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的小章節……)
蠻荒三月,玉鉤已落人間。
蟾宮舊主賒月已經遠在浩然,此輪明月淪為一處無主之地。
而曾經居中而懸的那輪「皓彩」明月,有一處死氣沉沉的遠古仙宮遺址,似乎曾經經歷過一場術法通天的大戰,佔地廣袤的府邸,昔年綿延不絕的數百座建築,好像被一氣呵成夷為平地,只剩地基。
哪怕是齊廷濟在內的幾位劍修出手拖月,廢墟依舊沒有絲毫異樣,直到白澤在曳落河現身之後,才有了天翻地覆的巨大動靜。
一隻佔據明月將近三分之一疆域的龐然蜘蛛,破土而出後,它瞬間化作人形,身形佝僂的老者容貌,再張嘴一吸,似乎將月色悉數吸入腹中,再一吐,就是一把長劍。
正是這位遠古妖族劍修,先前突兀一劍將負責開路的寧姚劈落人間。
之後便是寧姚仗劍重返戰場,一劍將它重新劈入明月深處的老巢當中。
它抬頭瞥了眼那個兇悍無比的小婆娘,運轉一門本命神通,查探虛實,有點不敢置信,不到一百歲的人族劍修?
這頭遠古大妖,忍不住用那古老言語,罵罵咧咧,破口大罵白澤做事情不地道。
心中惴惴,難不成萬年之後的劍修,修行資質、劍道境界都這麼可怕嗎?
那自己醒來,又能如何?根本不頂事吧?
它再迅速散開心神,看了其餘幾個劍修,還好還好,雖然境界都高,不過相比那個殺氣騰騰的小姑娘,年紀都算不小了。
豈不是要被圍毆,它二話不說,施展出一道本命遁地術,直接從老巢穿過整個明月,然後舉目遠眺,大吃一驚,咦,蠻荒怎麼少了一輪明月?
那就選擇那個蟾宮好了。
一道白光瞬間牽連皓彩與蟾宮。
結果那位女子竟然不依不饒,幾次劍光散開復聚攏,就直接御劍繞過半輪明月,劍光之快,不可理喻。
她攔住去路,問道:「要去哪裡?」
既然雙方都是劍修,只問一劍自然不夠。
矮小老者眯眼笑道:「小姑娘脾氣這麼暴躁,小心找不到道侶。」
老者言語,與如今的蠻荒大雅言,差異不小,寧姚勉強聽了個大概意思。
寧姚懶得廢話,剛要遞劍,她突然視線偏移,望向老者身後極遠處。
是一個御風遠遊而來的傢伙。
寧姚鬆了口氣。
原來陳平安並未直接返回劍氣長城,而是手持一張奔月符,先到了氣象相對平穩的蟾宮明月,然後沿著那條好似在兩月之間架起一座橋樑的蛛線,同時再次祭出一張奔月符,最終趕來這邊。
陳平安當下臉色慘白,雙手籠袖,就像一個大病尚未痊癒的病秧子,此刻站在在那條蛛線上,身形微微晃悠,微笑道:「就在這裡,不用找。」
他望向那頭飛升境巔峰的遠古大妖,將一輪明月深處作為藏身之所,棲息養傷之地。
陳平安朝寧姚笑了笑,以心聲說道:「不用擔心我,你們只管繼續拖月。」
寧姚點點頭,毫不猶豫就返回先前道路那邊,繼續出劍不停,穩固那條開天道路。
先前她忍不住轉頭回望一眼。
寧姚發現陳平安就在看她。
可能是他心有靈犀。可能是一直在看她。
寧姚負責出劍開路,硬生生以劍氣和劍意,維持那道連接蠻荒與青冥天下的大門。
此舉類似當年老大劍仙的舉城飛升。
齊廷濟現出法相,將一身劍氣籠罩明月千里疆域,就像一條繩索,在明月前方拖拽前行。
刑官豪素,置身於一輪明月中,祭出本命飛劍「嬋娟」,銀霜萬里,與月色相融,同時遞劍,一攻一守,共同阻斷這輪皓彩與蠻荒天下的大道牽引。
陸芝位於最後方,祭出一把本命飛劍「抱朴」,外加陸掌教免費贈送的木盒八劍,就只管出劍劈砍明月,將其推動向前。
劍氣長城的四位劍修,拖月之事,分工有序,各司其職。
豪素距離齊廷濟相對最近,雙方勉強能夠以心聲交流,問道:「要不要順手宰掉這頭遠古大妖?」
齊廷濟搖頭笑道:「既然隱官都沒發話,就不節外生枝了。」
那頭大妖手腕一擰,再繞到身後如背劍,嘿嘿笑道:「真要打起來,勝算嘛,自然是你們人多勢眾,更大一些,就是得小心謀劃落空了。」
幾位劍修合力搬徙明月一事,它是沒什麼想法的,白澤都不管,它還管個屁。
他娘的,老子酣睡萬年,一朝醒來,先被個小姑娘嚇了一大跳,再看了一場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打情罵俏?
先前在托月山那邊,白玉京三掌教還提心弔膽呢,這會兒就又心聲道:「詐他一詐!看誰虛張聲勢的本事更勝一籌!」
就在此時。
陸沉驀然正色道:「要小心白澤!」
早知道就不該來這邊湊熱鬧。
只是陸沉很快就又笑道:「好像不用小心了。」
虧得湊熱鬧來了,貧道頗有先見之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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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頭之上,魏晉正在煉化那數縷古老劍意。
曹峻美其名曰護道,實則是無心修行。
因為這位風雪廟神仙台的大劍仙,竟然躋身了一種境地。
以至於獨獨兩位劍修附近,下起了一場沒頭沒腦的鵝毛大雪。 曹峻閑來無事,就蹲在城頭,堆了個高高的雪人,模樣英俊極了,再堆了幾頭巴掌大小的舊王座大妖,從方寸物裡邊取出兩雙青竹筷子,幫著那位百年之內必定劍術卓絕的英俊劍客,腰間各自懸佩一劍,然後雪人雙手持劍,分別抵住一頭王座的腦袋,大概是在問它們怕不怕。
曹峻轉頭瞥了眼一旁如同老僧入定的魏晉。
一個四十歲的玉璞境劍仙。
之後在劍氣長城以殺妖一事砥礪劍道,返鄉之後,在甲子歲數,躋身的仙人境。
聽說阿良曾經幫他點破元嬰境瓶頸,左右在這邊指點過劍術,老大劍仙丟了本劍譜,最終重返劍氣長城,又得到了宗垣的數縷粹然劍意。
羨慕不羨慕?
自己都不認識阿良,左右曾經幾劍碎過自己的道心,老大劍仙稱讚了一句後生可畏,宗垣的粹然劍意不稀罕搭理自己。
無奈不無奈?
魏晉突然睜開眼睛,仰頭望向天幕。
曹峻順著魏晉的視線,抬頭遠眺,揉了揉眼睛。
視野中,一輪大月逐漸現出巨大輪廓,正在「緩緩」移動。
南邊的整座蠻荒天下,估計又得再次共看一輪月了。
桐葉宗五位劍修,於心,王師子,李完用,杜儼,秦睡虎。他們先前離開劍氣長城遺址後,就聯袂遠遊,直奔日墜,拜訪大驪宋長鏡,以及玉圭宗韋瀅。
所以錯過了近距離目睹老大劍仙出劍的機會。
一行人只是在半路停步,回望北方城頭那邊的劍氣如虹。
秦睡虎笑罵道:「先前是誰著急趕路的,站出來。」
哪怕隔得遠,一行劍修依舊能夠感受到那股氣沖斗牛的浩大劍氣。
李完用目眩神搖,長呼出一口氣,使勁搓臉,「大概唯有這一劍,才當得起『最純粹』三字。」
杜儼眼神恍惚,喃喃道:「我們這輩子,練劍百年千年,哪怕更久,最後能夠遞出這麼一劍嗎?」
哪怕此生只有一劍都好啊。
王師子說道:「其實左先生的劍術,最接近老大劍仙。」
一提起左右,幾個大老爺們,就不約而同望向唯一的女子。
於心置若罔聞。
其實在劍氣長城那邊,未能見到左先生,也不錯。
於心不忍左右為難。
她繼而自嘲,左先生豈會因為自己單相思的那點兒女情長,為難半點?
左先生,只會讓浩然天下和蠻荒天下共為難吧。
陳三秋和疊嶂,跟隨邵雲岩和酡顏夫人,連同龍象劍宗十八劍子,一起御劍去往南邊的渡口。
老大劍仙從劍氣長城遠遊蠻荒之時,曾經故意放慢身形,低頭望去,與陳三秋和疊嶂點頭致意。
兩個年輕晚輩……被迫抬頭,然後只是驚鴻一瞥,就再不見老大劍仙的蹤跡。
馬苦玄揍完人之後,拍拍手,神清氣爽。
最有意思的事情,是那位悲憤欲絕的老元嬰,仰頭望天,大聲喊道:「賀夫子,難道就由著這廝肆意傷人嗎?」
坐鎮天幕的那位文廟陪祀聖賢,都沒有用心聲言語,直接開口說道:「我不在。」
馬苦玄聞言大笑,不曾想這個有資格吃冷豬頭肉的賀夫子,還挺風趣。
不再理睬那撥可憐兮兮的譜牒仙師,馬苦玄去余時務那邊坐著。
高明問道:「老馬,與你說個事兒。」
馬苦玄笑道:「有屁就放。」
高明問道:「我能不能轉投落魄山,給陳平安當弟子啊?我覺得去那邊,跟隱官混,可能出息更大些。」
婢女數典,還有少年的師兄,面面相覷。
他們都知道這個少年要麼閉嘴不說話,只要一說話就不著調,只是沒想到會這麼膽大包天,真是什麼話都敢說。
高明低頭摸著那把心愛柴刀,自顧自說道:「至少出門有面兒。不像跟著老馬你走南闖北,遇到的山上仙師,無論男女,瞧我的眼神都怪怪的。余師伯祖,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余時務笑道:「上樑不正下樑歪。」
高明使勁點頭,「對!」
「選不了在哪裡投胎,拜師也差不多,就乖乖認命吧。」
馬苦玄不怒反笑,而且笑得還很開懷,不似作偽,摸了摸少年的腦袋,「再說了,師父也沒太虧待你,說了帶你上山修行當神仙,跟著我吃香喝辣,兩件事都做到了。」
高明想了想,點頭道:「倒也是。」
少年當初在小鎮酒樓那邊,跑路之前,還不忘拿起手中柴刀往那具屍體身上擦拭了一下血跡。
其實當初那撥同鄉沒有趕他走,也沒有埋怨他亂砍人,闖下大禍。
大概是因為這個一起長大的愣子,打架下手最重,還喜歡沖在最前頭。
但是當少年看到了他們眼中的心虛,害怕和膽怯,就覺得挺沒勁的。
要是馬苦玄一行人沒出現,他也就繼續跟著同鄉們廝混了,畢竟他也沒其他地方可去。
可既然馬苦玄當時說了,可以跟他上山當神仙,柴刀少年就想知道什麼叫神仙。
高明好奇問道:「老馬,你跟陳平安不是同鄉嗎,怎麼就較上勁了?你說你招惹誰不好,偏要惹他。」
馬苦玄抬起雙手,抱住後腦勺,眯眼笑道:「同齡人當中,好像就我勝過他兩場?」
少年抬頭讚歎道:「那老馬你很可以啊,也算曾經風光過了。」
馬苦玄指了指余時務,「不過如今真正讓陳平安忌憚的人,是你們的余師伯祖。」
獨自一人,三份武運。
真正意義上的神靈庇護。
余時務看著那幾個晚輩,搖頭笑道:「你們還真信啊?」
婢女數典和弟子忘祖將信將疑。
唯有柴刀少年點頭道:「信,咋個不信。」
余時務一笑置之,轉頭望向南邊。
在他眼中,天下一切有靈眾生,生死皆如螻蟻,卻美如神。
中土文廟,功德林一處山水秘境內,劍修劉叉,從一個橫行蠻荒天下的大髯豪俠,變成了一個痴迷垂釣的釣魚人。
釣魚這種事,確實容易上頭。
劉叉垂釣的講究越來越多,魚竿魚簍就不提了,此外選擇釣位,魚鉤魚線,釣底釣浮,餅餌養窩,原來都是有學問的,如今劉叉「道法」精進無數,門兒清。
當然前提是劉叉刻意壓制修為,以凡俗夫子的眼力、氣力在此垂釣,不如此,釣魚就沒有半點樂趣可言了。
今天漁獲頗豐,劉叉給自己煮了一鍋魚湯,先前跟文廟那邊討要了一些柴米油鹽,打算再買些魚苗,投放入湖,文廟要是這都扣扣搜搜,那劉叉就花錢買,魚苗錢和路費一併出了。
舊王座大妖仰止,被囚禁在一片人煙罕至的火山群,相傳曾是道祖一處煉丹爐。
一個荊釵布裙的婦人,姿色平平,突然在臨水靠山的僻靜地方,開了一座酒鋪,平時連個鬼的客人都沒有,她也無所謂。
禮聖與她只約定一事,除了不可越界,就是不可傷人性命,此外千里之地,她都可以來去自由。
今天來這邊喝酒的,破天荒湊了一桌,是位附庸文雅的山神老爺,還有個少女模樣的河婆,此外兩位都是鍊形有成的山怪精魅。
只不過這四位酒客,都不知曉仰止的底細,只是將那酒鋪老闆娘,當成了一個修道小成的水裔精怪。
今天仰止單獨坐一張酒桌,隨手翻看一本浩然早就禁絕的《新書》,書上有個關於斬殺兩頭蛇的寓言故事,看得仰止頗為唏噓。
隔壁桌的那位山神老爺,還在那邊吹噓如今大妖仰止那個臭婆娘,如今算是歸自己管轄呢,自個兒每天巡視兩遍某處火山口,那老婆姨嚇得膽兒顫,都不敢正眼看自己。
那個河婆少女雙手托腮幫,眼神哀怨望向外邊的黃沙大地,說女子嫁人就是菜籽命落地,撒到哪裡是哪裡,苦哩。
北俱蘆洲一個做好事從不留名的江湖遊俠,在一處仙家渡口,花錢買了本皕劍仙印譜,本來是覺得價格便宜,拿來打發光陰,不曾想還有意外之喜,因為翻到其中一頁,一枚印章的底款,是那「讓三招」。
看得杜俞眼前一亮,這位隱官大人也是個妙人啊。
若是好人前輩遠遊劍氣長城,他們一定聊得來。
京城火神廟,老車夫找到了封姨。
她還是醉醺醺坐花棚台階上,打著酒嗝。
老車夫悶悶道:「到底怎麼回事?」
先前大驪京城,莫名其妙就鬧出了那麼大的動靜,飛升境起步,要是一個不小心,可就是傳說中的十四境了。
雖然那份驚人氣象,稍縱即逝,可對他們這些歲月悠久的老古董而言,越是如此收放自如,越是高看。
封姨笑道:「終於曉得怕了?」
老車夫雙臂環胸,嗤笑一聲,「老子當然怕!」
擱誰誰怕的事兒,有啥好犟的。
再說這邊也沒什麼外人。
封姨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搖晃酒壺,調侃道:「外人霧裡看花就算了,我們都是親眼看著驪珠洞天年輕人,一步步成長起來的老人,怎麼還這麼不小心。」
「那勞煩你捎句話給那小子,就說我慫了,保證以後見著他就繞路走。」
「自己不會說去啊?」
「見著那小子就氣不打一處來,還是不見為妙。」
主要是那小子不厚道,根本不給什麼一言不合的機會,之前雙方就只是打了個照面,對了個眼神,就結下樑子。
老車夫越說越憋屈,伸出一手,「閑著也是閑著,來壺百花釀。」
有些意外,封姨還真就給了一壺,「今兒大氣啊。」
封姨笑呵呵道:「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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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荒大地與一輪明月之間的路途中,一點光亮驟然綻放。
原來是白澤虛蹈光陰長河,從曳落河那邊動身趕路,終於出手阻攔四位劍修的拖月之舉。
白澤祭出一尊法相,白衣飄搖,僅是法相一隻大手,就足可攥住一輪明月。
只是一瞬間,就從劍氣長城那邊,同時有人悄然動身,一步登天,現出同等高的巍峨法相,是一襲儒衫。
一手按住白澤法相的頭顱,猛然下按,將其推回人間。
白澤法相砰然消散,只是再次憑空出現在天幕更好處,朝那儒衫法相的腦袋掄起一拳,就是重重一拳兇狠砸下。
儒衫法相轟然炸開。
下一刻,就出現在白澤法相身後,擰斷後者的脖頸。
一座浩然天下,一座蠻荒天下。
天時皆震。
一場看似樸素至極、半點不山上的「鬥法」,實則雙方道法餘韻,早已氣勢洶洶湧入了青冥天下。
那頭遠古大妖心神震動不已,溜了溜了,不然在這邊等死啊。
它都沒敢去往那座蟾宮,而是隱匿身形,筆直一線墜落人間。
他媽的,竟然是那個脾氣最差、最會幹架的小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