事衛星,盯住這片街區。
離開聯邦之後,許樂取下頸後晶元便再也沒有安植上去,與菲利浦的交流改為通過語音直接進行,雖然左眼瞳里沒有了精確的數據網路,但他已經習慣了這種方式,並且不想改變。
菲利浦監控到汽修廠里大概有三十幾名武裝戰士,除了大量的半自動步槍外,樓頂露台的雨布下應該還藏著幾箱大火力武器。
許樂緩緩抬頭,眯眼看著三層樓上破舊的檐角,心裡猜忖對方究竟會用什麼方式來對付自己。
「需要把這個據點的情報通知帝國情報署嗎?」
菲利浦問道或者說是給出自己的建議,在他看來,有自己的數據支持,帝國情報署可以很輕鬆摧毀這間汽修廠。
許樂搖了搖頭,在菲利浦找到蘇珊大媽之前,任何行動都應該謹慎一些,而且基於當年的某些經歷和恩情,此時的他雖然憤怒,卻很難下決心,直接幫助帝國官方對付那些反抗分子。
……
……
先前只開了一道縫的鐵門緩緩打開,淡淡的機油味道隨著一個渾身油泥的修理工,出現在許樂的面前。
今天的齊大兵穿著灰色的汽修工人制服,卻依然像當年穿著帝國軍裝那般冷漠驕傲,居高臨下般俯視著他,寒聲說道:「你終於出現了。」
許樂微微蹙眉回看著他,這個傢伙根本沒有從事地下工作的自覺,霸氣外露純粹找死,不過他不得不承認,這個曾經在地下水道里和自己生死相拼,又在大師範府外為自己留下一台機甲的強者,在幾年之後要顯得成熟穩重了些,雖然目光依舊鋒利,但多多少少有了一些領導者的味道。
「為什麼?」他沒有什麼廢話,直接問道。
「不用這種方式,你會出現嗎?你到天京星早已經過了一周時間,你根本沒有想過主動聯繫我們。」
齊大兵神情冷淡,帶著一絲根本不屑掩飾的嘲諷說道:「你是一個懦夫,永遠只知道逃避,你的所謂勇敢正義去了什麼地方?你還記不記得幾年前,在那間汽修廠里,面對著那位輪椅上的老人,你答應過我們什麼?你欠我們什麼?」
許樂沉默想起當年坐在輪椅上的沃斯領袖,想起那番還算愉快的談話,想起逃離天京星時死在自己身旁的那些抵抗組織戰士,強行壓抑住心頭的郁沉,低聲問道:「說出你們的要求,怎樣才肯放人。」
齊大兵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目光微垂盯著他的雙手手腕,忽然皺起眉頭問道:「那塊手錶呢?」
「扔了。」許樂回答道。
「扔了?」齊大兵眉頭緩緩皺起,帶著股壓迫氣息質問道:「那是老師留給我唯一的紀念物,被你無恥搶走,你居然就這麼扔了?」
許樂伸出一根食指,看著他回答道:「你要搞清楚一點,那是我的表,我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齊大兵沉默片刻,沒有再說什麼,舉起右臂示意請他進去,冷漠說道:「你要問的問題,稍後有人會給你解釋。」
許樂看到了他眼眸里那抹凜厲殺意,他自然毫不畏懼,只是有些寒冷於對方竟然沒有做絲毫掩飾,就像先前的輕蔑嘲諷那般。
「我本以為你早已是組織的首領,看起來這幾年你混的不怎麼樣。」
既然對方沒有掩飾敵意甚至是殺意,許樂自然不介意重拾少年時期的刻薄,用言語讓對方不痛快。
……
……
從汽修廠走入樓房,許樂一路上看到很多或年青或蒼老的修理工人,渾身油污的工作服下不知道有沒有防彈衣,他們手上的老繭也不知道是修理汽車還是扣動扳機留下的。
這些抵抗組織的戰士依舊保留著以前的特殊色彩,無論年齡,體魄看上去都極為強健,線條生硬的臉龐和沉著冷靜的眼眸里流露著不一樣的情緒,他們看著許樂在身前走過,有的面露警惕,有的用吐口水表示不屑,還有些人臉上露出微笑,甚至向他揮手打招呼。
雖然心裡充滿著對蘇珊大媽的擔憂和某種快要噴出火山口的憤怒,但看著那些笑著向自己打招呼的抵抗組織戰士,許樂的心情漸漸平和了些,點頭向這些曾經和自己在雨中並肩作戰的故人們致意。
「歡迎您的到來。」
二樓最深處的房間里,坐著五個人。齊大兵帶著許樂走進門後,在一位老人的帶領下,眾人同時站起表示歡迎,而那位老人的態度顯得尤其溫和熱情,他張開雙臂,似乎想和許樂來個同志式的擁抱。
許樂站在原地沒有上前與老人擁抱,微微低頭表示尊敬後,直接說道:「我不認為這是很好的歡迎方法,而且我無法相信沃斯領袖之後的抵抗組織,竟然會無恥到綁架一位無辜的底層婦女。」
老人滿是皺紋的臉上閃過一絲難堪,用極為誠懇的語氣致歉道:「請允許我代表組織向您致以歉意,事實上這種行為並沒有得到委員會大部分成員的同意,只是既然已經成了既定事實,我們必須一起來承受這種不道德行為的後果,事實上我們很了解您現在的為難處境,想到您應該很難下決心和我們接觸,所以被迫採用了這種方式,還希望您聽到解釋後,能夠諒解。」
齊大兵聽到這句話眉梢微微一挑,旋即回復冷漠,在老人下首坐下。
許樂大致確認了某些事情,沉默思考片刻後,在老人的熱情邀請下入座,手掌沒有去捧面前那杯熱茶,而是微微懸在身畔,保持著隨時出擊的狀態,說道:「什麼時候放人?」
「馬上就放。」老人微笑看著他說道:「請您放心,那位蘇珊女士現在很安全,健康絕對有保障。」
許樂抬起頭,盯著老人的眼睛說道:「一個在市場賣盜版播放器的普通婦人,在生病的時候,被勢力強大的地下抵抗組織綁架,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她會害怕恐懼,難道你認為這就是所謂安全?還是說有碗飯吃,不受折磨就是健康?」
房間里的幾個人表情都有些難堪,只有齊大兵依舊冷漠沉穩,彷彿沒有感受到許樂像釘子般鍥在自己臉上的鋒利目光。
「在談話之前,我想先向你介紹一下組織的現況,沃斯領袖去世,各地區的反抗運動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擊,現在暫時由七人委員會負責整個組織的工作安排。」
老人帶著一絲痛苦神情說道:「但正如您所看到的,現在的房間里只有六個人,因為木恩在三年前就叛變了。」
許樂微微皺眉,地下抵抗組織的最高七人委員會?如此說來,齊大兵果然沒有成為第二個沃斯領袖,只是為什麼這些抵抗組織的大人物會冒著極大危險齊聚一地,而且不惜採用這種方式逼自己見面,更詭異的是,為什麼這位老人要把抵抗組織的上層情況通報給自己?
如同這些年來的大多數時間一樣,他沒有時間沒有精神也沒有興趣去猜測對方的想法,直接問道:「究竟為什麼要見我?你們想要什麼?」
「我們想和你繼續當年達成的那項協議。」老人看著他平靜說道。
許樂濃眉微皺,想起當年和輪椅上的沃斯領袖達成的協議,微澀一笑回答道:「你們應該很清楚,我現在已經不是什麼聯邦英雄,更不是軍神李匹夫的接班人,你們和聯邦之間的合作,我不想插手,也沒有辦法插手。」
「我們當然很清楚這一點,我們甚至知道你是皇帝陛下在這個宇宙里唯一的骨血,但……我們依然堅持當年達成的協議。」
老人用複雜的眼神看著他,沉默很長時間後說道:「我們都相信沃斯領袖的眼光,他不會看錯你。」
「你是一個善良的人,你可以輕而易舉地成為左天星域的君王,但根據我們的情報,你已經拒絕了那位陛下邀請你進宮的提議,把這個事實與我們有些異想天開的想法印證,只能說這是命運的安排。」
許樂擁有封余無比讚歎的像野獸一樣的識人能力,這些年來唯一就在帕布爾身上走過一次眼,他眯眼看著這位老人,能夠看出對方的真誠和無惡意,卻依然有些想不明白。
「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們想請你領導整個地下抵抗組織。」
老人神情凝重看著他,誠懇說道:「我們想請您當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