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留下於玄,單獨離開山巔,去竹樓換了一身日常山居裝束,重新穿上棉袍和布鞋。青青蒼蒼。
謝狗坐在崖畔桌邊,說不辱使命,把話給那個柳騷包帶到了。陳平安笑著點頭致意,讓她再跟郭竹酒說一起吃晚飯。
以往只要郭竹酒留在山中吃飯,陳平安都會親自下廚,炒幾個拿手小菜,不說跟朱斂的廚藝比,說句很下飯,不昧心。
於玄頗為無奈,方才陳道友那句「資質不夠,想法來湊」的自我評價,讓老真人再次無言。道友怎的又罵人,老秀才你得管管。
桃符一山五宗門,浩然獨一份的,於玄想起自家有幾棵仙苗,資質相當不俗,登山修行勢如破竹,就是一個個的心氣太高了,記得其中一個年輕金丹劍修,授籙譜牒在經緯觀道門劍仙一脈,瞧見自己這個祖師爺都鼻孔朝天的德行,還要當面埋怨開山祖師不是劍仙,美中不足了……是不是讓他們來落魄山這邊歷練歷練?你們不是都自恃聰明絕頂、破境如吃喝平常嗎,就就讓你們來見一見金丹碎了又碎才元嬰、閉關三次才重返玉璞的陳平安!就不知道陳道友有無這份閑心了,願不願意調教一番?估計懸。
難不成真要開銷個五百顆金精銅錢,以天價買下那「道觀」或是「觀道」二字,再來開口與陳道友討要「添頭」一事?
亂山高下出處州。
休怪此鄉風最古,此地原是天下脊。
身材矮小的老真人,身穿一件紫色道袍,掐指算卦,凝神定睛望向小鎮東門那邊,於玄依稀可見,有道士騎牛入關,紫氣東來。
不敢多看那份舊時光景,於玄站在欄杆上,咦了一聲,驀然瞪大眼睛,只瞧見天地間有一股紫氣道意,分作兩線,浩浩蕩蕩如洶湧江水,倏忽間撞入自己兩隻袖袍中,如水得魚,於玄竟是攔都攔不住,抖了抖袖子,好傢夥,本該虛無縹緲無分量的道氣而已,竟是沉甸甸的,讓已經十四境的老真人都要稍稍彎腰,若是身在天外星河道場,貧道於玄,必然不用彎這個腰!
於玄收起心緒,抖了抖袖子,稽首禮天外,與道祖謝過。
劉十六和白也宅子相鄰,方便串門,鄭又乾終於見著了那位人間最得意,桐葉洲出身的小精怪,還壯起膽子跟那人聊了幾句。
看來是自己冤枉先生了,原來先生沒有吹牛不打草稿,當真認識白也啊。
鄭又乾倒是沒有如何懼怕白也,畢竟白也要殺也只殺蠻荒王座大妖。
當隱官的小師叔不一樣啊,遇見妖族,那叫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來三個全殺光的亂殺啊,都不帶眨眼的。
當然了,除了是在劍氣長城殺妖如麻的末代隱官,更是自家文脈的小師叔嘛,去年在山道上初次相逢,小師叔是在自己這邊,脾氣好的很,跟自己閑聊,小師叔都不大聲說話。
因為大哥白登被大驪朝廷欽定補缺鐵符江的江水正神,暫時就只差走完那條成神之路和封正典禮了,白登是龍子龍孫,天生體魄堅韌,又是玉璞境劍仙,不是太過懼怕那種形銷骨立的煎熬,又在落魄山的眼皮子底下,想必不會有任何意外,於是改名為曾錯的鬼物銀鹿,身為二哥,就和當三弟的流霞洲青宮山高耕私下合計了一下,他們倆除了要幫大哥護關一場,再參加朝廷封正典禮,好歹要給自家大哥撐個場面,此外北嶽披雲山那邊有文廟賜予神號,更是一場聲勢浩大的慶典,都想要見識見識名動天下的夜遊宴,但是他們與魏山君都不熟,終歸是要落魄山幫忙與山君府討要三個席位了,只是銀鹿哪敢假裝自己與陳隱官關係好,一個不小心就要挨板磚的,所以還得是高耕這個落魄山客人去跟年輕隱官厚臉說事了,高耕雖然年紀最小,是三弟,卻有擔當,說刀山火海也去得,說便說,找那陳山主,魏山君的三份請帖而已,他們哥仨又不是不給賀禮,寶瓶洲北嶽夜遊宴嘛,規矩都懂!
故而得知陳山主與一位紫衣老道散步去山頂,高耕便故作輕鬆,在大哥二哥的勉勵視線中,大步流星離開宅子,只是出了門,便換了面容,苦著臉,慷慨赴死一般。高耕不敢打攪陳山主跟山上朋友的閑聊,便在山路與神道交界處,徘徊不前,在原地耐心等著陳平安獨自下山來,才快步上前,硬著頭皮言說請帖一事,陳平安聞言毫不為難,當場笑言一句,這等小事,高仙師只需與陳靈均喝酒的時候閑聊一句,再讓他知會自己一聲就可以了,做客山中,再有類似事情,就別這麼興師動眾了,太見外。
高耕喜出望外,不曾想自己在陳山主這邊,面子這般大!
陳山主甚至親自將高耕送到了府邸門口,一路閑聊,言語無忌都很隨意,高耕站在原地,等到告辭離去的山主身形漸漸遠去,這才轉身,與兩位兄弟報喜去了。要知道師尊荊蒿在山中逗留那麼久,這位功高蓋世的年輕隱官,可是一起喝頓酒的面子都沒給!
寧吉是第一次來到落魄山,看哪哪都是新鮮事,只是不太敢獨自出門,先生忙,寧吉更多還是跟著趙師兄,像個小跟班。
先前那個叫暖樹的粉裙女童,說既然是山主老爺的學生,按例在山上是有宅子的,當下就有閑置的幾處,寧吉可以挑選。窮怕了的少年哪敢獨佔一座宅子,說實話,顛沛流離慣了的寧吉,也過不慣那些享清福的富貴日子,所以只說跟趙師兄住一棟宅子就可以了。
趙樹下對待學拳一事,從來都是勤能補拙,此刻就在院內走樁不停。
寧吉就坐在台階那邊看著,少年安安靜靜,心境祥和,也不覺看拳是無聊事。
岑鴛機在山路神道上走樁練拳,門口那邊的仙尉道長,本來多正經一人,每次岑鴛機在山門口那邊休歇換氣,道士都只說些今兒天氣不錯的客套話,如今鄭大風一抬頭,道士就抬頭,鄭大風盯著她看,道士就跟著,兩顆腦袋的偏移幅度都一樣。
呵,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據說都是山主親自挑選的看門人呢。
莫名其妙鬧著要下山的陳靈均,挨了頓訓,暖樹帶著小米粒找到他,問他是不是哪根筋搭錯了,山上住得好好的,非要搬去騎龍巷,甩臉子給誰看呢。陳靈均委屈不已,只是看著罵完自己就又要去忙東忙西的粉裙丫頭,想了想,陳靈均就沒有說什麼,頂天立地大丈夫,跟個不曉得江湖險惡的笨丫頭計較什麼,青衣小童就只是坐在台階上,抱著頭,唉聲嘆氣,小米粒坐在一旁,扯了扯景清的袖子,再遞過去一捧瓜子,陳靈均嗑著瓜子,磕著磕著,就把膽識磕出來了,陪著小米粒扯閑天。小米粒說不用怕,好人山主說啦,於老神仙是從他先生那邊聽說了景清在北俱蘆洲的走瀆事迹,這趟忙正事之餘,就想要認識認識你。陳靈均聽得眉開眼笑,哈哈大笑,悄悄站在牆外的暖樹,見小米粒說得一字不差,粉裙女童這才放下心來,腳步輕輕離開。
小米粒一邊給景清泄露天機,一邊偷偷伸出大拇指,朝向牆壁那邊,陳靈均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他們對視一眼,都咧嘴笑。
曹晴朗在書房內刻印章,當年跟隨種夫子一起遊歷劍氣長城,刻刀是先生送的,曹晴朗在刻一方葫蘆狀藏書印,印文「猶如新書」,想要作為今年的生日禮物,送給自家先生。
屋內懸掛一塊文房匾額,是先生先寫在紙上,再由朱先生「摹拓」刻字在木,「願聞吾過齋」。
裴錢跟著李寶瓶走了一趟照讀崗,李槐就住在那邊,只是再不會像各自小時候那麼鬧一場「文斗」了,見了面,扎丸子髮髻的女子,止境武夫,和那儒衫青年,書院賢人,都沒了拌嘴的心氣。
聽說李寶瓶來了,林守一和董水井,就帶著臨時住在桃葉巷的石嘉春,乘坐符舟趕往照讀崗,同窗難得相聚。
崔東山擅自行事,讓劉羨陽夢遊問劍一場,根本不敢見先生,喊上周首席,溜之大吉,聯袂直奔蓮藕福地,有些事,得收尾了。
貂帽少女躺在雲海中,翹著二郎腿,等著小陌回家。溫柔的小陌,可能今天就回,可能明天再來,哈,後天就洞房花燭夜吧。
身邊坐著個傷心至極的白髮童子,生無可戀的模樣,因為才知道自己竟然被郭盟主給大義滅親除名了,自己這個可憐人兒,苦海無邊,造了哪門子孽啊。
察覺到山巔那邊的紫氣異象,謝狗坐起身,雙手握拳,撐在膝蓋上,氣勢渾然一變。自愧攜短劍,只為看山來。
謝狗抿了抿嘴唇,郭盟主說得對,不能仗著資質太好就修行懈怠了,連於玄這種差了她大幾千年道齡的晚輩都是十四境了。
小院灶房那邊,陳平安系著圍裙,正在忙碌,劉羨陽坐在門檻上,顧璨蹲在屋內板凳上,拎著吹火筒,腮幫鼓鼓,吹風生火。
陳平安隨口問道:「是一張替身符?」
劉羨陽笑呵呵道:「那廝確實用上了替身保命的手段,滑不溜秋跟條黃鱔似的,替身被大爺不費吹灰之力就滅掉了,真身境界高不到哪裡去。」
陳平安說道:「這種壓箱底的手段,躋身飛升境之前,最好能不用就不用。」
劉羨陽嗤笑道:「教我做事?再廢話,我可就要放顧璨了。」
顧璨懶得理睬,只是抬了抬脖子,瞥了眼砧板那邊的幾隻佐料碟子,提醒道:「給我炒個青椒火腿,加辣。」
陳平安點點頭,說道:「柳赤誠到了州城,現在住在董水井的客棧裡邊,估摸著不是明天就後天,會來落魄山喝酒。」
顧璨說道:「煩他,不想見。」
陳平安多拿了些辣椒,刀工精細切著火腿,說道:「畢竟是師叔輩的,碰到韓俏色這樣的師門長輩,是你的福氣,有柳赤誠這種至少不礙你事的,也還是運氣。不用多熱絡,面子上總要過得去。」
顧璨沉默片刻,說道:「柳赤誠這種人,刻意不與他打交道,他反而自己就聰明幾分了,否則他是能不動腦子就不動腦子的。」
陳平安笑著點頭,「也對。」
顧璨說道:「我很閑,需不需要我走一趟桐葉洲?」
跟人比耐心,顧璨這輩子就沒輸過誰。
陳平安說道:「閑?有多閑,如今已經是玉璞境瓶頸,摸著仙人境的門檻了?籌建宗門,豈是兒戲。」
顧璨默然。
劉羨陽哎呦喂一聲,大笑道:「你個元嬰境,也好意思教訓顧宗主,等會兒吃飯,你蹲著捧碗,沒資格上桌。」
顧璨不好跟陳平安說什麼,遷怒劉羨陽是再熟稔不過了,劉羨陽早有預料,不等顧璨開口罵人,就已經主動認輸,「陳平安蹲著,我坐地上吃飯行了吧。」
於祿和謝謝這次也乘坐風鳶渡船返回牛角渡,只是他們沒有去落魄山,而是直接去了二郎巷,宅子空置多年,不曾想謝謝還留著鑰匙,開了門,於祿搬了條凳子在天井旁,坐著抬頭看天。謝謝曾經在此當婢女,故地重遊,物是人非,打了水,開始擦拭桌凳,尋了一把老舊掃帚,別處都動作輕柔,路過於祿身邊的時候,才塵土飛揚,於祿只得連連揮手驅散灰塵。
賈老神仙回了騎龍巷,見著了那個當代掌柜的道士林飛經,那可是仙尉道長的高徒呢,客氣禮敬什麼的,就生分了,老神仙先在小鎮別處幾間鋪子買了滷肉醬菜和一隻燒鵝,再在壓歲鋪子門口與石掌柜寒暄幾句,進了草頭鋪子,就嚷著酒蟲子造反了,讓倆徒弟田酒兒和趙登高,趕緊的拿酒來,將手上食物放在桌上,老道士與那林飛經打了個稽首,自報名號,林飛經趕忙繞過櫃檯,與這位在小鎮德高望重、有口皆碑的老仙師,鄭重其事稽首還禮。
之後便被老神仙拉著上桌,說是小酌幾杯,是人喝酒不能被酒喝,都不過量,敬酒一事,老神仙亦是點到為止,更不勸酒,好酒之輩,卻只是自顧自豪飲幾大碗,老人酒酣耳熱,滿臉漲紅,鬢如霜霜又何妨,江湖相逢,有酒喝酒有肉吃肉,上了酒桌再下酒桌,就是朋友。一頓酒,林飛經喝得十分舒心愜意,只覺得自己遇到了一位古道熱心腸的老前輩。
朱斂不在,他那張飯桌上卻是熱鬧,陳平安沒有刻意喊人,暫時在別處山頭的就自己管飯,此刻依舊是滿滿當當坐了一桌子人。
青衣小童開始翹尾巴了,先前雙手負後逛盪到院子,沒見著紫衣老道的身影,反而詢問於老神仙呢,怎麼沒來,不給面兒?
在飯桌上,陳平安讓曹晴朗有機會帶那兩個朋友來落魄山做客,曹晴朗笑著答應下來。曹晴朗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跟先生告狀,原來在桐葉洲大瀆那邊,擔任魚餌的,除了小師兄,其實還有兩位來自劍氣長城的少年劍修,不過他們都是自告奮勇,跟著崔宗主一起「釣魚」,來時路上,風鳶渡船上邊,小師兄反覆叮囑,莫要在先生那邊泄露此事,擔心數罪併罰,宗主位置就要換人坐了,信誓旦旦保證曹師弟你放一百個心,下任宗主遲早是你的,不用急在一時,讓小師兄好歹先將頭把交椅捂熱……曹晴朗之所以選擇幫忙保密,倒不是念在同門之誼的份上,而是覺得劍修就是劍修,自有其行事風格,要尊重於斜回和何辜的選擇。
陳平安以心聲提醒曹晴朗一句,之後重返桐葉洲,近期形勢比較複雜,牽扯到上山下宗的整體氣運升降,在這中間,什麼都有可能發生,所以你不要單獨去見徐珍和余勵,要見他們也得帶上崔東山。曹晴朗沒有多問,依舊是沒有異議。陳平安還想稍微解釋幾句,曹晴朗笑著讓先生不用多想,只管處理手邊事務,學生這邊心裡有數的。
山水相伴,足酒飽飯。
由於架子比天大的陳山主難得主動開口討要請帖,頭一遭的稀罕事,魏檗就親自走了一趟落魄山,帶來三份夜遊宴請帖,繞過山君府禮制司,魏檗親筆寫下了白登幾人的名字、道號。
劍修白登與鬼物銀鹿,一個關門山居太久,一個是蠻荒妖族,不太清楚這裡邊的禮數分量,在那流霞洲酒局不斷的高耕卻是心知肚明,所以親自下廚炒了幾碟下酒菜,強行挽留可以視為一位飛升境大修士的魏山君,停步喝了頓酒。不管怎麼說,大哥馬上就是鐵符江正統水神了,祠廟離著披雲山這麼近,宛如附郭縣,在山水官場屬於隔壁鄰居了,與頂頭上司的魏山君,或者可以說是魏神君早早處好關係,朝中有人為官易,縣官不如現管,怎麼都是好事。
魏檗也沒想到高耕會折騰這麼一出,伸手不打笑臉人,畢竟是一位飛升境的嫡傳弟子,又是能夠在落魄山住下的客人,魏檗只好拗著性子落座喝酒,酒桌上,劍修白登言語不多,天生冷淡性情使然,高耕和「曾錯」卻是在即將榮升為神君的魏檗這邊,替那個不會說話的兄弟說了一籮筐的好話。
座位有限,總不能真讓誰蹲著吃飯,所以晚飯就沒有喊鄭大風和仙尉道長,陳平安帶著劉羨陽和顧璨一起散步下山,閑聊了幾句,他們就返回北方京畿之地,陳平安進了山門口的那棟宅子,結果發現倆看門人,在廂房檐下相對而坐,正端著飯碗,在吃一鍋神仙都不換的白菜滾豆腐,熱氣騰騰,有說有笑,其樂融融。
仙尉道長還問山主吃過沒,如果沒吃,添一副碗筷的小事。陳平安笑著說吃過了,是我親自下的廚,人太多,就沒喊你們。
仙尉道長嘴上笑著說沒事沒事,其實他與大風兄弟都是幸好沒喊我們去的表情。
這讓原本還有幾分愧疚的山主氣不打一處來,熟門熟路去廚房拎了小板凳和碗筷過來,坐下就開吃。
陳平安說下回咱們吃豆腐燉魚,千滾豆腐萬滾魚,自己很拿手,早上燉中午吃了,晚上還會想著那份滋味。仙尉看大風兄弟,鄭大風看仙尉道長,都用眼神暗示對方你來婉拒此事,對方畢竟是山主,畢竟是山主的美意。陳山主懶得看他們的眉來眼去,只說就這麼說定了,跟我客氣什麼。
一邊吃一邊閑聊,陳平安說裴錢偷偷買下了一座附近山頭扶搖麓,買賣公道,有山水地契的那種。
與落魄山相鄰的山頭,除了北邊的灰濛山,連同那座天都峰在內,還有跳魚山和扶搖麓都是落魄山的近鄰。
而崔東山也已經秘密將那座跳魚山收入囊中。
仙尉聽得心不在焉,夾了一筷子白嫩嫩的滾燙豆腐,吹了幾口氣,只是想著下次山主親自燉魚是燉的什麼魚,這些山門家務事,他一個看門人,說不上話,也沒什麼可說的,跟人輕言微沒啥關係,落魄山就不講階級、境界這一套規矩,純屬仙尉道長自己不感興趣。
陳平安說道:「上次霽色峰祖師堂議事,關於開峰規矩和山頭劃分一事,只是順帶聊了幾句,我就想著這次議事,把山頭歸屬都給敲定下來,總是這麼閑置且無主,終歸也不是個事兒。」
鄭大風點點頭,「名正才能言順,其實不是小事。山有了主人,就得有人去住,幫著聚人氣,光有天地靈氣是不管用的,一棟空宅子久無人住,就會老得很很快。」
祖山是落魄山,陸陸續續成為藩屬、轉為姓「陳」的山頭,上次議事的時候,總計有十四座。
寶籙山,彩雲峰,仙草山。螯魚背,真珠山,牛角山,黃湖山。
灰濛山,硃砂山,蔚霞峰,拜劍台,香火山,遠幕峰,照讀崗。
如今再加上扶搖麓和跳魚山,就有十六座之多了。而整箇舊驪珠洞天的西邊群山,就只有四十二座山頭,龍泉劍宗在劉羨陽手上,前不久又搬遷走幾座,如此算來,落魄山都快佔據半數山頭了。
鄭大風笑道:「返回落魄山後,周首席一直在暗中奔波勞碌,勢必要為落魄山再買下幾座山頭,如今在磨的,就有那座據說口風很緊的仙都峰。十二個外鄉仙家勢力,周首席好像都碰過頭了,一些個與上山聯絡的飛劍傳信,也被周首席悄悄攔截看過密信內容再『放行』,所以這些日子裡周首席比較多愁善感,時而長吁短嘆,時而笑容燦爛。看來小陌一來山中,周首席壓力不小。」
說到這裡,鄭大風忍不住哈哈笑道:「見異思遷的風流多情種,最怕遭報應被人喜新忘舊。」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回頭跟姜尚真說一聲,暫時就別買山頭了。」
鄭大風問道:「求個山頭數量不過半?」
陳平安點點頭,「暫時留些餘地,等到形勢明朗之後再說不遲。」
鄭大風嗯了一聲,「這就比較穩妥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螯魚背租借給了劉重潤和珠釵島,牛角山是仙家渡口和包袱齋所在,距離小鎮最近的真珠山太小,不宜開闢府邸,大興土木。
黃湖山曾是水蛟泓下的水府道場,泓下本想將山頭連同湖底水府一併轉贈給雲子,但是雲子並非水裔,還是選擇留在了灰濛山潛居修道。陳靈均就說雲子看著笨,其實聰明得緊吶,灰濛山可是地盤一等一的大山頭。
陳平安私底下將與黃湖山相鄰的遠幕峰送給了李寶瓶,自然風景本就絕美,如今人文更是不容小覷,純陽呂喦曾留下一篇道詩。
照讀崗已經劃撥給了林守一、李槐這些讀書人。
拜劍台當然是給劍修留的,幸虧郭竹酒趕來「補缺」,在那邊落腳,才讓納蘭玉牒和姚小妍兩個小姑娘願意留在拜劍台,不然位於群山最西邊的拜劍台,孤零零的,與落魄山和一眾藩屬山頭都離著比較遠,讓兩個小姑娘住在那邊,確實不像話。拜劍台曾經是很熱鬧的,隋右邊都曾在那邊結茅修行,若是熱鬧一場就散落四方,陳平安非要讓崔東山吃不了兜著走。
陳平安從劍氣長城帶回九個劍修胚子,虞青章和賀鄉亭與於樾拜師,更換了譜牒,等於跟落魄山沒關係了。
白玄和孫春王雖然依舊是落魄山譜牒修士,卻留在了密雪峰那處洞天道場內煉劍。
其餘幾個孩子,都被青萍劍宗挖了牆角去,各自跟著師父的譜牒一併轉為下宗,以後就在桐葉洲練劍修行了。
納蘭玉牒拜的師父,是落魄山掌律祖師長命,姚小妍拜師於落魄山編譜官「箜篌」,看似「遇人不淑」,師父都不是劍修,實則不然,長命曾在劍氣長城牢獄內與刑官豪素久處,而作為化外天魔的白髮童子,她本身就是一座「武庫書樓」,除了那些極個別的殺手鐧,歲除宮吳霜降懂的,她都懂。
按照陳平安的本意,暖樹可以選擇香火山或是仙草山,但是粉裙女童不願離開落魄山。
成為符籙修士的蔣去,若非已經成為崔東山的親傳弟子,可以佔據寶籙山,只等他結金丹就可幫忙舉辦開峰典禮。
鄭大風問道:「好像比較著急?」
陳平安說道:「等到議事結束,就要閉關煉劍,提升飛劍品秩,爭取井中到井口。在那之後,私事一了,就要再次遠遊了。」
仙尉道長對於這類對話內容,總是左耳進右耳出,不上心的。
陳平安笑問道:「仙尉道長,有無心儀的山頭?」
仙尉道長一愣,連連搖頭,「不敢不敢。」
說是「不敢」,而不是「沒有」,這就是仙尉道長行走江湖多年的老道經驗了,說話留一線。
鄭大風笑道:「我帶著仙尉道長走過一眾藩屬山頭,這裡好哪裡妙處處都不錯,不過對那香火山,最有眼緣,情有獨鍾。」
陳平安面帶微笑,略帶訝異語氣哦了一聲,「是喜歡香火山那邊的風土,登山賞景過後便一見傾心了?」
仙尉道長有些難為情,只得小聲解釋道:「覺著那兒就像一座冷廟子,無人敬香太久,只留下些香灰了。小道睹物傷情,只是心有戚戚然,也不是想著佔為己有。」
陳平安夾了一筷子白菜,思量一番,說道:「如今仙尉道長都是有徒弟的人了,那林飛經又是正兒八經的道士,師徒倆確實得有一處道場才算合適。」
仙尉眼神熠熠光彩,隨手收了個便宜徒弟還有這等好事?難道說以後還要多收幾個,有朝一日,嘗試著開個私籙法壇?
頭別木簪的年輕道士心裡打著小算盤,嘴上卻是說道:「小道都不是咱家這座落魄山的譜牒修士,卻能佔據一處山頭,貌似於禮不合?下次祖師堂議事,山主拎出此事來討論,反對聲音會不會太大啊?一旦如此,小道畢竟不在霽色峰祖師堂內議事,不說什麼百口莫辯的尷尬處境,某事提議卻不通過,終究有損山主威嚴,小道有個缺點最難改,就是臉薄心軟,就要良心不安了,哪有臉面繼續在這裡看門。」
仙尉道長的三言兩語,言下之意,皆是學問。話里話外,都是心眼。
在那霽色峰祖師堂,否決山主建議?
鬧呢。
若讓仙尉道長說句真心話,就是只等議事結束,他就可以在門口廣場上放鞭炮慶祝了。
鄭大風咳嗽幾聲,拿筷子敲打鍋邊幾下,「火候,注意火候。」
過猶不及,得講究分寸,小心山主就驢下坡,仙尉道長你不願讓山主為難山主就真不為難了。
仙尉道長立即心領神會,試探性說道:「如果山主願意抬愛,小道又豈會不識趣,辜負山主美意,以後定然鞠躬盡瘁,不敢有絲毫懈怠,繼續將全部心力都擱在看好山門一事上了。」
陳平安笑道:「那就暫定香火山歸屬仙尉道長和徒弟林飛經了。當然這件事,還需要議事通過,估計問題不大。」
仙尉道長沉聲道:「誰不知我們霽色峰祖師堂議事,山主最是開明,從不一言堂。」
鄭大風嗯了一聲,「都清楚。」
陳平安難得嘆一口氣,想著是不是讓朱斂找到袁黃,早點趕來落魄山?
仙尉道長搓手赧顏道:「山主,說句良心話,無功不受祿,已經做好被景清道友笑話幾句的心理準備了。」
擁有一座名義上屬於自己的山頭,開闢道場!這是假道士年景,以前坑蒙拐騙混跡江湖、做夢都不敢想的美事。
得是什麼睡姿,才能睡出這等美夢?!
何況自家落魄山,又不是那種中五境神仙就佔山立派的小門小派,是個登山修道的練氣士,就能隨隨便便佔據山頭。
先前聽小米粒說過,自家下宗那邊,規矩恁大,門檻賊高,崔宗主說啦,以後不是元嬰境都么法子舉辦開峰慶典嘞。
一般的大仙府,在浩然九洲山上,不是金丹不得開峰,是一條約定成俗的規矩。
浩然天下的頂尖宗門,恐怕祖庭所在,地盤再大,山頭再多,都不夠地仙分的,這不就有了正宗祖庭、上宗和下宗嘛。
何況撇開個例不談,天下宗門和開山祖師幾乎都是從小門派、小修士而來,祖庭起先往往規模一般,並不如何氣勢奪人,多是年復一年燕子銜泥才成就大氣象。落魄山就在此列。
陳平安笑道:「自家人不說兩家話,仙尉道長只需心安理得,坦然受之就是了。」
「披雲山馬上就要舉辦封正典禮了,你們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那邊喝酒?」
鄭大風搖搖頭,「跟魏檗太熟,我就不去湊熱鬧了。」
仙尉跟著點頭,實在是積蓄不多,囊中羞澀,不好意思白吃白喝,砸鍋賣鐵也湊不出一份像樣的賀禮,總不能連累落魄山丟臉。
聽小米粒說過北嶽夜遊宴的許多內幕,每次參加夜遊宴的各路山水神靈和練氣士,個個豪氣干雲,出手闊綽。
只因為披雲山的禮制司女官們,在山腳錄名收禮後,她們都會大聲「唱名」,是誰、來自什麼山頭、送了哪些賀禮,一一說清。
當時小米粒哈哈大笑,靈機一動,打了個很形象的比方,聽著就像是報菜單嘞。
仙尉甚至完全可以想像哪些後邊排著隊、尚未拿出賀禮的「豪客」,聽見前邊的一次次唱名,心中計算著折算成神仙錢的分量,咬著牙硬著頭皮,默默增添賀禮分量、神仙錢數量的場景,參加夜遊宴喝酒之前,就已經醉了?
這場由文廟聖賢住持的賜予神號、封正典禮,披雲山還是沒能請動白也和君倩先生。
不過一場夜遊宴,依舊可以稱之為熠熠生輝,群星璀璨。
中土桃符山,符籙於玄的現身,讓整個北嶽地界大吃一驚。
這才讓流霞洲山上第一人,道號青宮太保的飛升境荊蒿,在今天顯得沒有那麼扎眼。
只說落魄山這邊,就有兩位宗主同時現身,陳平安,學生崔東山。
還有落魄山掌律長命,首席供奉周肥,陳平安再帶上了首徒裴錢和護山供奉周米粒,還有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以及一個山門唱名時據說是落魄山次席供奉謝狗的貂帽少女。
大驪朝廷讓禮部尚書前往披雲山道賀,皇帝陛下雖未親臨,卻有手書賀表。諸多上柱國姓氏都有人來此。
龍泉劍宗那邊由剛剛出關躋身玉璞境的謝靈,代替師父阮邛和宗主劉羨陽贈送賀禮,同時還帶來了一份北俱蘆洲天君謝實讓自家子孫謝靈轉交的禮物。
但這都不是最讓人道心不穩的,只因為掏出一份賀禮又一份的謝靈,最後一份壓箱底的禮物,竟然來自白玉京掌教陸沉!
接下來,還有一位名為辛濟安讀書人,與好友遊歷了一趟秋風祠,幫後者帶來一份賀禮,唱名之時,是那陳清流!
詞中之龍辛濟安,斬龍之人陳清流,兩個意義非凡的名字,若是分開,單獨道賀,旁人可能還會有些猜測,不敢確定真假。
可當辛濟安與陳清流兩個名字放在一起,被那位禮制司主官神女顫聲唱名而出,甚至將手中筆交予那位讀書人,說是山君有命,讓她必須斗膽請求辛先生親筆寫上那兩個名字,留下真跡墨寶……那麼哪怕是個傻子都知道他們……就是他們了!
這次寶瓶洲五嶽山君,中土文廟住持封正典禮,分別給予「神號」,同一天的同一時辰舉辦。
所以熱鬧非凡的,不止披雲山一處,五嶽山君府都是賓客如雲,人聲鼎沸,共襄盛舉。
中嶽掣紫山,山君晉青,得到文廟賜予的神號「明燭」。
東嶽磧山,蒙嶸,得神號「英靈」,寓意之大,超乎想像!
北嶽披雲山,魏檗,獲神號「夜遊」。倒是半點不奇怪,如果不是,那才叫怪事了。
西嶽甘州山,佟文暢,神號是「大纛」。南嶽梓桐山,女子山君范峻茂,她的神號竟是山之別稱的「翠微」!
文廟十哲中的大先生道鄰,負責住持北嶽典禮。
今天親臨披雲山的大修士,就有於玄,辛濟安,荊蒿,讓人幫忙道賀的還有陸沉,陳清流,謝實……
如此一來,論聲勢,一洲五嶽當中,披雲山當之無愧獨佔魁首。
一身雪白長袍、耳別一枚金色耳環的魏檗,畢恭畢敬,從大先生手中接過禮聖手書神號的那支捲軸。
魏檗作揖致謝,再轉身攤開捲軸,「夜遊」二字,化作絢爛金光,大道顯化於披雲山之巔,與北嶽山水氣運融為一體。
其實這場封正典禮並無繁文縟節,再簡單不過,那位身穿青色棉衣、腰懸水瓢的大先生,讀了一篇聖賢書,再粗略言說寶瓶洲北嶽歷史變遷,為北嶽魏檗贈予神號,最後大先生叮囑魏檗「美言」幾句吉慶言語,就算禮成。
大先生與其餘四位文廟聖賢,至聖先師的親傳弟子,都沒有久留,封正一事禮成,就幾乎同時告辭離去,卻不是重返中土文廟。
而是一個古稱韶州的一條江河畔,水名泮水。古樂有《韶》,子曰盡美矣又盡善也。
一個身材高大的老人站在水畔,身邊站著氣態溫和的禮聖,神色肅穆的亞聖,傷感不已的老秀才。
還有許多身形縹緲只餘下一尊陰神的文廟陪祀聖賢,早已身在水邊,等著大先生他們幾個完成封正。
某些聖賢,早已身死道消,先後消逝在歷史長河中,功名事業朽與不朽,都留待後世後人評說了。
至聖先師微笑道:「好久沒有這麼聚了。」
河邊的先生夫子們,不約而同,只是默然,與至聖先師作揖行禮。
站在最前邊的至聖先師的側過身,與他們作揖還禮。
至聖先師起身後,側頭聆聽狀,似聽大美古樂有韶,似聽人間琅琅書聲,雖說韶樂大美至善,可好像還是後者更好聽些。
老人率先在泮水畔席地而坐,朗聲笑道:「最後一次授業解惑了,問與答,或是以反問作答,我們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西方佛國,菩提樹下,中年僧人盤腿趺?
??,開始說法。
青冥天下,一個少年道士來到涿鹿古戰場一座小道觀的門外,與那詢問身份的知客道士,少年道士自稱姓李,來自陳國苦縣。
落魄山的山門口,道士仙尉昨夜入睡前,又一次自責不已,打定主意,明兒再不能看「雜書」了,必須看本正經道書。
今天日頭和煦里,年景又看一本雜書,津津有味,蘸了蘸口水,輕輕翻過一頁書,內容過於精彩,又翻回去,多看了一遍。
被假道士放在另外那隻道袍袖內的那部正經道書,就像在耐心等著下一個明天的到來。
好像春種就有秋收,一年好景橙黃橘綠時。只把此山做家鄉的道士只道是吾心安處即吾鄉。
西邊群山中,一座搬山一空後來出現的還劍湖,風吹湖面起漣漪,彷彿喃喃語,山水有重逢。
落魄山上,崔誠留下了一隻書箱,讓暖樹代為保管。雙方有過約定,老人讓暖樹與任何人都不要說,連同山主陳平安在內。
又一天,霽色峰祖師堂門外的廣場上。
沒有著急召開議事。
老秀才風塵僕僕趕來寶瓶洲,他們都在等著老人落座。
落魄山編譜官的白髮童子,又有機會大展身手了,她恢復女子容貌,擺好了桌案筆墨,女冠「天然」,她明眸含笑,躍躍欲試。
浩然天下,文聖一脈。
老秀才。
親傳弟子。君倩,陳平安。
再傳弟子。吳鳶。鄭又乾。李寶瓶,林守一,李槐,謝謝,於祿,董水井,石嘉春,趙繇。崔東山,曹晴朗,寧吉。
照理說,就是他們可以落座。
因為其實像陳平安的弟子,裴錢,郭竹酒和趙樹下,還有裴錢的弟子,綽號小啞巴的周俊臣,他們雖然都是山主陳平安的親傳和再傳弟子,卻並非嚴格意義上的文聖一脈。
那麼趙鸞,蔣去,崔花生,胡楚菱他們,作為崔東山的嫡傳弟子,亦是同理。
人人皆正襟危坐,雙手握拳,輕輕放在膝蓋上。
老秀才鬆開拳頭,依舊目視前方,只是抬手輕輕拍了拍身邊關門弟子的胳膊,小聲說道:「辛苦了。」
陳平安同樣始終目視前方,微笑道:「先生,不辛苦。」
老秀才笑得合不攏嘴,坐在中間位置上,老人轉頭與關門弟子的陳平安打了個商量,不如大家一起坐下留個紀念?
陳平安笑著點頭,說都聽先生的。於是讓暖樹和小米粒他們幾個幫忙去祖師堂裡邊,多搬了幾條椅子過來。
但是很奇怪,數量不對啊,怎麼好像多出了三條椅子?
而且陳平安的也換了位置落座,離著文聖還空著兩條空椅子?
君倩也站起身,更換了一張椅子,如此一來,老秀才身邊就都無人落座了。
陳平安正襟危坐,輕聲道:「東山。」
崔東山笑容燦爛嗯了一聲,剎那之間,那三張空椅子,便多出了三人。
文聖首徒崔瀺,「坐」在老秀才和君倩師弟中間,師弟左右和齊靜春坐在另外一邊。
輩分最小的那個孩子,名叫周俊臣的小啞巴,死活不願意坐在師父裴錢身邊,孩子只願意坐在最旁邊的不起眼位置。
崔東山小聲說道:「師公,先生,不如我跟寶瓶他們都站著吧?就站在你們身後好了。」
陳平安轉頭問道:「先生,你覺得呢?反正我覺得可行。」
老秀才左看看右瞧瞧,笑問道:「大家有沒有意見?」
李寶瓶他們都笑著站起身,先將椅子搬離,然後站在第一排「師伯師叔」們的後邊。
老秀才突然捻須笑道:「平安,你跟左右換個位置,放心,他不介意的。」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只得聽從先生的安排。
只是就在落魄山編譜官就要落筆繪製一幅畫卷之時,陳平安也笑著轉頭招手喊道:「俊臣,你過來。」
滿臉漲紅的孩子不明就裡,一時間沒有挪步,結果孩子就被輕輕推搡著一路迷迷糊糊走到了師公那邊。
陳平安笑道:「你就站在這裡好了。」
大概這就是隔代親吧。
孩子下意識挺直腰桿,雙手握拳,緊緊抿嘴。
陳平安笑容溫柔,伸手輕輕環住孩子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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