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一身法袍的陳平安。
天地皚皚一片,法袍鮮紅顏色。
雪中高樹,火紅異常。
城頭高處那邊,不知為何,周密身形縮減至與常人一般。
直到這一刻,馬苦玄才知道自己終於見著正主了,吃驚不小,陳平安這傢伙何時進入的祠堂,先前自己就坐在門口,竟然毫無察覺?馬苦玄自認沒有低估陳平安的道行,不惜涉險,違背心愿,動用早先被他深惡痛絕的這門雷法神通,結果到頭來,陳平安就只是拿個分身對付自己?
本來以為搬出這個精心謀劃而出的周密,哪怕打陳平安不死,也該讓他折損道行,剛剛躋身的仙人,就要跌落回玉璞了。
馬苦玄以心聲問道:「放出陳平安心魔一事,出了意外?被他看破又如何,你只管趁熱打鐵便是,這傢伙久經廝殺,心眼多得很,可別著了道,被他糊弄過去。」
這就是先前馬苦玄置身於大陣卻毫不介意的理由,由著你陳平安佔了先手,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想要喧賓奪主,沒那麼簡單的。照理來說,修道之人的心魔,最盛在元嬰境瓶頸、閉關想要躋身上五境之時,因為這就是遠古道士的必經之路,不破心魔越過此障,就算不得地仙。只要藉助周密之手,以某種失傳已久的遠古神通,打開心地牢籠,放出陳平安的心魔,那麼這座隔絕天地幫助陳平安獲得地利的陣法,就反而成為他面對心魔的最大難關,此方天地間越是纖塵不染,越是那頭心魔的無垢道場,陳平安面對的心魔,就更像陳平安本人,屆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到時候陳平安需要面對的,除了馬苦玄,還有觀想而出的贗品周密,再加上心魔陳平安,可就是三位仙人了。
周密笑答道:「不是放不出,而是沒有必要,陳平安的心魔十分古怪,於我們而言,毫無殺力可言,沒什麼意義。我總不能耗費道行,好不容易放出一頭心魔,它從頭到尾,就只是作壁上觀看戲吧。」
馬苦玄忍不住罵了一句娘,「我就說這傢伙是個怪物!」
周密說道:「我的存在,讓他忌憚。由此可見,我之真身,讓他不是一般的記憶深刻。」
馬苦玄隨口道:「有幾個人,值得崔瀺和齊靜春聯手對敵?之後更是請出三教祖師合力鎮壓?」
萬年以來,僅此一人。
馬苦玄一招手,那些散落天地間的天劫五雷殘餘道意,如獲敕令,就要往城頭這邊聚攏,扯起五彩絲線,切碎雪花無數。
陳平安也不攔阻,任由馬苦玄拾取。
周密搖搖頭,「反正道路已碎,不必收回,等你贏了他再說,小心沾染劍意,就要引狼入室了。」
馬苦玄只聽了一半,仍是沒有撤掉那道法旨,卻打消了將其收歸袖中的想法。數以萬計的綵線匯聚在馬苦玄身側,凝為一個繩結大小的圓球,寶光流轉,熠熠生輝,就像一張遮天蔽地的雷法漁網,馬苦玄就是那個提綱之人。
凡夫俗子,並不清楚仙法和神通的差異,一概視為山上手段,這就是不知神仙之別了。
追本溯源,只說大道根腳,嚴格意義上的萬千術法、仙家伎倆,便是遠古鍊氣士各自求道,創造出來的條條脈絡,總歸不離採氣鍊氣再調用天地靈氣的宗旨,再將其顯化外露。神通卻是得自遠古神靈的眾多權柄所在,遠古道士,或刻紫書,將那些「路徑」記錄在冊,這就是後世一部分道書秘籍的來歷,更有甚者,收攏諸多神通在天地間的烙印痕迹,直接搬遷鐫刻在了自身筋骨、本命氣府大門、牆壁之上,宛如崖刻榜書或是題字在壁,而這類遠古地仙、得道之士的兵解轉世,後身天生就繼承了一部分前身遺產,這就成了他們的成道之基,入山機緣。這便是後世登山修道成仙一事,為何講究一個人有無仙根、是否道器的原因了。
也有天賦異稟的遠古道士,能夠將其直接拿來就用,道行漸深,再將其改善,稍微變了面目,更能適應那座嶄新人間。若是再論如何施展,只說神通一種,旨意便妙在一個「通」字,神通,通神,一條神道貫穿天地,這也是後世道家建造法壇的緣由所在,便是仿了神通,道士授籙,注名仙籍,就可以與祖師爺「借法」,這種手段,都需要鋪設出一條道路,要走此路,就需要通關文牒,手持令牌身懷寶籙,才能暢通無阻,道士授籙意義即在此。更有那枝蔓延伸出來的身外化身,法天象地的金身法相之流,皆是被練氣士取法於天,用之於地。
所以這也是周密為何會說道路已碎,以馬苦玄如今仙人境界,短時間內無法打造出第二座橋樑。
何況馬苦玄與雷部借用這座天劫雷池,本就有那監守自盜的嫌疑,已經屬於僭越行事,回頭肯定會被問責,如今折騰出這麼個爛攤子,就是馬苦玄將陳平安看作是仙人境假想敵、必須要付出的代價了。虧得他一直是那種做事單憑心情喜好,顧頭不顧腚的。
馬苦玄以心聲問道:「拆解陣法,進展如何?」
周密不動聲色說道:「十分緩慢,遠低於預期,他的飛劍品秩不低。況且還要防止打草驚蛇。」
馬苦玄無奈道:「一直被這傢伙反覆教訓打架就打架,最好別吵吵,你當然無所謂,我臉皮再厚,也不得勁啊。」
周密置若罔聞,一手負後,一手握拳橫在腹部,手心攥著兩顆棋子,輕輕摩挲,咯吱作響,不是盯著陳平安,卻是盯著……那張皮,如今已經仙蛻為一件註定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法袍了,一件承載妖族真名的仙兵,確實很有意思,哪怕是陳平安送給一位飛升境修士,對方都不敢穿在身上吧。
周密像是在與馬苦玄解釋陳平安的真身由來,「這種瞬間起陣的路數,能夠瞞過你,只有兩種可能,一,他在斬殺元兇,毀托月山,城頭刻字,重返浩然之後,其實並沒有歸還陸沉修為,始終停留在十四偽境,高你兩境,借取的,又是陸沉的駁雜道法,借調施展,自然信手拈來,神不知鬼不覺。二,飛劍的本命神通,不但可以隔絕天地,還可以隨心所欲,另起爐灶,再造世界。陳劍仙,可有說錯的地方?」
陳平安笑著伸出一隻手臂,攤開手掌,示意繼續。
修道之人,被人斬卻頭頂天宮三花、以外力強行退散功德的滋味,可不好受,逼得陳平安不得不來一手我斬我,才能脫困,確實需要養神片刻。所幸被斬之物,肥水不流外人田,反正還是流散在這籠中雀內,遲早都可以收回來。
一定要給個水準評估,大致相當於挨了十一境武夫的半拳吧。
馬苦玄想要幫那周密拖延時間,好打破這座天地屏障,陳平安也需要更換一口純粹真氣,暗中臨時更換某些布局,各取所需。
這場暫時誰都不清楚對方底細的廝殺,雙方皆是一步都不能走錯。
誰都想做掉對方,馬苦玄不願走條神道,陳平安當然不接受跌境。
但是雙方都有一種直覺,某個時刻,只需一下,就可以決定生死。
或是馬苦玄的某種神通,或是陳平安的某拳或是某劍。
周密說道:「如此說來,他至少擁有兩把本命飛劍,一起天地,搭建框架,設定邊界,請君入甕,東道主請喝罰酒還是敬酒,就看心情了。一起萬物,依託於一條金精銅錢造就而出的光陰長河,任由他在兩岸自由布置,兩把飛劍兩種神通,搭配起來,可謂天衣無縫,相當於三教聖人隨身攜帶了一座原本無法遷徙的坐鎮道場。兩相比較,稍遜一籌的,是無法提升一個境界,優勢是往古來今,四方上下,都在此境中。」
馬苦玄大感棘手,皺眉道:「就不能是一把本命飛劍擁有數種神通?」
周密會心笑道:「忘記那鄒子評定的數座天下年輕十人了?你就不奇怪,為何只有那個橫空出世的山澤野修,劍修劉材,被鄒子故意點破其兩把飛劍的名字、根腳?甚至連劉材擁有的那兩枚養劍葫都一併道破?分明是鄒子意有所指,宛如一封書信,昭告天下,就不必將書信交到某人手上了。劉觀還是唯一一個以金丹境登榜的天才,反觀墊底的末代隱官『陳十一』,當時還是靠著同時是元嬰境劍修和御風境武夫,才得以躋身此列。如果我沒有猜錯,養劍葫『心事』中溫養的飛劍『碧落』,一劍倏忽間,上窮碧落,想必刻意針對的,就是陳劍仙這把……」
周密抬起手,一捲袖子,「這座廣袤天地了。任你天高地闊,陰陽契合,大道在此循環有序。劍修可以一劍破萬法,劉觀更是能夠一劍破萬劍,上窮碧落下黃泉,牢籠屏障都成了虛妄。」
「道祖又一枚養劍葫『立即』,劉材憑此煉劍『白駒』,恰好壓勝這座天地間的那條光陰長河。總之就是兩劍克制兩劍,剛好苦手至極。」
陳平安撫掌笑道:「厲害厲害。雖然是個假的,離著下一等真跡還有些距離,已經不算太過拙劣了。」
馬苦玄說道:「別忘了你是墊底的那個,還能這麼開心。」
陳平安笑道:「我是數座天下年輕十人的墊底,那你作為寶瓶洲年輕十人的榜首,你開心不開心?」
馬苦玄扯了扯嘴角。
陳平安說道:「難道是鄒子排定榜單的時候,私底下跟你打過招呼,你覺得寧做雞頭不做鳳尾,就把墊底位置讓給我了?」
馬苦玄伸手揉了揉臉頰,咧嘴笑道:「有你哭的時候。」
陳平安笑呵呵道:「馬苦玄,你有個從娘胎帶來的臭毛病,就是見不得別人好,什麼都想要壓人一頭。再就是你只做那種你覺得可以做好的事情。苦玄啊,這樣不好,得改,當然前提是你還有機會,去改過自新。」
馬苦玄被一句「苦玄啊」噁心得不輕。
周密卻是看了眼雪地里的那抹鮮紅。
馬苦玄譏笑道:「老秀才的死對頭,說過好為人師是人之大患。我聽說你講道理不過癮,乾脆跑去村野當了個教書先生?」
陳平安說道:「我倒是覺得人之大患有二,除卻聖人教誨的好為人師,還有一患,就是恥於為人弟子。」
馬苦玄一時語噎。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
選擇畢其功於一役,好像不是不可行?
周密不再理會這兩個同鄉同齡人的打嘴仗,自顧自說道:「世人都誤以為劉材的出現,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劍修,躋身數座天下年輕十人之列,屬於應運而生,順勢而起,得到了天地的青睞,覺得是天道不願讓寧姚專美於前,就像年輕一輩當中,武道路上先有曹慈,便後有陳劍仙,似乎劍道也該如此,劉材才會被拿來跟寧姚作比較,覺得煉劍百年之後的劉材,與寧姚有機會在某個相同的境界階段,爭個劍道高下。都沒有料到劍修劉材真正要對付的,並非寧姚,而是陳劍仙。」
馬苦玄的腦子不比尋常,非但沒有幸災樂禍,反而遺憾自己為何沒有這樣的宿敵?
陳平安當然也算宿敵,但是劍修劉材,卻是鄒子為陳平安量身打造出來的關鍵勝負手,意義不同。
不過這種覺得劉材有機會跟寧姚在劍道上掰一掰手腕的誤判,在當時,確在情理之中,因為很多人都覺得飛升城遷徙去了五彩天下,不再是劍道氣運濃厚的舊劍氣長城,照理說寧姚的破境速度,確實可能會放緩腳步,她每提升一個境界,下一個境界的停滯歲月就會更久。那麼手握兩枚道祖養劍葫的劉材,就有了追上的可能性。
事實如何?還能如何,自然是後知後覺,誤會寧姚了。
原來她在不在劍氣長城煉劍,完全沒兩樣。
先前一萬年,人間劍修,無非是陳清都和陳清都之外的其他劍修,僅此兩種。
如今寧姚已經呈現出補缺陳清都的跡象和勢頭了。
就是不知道由飛升境合道十四境的這道天關,會不會攔她一攔?
馬苦玄突然發現陳平安那廝臉色古怪。
怎的,話趕話,聊到了你那道侶寧姚,便想到了自己是個吃軟飯的?開始不得勁了?
如今浩然天下,幾乎都知道正陽山那位搬山老祖的戰績履歷,了不得,令人咂舌,做出過如今回頭看便堪稱一連串驚世駭俗的壯舉,曾經在驪珠洞天,先是重傷了劉羨陽,繼而迫使陳平安跟寧姚聯手對敵,雙方周旋頗久,與宋長鏡對過拳,最後好像還挑釁過齊靜春,只因為想要搬走那座如今歸屬於夜遊神君的北嶽披雲山……
卻不知其實當年馬苦玄也曾單獨挑釁過他們。
那會兒的馬苦玄,想法依舊迥異常人,反而覺得那個外鄉少女跟泥瓶巷狗腿子,如果身份一個天一個地的他們,能夠走到一起,天雷勾動地火,滾個被單什麼的,挺好的,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比較有趣。
陳平安搖頭笑道:「假人就是假人,到底不是真人,只能按圖索驥,不能異想天開。」
周密說道:「哦?懇請陳劍仙不吝賜教。」
陳平安說道:「先介紹一下我兩把本命飛劍最早的名字,分別是籠中雀和井中月。再糾正你一下,劉材的飛劍白駒,一開始是用來針對籠中雀的,飛劍碧落,才是針對井中月。當然你現在的判斷,也沒有什麼問題,我拿一袋袋的金精銅錢熔鑄為一條光陰長河,痴人妄想,不自量力,試圖在籠中雀內打造一座小千世界,也是歸功於劉材的出現,他那兩把飛劍,給了我很大的啟發。」
言下之意,就是明知劉材在前邊道路上等著自己,陳平安非但不繞道,反而更進一步,你那把白駒不是無視光陰長河的拘束嗎?那我就千方百計到處搜集金精銅錢,一直砸錢下去。你那把碧落號稱一劍破萬劍?那就看看你到底可以破去幾個一萬劍,十個,百個?
周密恍然大悟,「不怕抱道而亡,只肯直道而行,原來這就是劍修。」
馬苦玄嘖嘖道:「頭真硬。」
周密流露出讚賞神色,笑道:「信命卻不認命,是個好習慣。」
馬苦玄以心聲問道:「怎麼說?」
周密答道:「有點麻煩,抽絲剝繭已經不易,就怕繭外有繭。我大致可以推斷出此地是幻境天地之一,另外還有數十個候補之多,目前被我尋見根腳的,就有三十二個,雖說它們的堅固程度肯定一般,還不如這座劍氣長城,但是被他在關鍵時刻拿來礙手礙腳,壞你的企圖,總歸不是什麼難事。」
馬苦玄點點頭,「這傢伙從小就心思重,擅長偽裝,狡猾得很,論城府,當年宋集薪給這個鄰居提鞋都不配。不愧是同道中人,我是裝傻子,他是裝好人,當年我們都成功了。」
陳平安好似猜出他們的意圖,略帶幾分譏諷語氣,微笑道:「給你們機會不中用啊。」
周密突然以心聲說道:「要小心了。」
馬苦玄嗤笑道:「小什麼心,你繼續破解屏障,能夠一股腦兒徹底打碎是最好,不成也無妨。我反正是不慣著他了。」
霎時間天地變相,碧空萬里,嬋娟可愛,全無一片雪花,本來積雪厚重的大地,頃刻間亦是不見半點雪白。
與此同時,城頭之上,一線橫切而過,不見半點劍光。
橫線掠過的高度,恰好就在馬苦玄和周密的腰部位置,好似有無形劍仙,一劍揮出,橫切天地。
那周密神色自若,只是站在原地,任由身軀被攔腰一切為二,上半截身軀稍稍,沒有出現血肉四濺的景象,身軀也非幻景,劍光所斬確是實物,只是被斬開的兩截腰部缺口處,分別從中流瀉、浮溢出一陣陣炫目的琉璃光彩,兩道光彩一升一降,貌似是試圖自行銜接在一起,重新拼湊起這具形體,卻被那股遺留劍意阻攔了道路。這副身軀就像是個「草包」空殼,只是這皮囊下的草包,可就是名副其實的價值連城了,竟是那由大量金精銅錢煉化而出的琉璃身軀。
似乎得到了馬苦玄的某種授意,周密伸手就要將那顆棗核大小的袖珍「雷池」握住,又是一道劍光直落城頭,將這周密當頭劈開,本來只是分為上下兩截的身軀,變成了四份,這兩次劍光,其實都不能說是一條或一道了,而且一個完整的巨大切面,劍光橫貫整座小天地。
劍光綻放極快,一閃而逝,連綿不絕,一斬再斬,將那周密形態斬得七零八落,縱橫交錯的劍光遺留在原地,使得城頭周密變得支離破碎,只是保持一個大概的全貌,慘不忍睹。
馬苦玄身形卻是消逝不見了,陳平安驀然轉身,就是一劍遞出。
高空中一粒微塵般的存在,瞬間變化出一尊身高千丈的巍峨法相,一腳朝那大地上略顯渺小的陳平安狠狠踏去。
馬苦玄這尊披掛五彩寶甲、法相威嚴的身外化身,從腳底至肩頭,被一撩而起的劍光切豆腐般,毫無凝滯斬開。
劍光不止是破開法相,劍氣還向兩側轟然散開,宛如有一雙巨靈大手,硬生生將馬苦玄的那尊法相身軀向兩側撐開。
陳平安微微皺眉,換成一般的同境修士,在自家天地內,被一劍斬開法相,倒也正常。
可馬苦玄不是一般的仙人,金身不該如此脆弱不堪才對。
就在此時,陳平安心弦緊繃,電光火石之間,念頭急轉,最終選了一個折中的法子,避而不戰,斂了行蹤,隱匿起來。
原來見到那城頭之上,周密瞬間恢復如常不說,整個「人」變得無比真實,氣勢更是渾然一變,狗日的,簡直比周密還真。
陳平安那一瞬間,都要以為當年馬苦玄其實已經跟周密勾結在一起,作為留在人間的後手,只等今天,來殺自己,強取豪奪半個一。
那周密面帶笑意,神色無比寫意,隨隨便便高舉手臂,雙指併攏,便是一划而下。
直指陳平安所站位置,陳平安前腳剛走,後腳城外大地之上,便出現了一條無比深邃的溝壑,一直蔓延出去。
整座籠中雀天地差點,當真只是差點,就被破開了,溝壑最深處,與最遠處,皆已即將觸及天地的邊界。
隱去行蹤的陳平安心神震動不已,皺眉不語。
難道真是周密?
否則這一手,不是飛升境的山巔大修士,根本無力造就出這種局面。
耳畔聽見馬苦玄言說「出來」二字,如同言出法隨的道家聖人,陳平安就被從一處秘境中拖拽而出,被迫現行。
雲海滾滾,一隻金色手掌攪出一個窟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向懸在半空來不及躲避的陳平安。
一劍遞出,確實穿透那隻大如山嶽的金色手掌,仍是裹挾巨大聲勢一砸而下,陳平安只得對了一拳。
大地震顫,塵土飛揚,被砸下的陳平安單膝跪地,位於大坑中心位置,嘔出一口鮮血。
馬苦玄說了自己不學拳,為何這一不好說是術法還是神通的一掌,威力不弱於曹慈的拳法?
不用轉頭,陳平安反手就是一劍。
卻被那如影隨形的周密,輕而易舉以雙指捻住夜遊劍的劍尖,周密抬起手,便有劍氣凝為長劍,回禮一劍,斬向陳平安的肩頭。
陳平安身形化作十數道劍光,倏忽間在百餘里之外重新凝為真身。
下一刻,只見大地之上,彷彿未卜先知的馬苦玄拉開一個拳架,已有一拳朝向自己遞出。
拳罡浩蕩,不可匹敵,
在這一拳和陳平安之間,如有數百塊鏡面砰然碎裂開來,向四方濺射,景象絢爛。
這就是佔據天時地利的優勢了,哪怕有臨時設置的群鏡長廊阻攔此拳,陳平安仍是需要縮地橫移才避開那道拳罡。
十分古怪,那周密掐訣,念了一個撤字,先前大地之上的溝壑瞬間消失,好似時光倒流,恢復如初。
馬苦玄朝陳平安勾了勾手指。
陳平安剛要言語,周密緩緩前行,笑道:「城頭刻字者的劍術,陳劍仙教人失望啊。」
陳平安說道:「連我的名字都不敢說出口,是怕我找到你的隱匿之地,還是擔心被真身察覺到蛛絲馬跡,他一個念頭,就崩碎了你這副琉璃金身?」
周密說道:「我不敢對你直呼其名,陳劍仙就敢對周密直呼其名了?」
陳平安洒然笑道:「我是廢物,不妨礙你更廢物啊。」
周密說道:「我看過一本書上的兩個故事,故事裡的主人公,能活下來不是因為他們是主人公,而是因為他們能夠活下來才是主人公。」
「一個故事發生的背景,起始於一個叫槐黃縣城泥瓶巷的地方,主人公,姓陳。」
「更前邊的另外一個故事,開始於中土神洲的一個書香門第,轉折於劍氣長城,最多篇幅在蠻荒天下,收官於浩然,結局暫時未定。」
陳平安突然說道:「明白了,好手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