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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膽小稚童躲在小巷深處的灰塵藥鋪,除了女子長腿和掌柜葷話,一天到晚其實沒有什麼事情可做,生意清淡,有些時候就連女子們都想不明白,花錢僱傭她們做什麼,要說是那個冤大頭掌柜每天都會毛手毛腳,相對還好理解,可是漢子其實嘴上不正經,眼神吃人,從不會真正揩油,這就有些讓她們犯迷糊了,不過每月薪水不缺她們一顆銅錢,也就樂得在這座藥鋪虛度光陰,反正每天給那掌柜的瞅幾眼,身上也不會少塊肉,倒是在此做事薪水頗豐,衣食無憂,在各自家中伙食改善許多,女子們大多胖了兩三斤,惹人憂愁。
鄭大風今天又收到一個口信,傳信之人,是當時與他一起離開驪珠洞天的一尊陰神,不管鄭大風如何插科打諢、稱兄道弟,陰神只是裝聾作啞,絕不泄露半點底細,以至於到現在鄭大風還揣摩不出陰神的修為境界。
老頭子讓陰神告訴鄭大風兩件事情,一件事是陳平安的真氣八兩符已經破碎,已經不用他鄭大風出手祛除,第二件事是傳道人和護道人,都在老龍城,要他自己注意。
第一件事很淺顯,關鍵是下邊那件事,老傢伙的話說得很模稜兩可,含糊不清,鄭大風想要追問,有符籙傍身的陰神已經身形消逝。
鄭大風百思不得其解,便坐在藥鋪門檻上發獃。關於師父和傳道人,本就是鄭大風的一個心結所在,老頭子承認自己是他和師兄李二的師父,但不是他們倆的傳道人,反而讓李二的女兒李柳,認了老傢伙做傳道人。至於護道人身份,鄭大風如今算是范家小子的護道人,要保證那個小傢伙順利破開武夫三境瓶頸,之後還要幫著范家小子一路走到純粹武夫的煉神境。
老頭子對於陳平安的態度,也挺讓人捉摸不透,但是鄭大風可以明確一點,泥瓶巷少年,只是師父眾多押注對象之一,分量遠遠比不得天道眷顧的馬苦玄,和生而知之的李柳,當初傳授的那門吐納法門,其實很粗陋,算不得什麼武道上乘心法,鄭大風猜測應該是這幾年陳平安在武道的上升勢頭太過驚人,現在都已經由煉體境躋身鍊氣境,所以老頭子開始逐漸加大押注。
鄭大風皺眉沉思道:「難道是要我去當陳平安的傳道人,或是護道人?不對啊,老頭子以往讓手底下誰去做這類事,從來直截了當,給誰當,當幾年,負責護道對象到達何種境界為止,清清楚楚,絕不會如此藏藏掖掖。」
鄭大風雙手抱住腦袋,無奈嘆息:「再說了我跟陳平安八字不合,這麼個不解風情的死板少年,我實在喜歡不起來啊。顯然讓李二給陳平安當護道人,才是最合適的。師父啊,你老人家到底是咋想的,能不能給句痛快話?給他當個一年半載的護道人,還好說,捏著鼻子忍忍就過去了,可要是當他的傳道人,那不是要了我的親命嘛。」
一位活潑少女坐在門檻旁邊嗑瓜子,笑問道:「掌柜的,愁啥呢?」
鄭大風轉頭瞥了眼少女胸前略顯平坦的風光,沉聲道:「小荷啊,要跟上啊,不能光長腿不長肉啊。」
少女本就是膽大的,又經過這麼久的朝夕相處,那些個葷話早就聽得耳朵起了繭子,繼續嗑瓜子,不以為意道:「想要長肉,就得多吃東西,可是藥鋪每個月的薪水就那麼點,我倒是想要那兒更風光些,可是兜里的銀子不答應,我能咋辦?掌柜的,給我偷偷漲漲薪水唄?我保證不告訴她們。」
鄭大風沒嬉皮笑臉道:「就你這張唧唧喳喳的小嘴,藏不住話的,我要是給你漲了薪水,第二天肯定人人都得漲,你當我的銀子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啊,養活你們這麼一大幫子小姑娘大姐姐,很辛苦的好不好。」
少女小屁股蛋兒坐在門檻上,故意向門外伸長了那雙腿,笑道:「掌柜的,隔壁街不是有位姐姐愛慕你嘛,那麼豐滿,不是你最好的那口兒嘛,你為啥不答應人家?人家這兒……可長肉啦,咱們藥鋪里誰都比不上她呢。」
少女丟了瓜子,雙手在胸口託了托。
鄭大風呲牙咧嘴,揮手趕人道:「小姑娘家家的,盡說一些不害臊的羞人話,小心以後嫁不出去,趕緊回鋪子掃地!」
少女不願挪窩,理直氣壯道:「咱們鋪子就叫灰塵藥鋪,打掃那麼乾淨,多不像話。」
鄭大風說不過小丫頭,便翹起二郎腿,抱著後腦勺,仰頭望向天空。
別人看不出那片雲海,他一個八境巔峰的武道宗師,看得出。
法寶之上,是為仙兵。
可是宗字頭的宗門,在寶瓶洲就已經足夠鳳毛麟角,仙兵更是難有。有多難?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一洲道統所在的神誥宗,宗主祁真是因為躋身天君,才被中土神洲的正宗賜下一把仙兵。
所以距離仙兵一大截、卻又超出法寶一籌的半仙兵,就成了所有練氣士夢寐以求的東西。
如今老龍城有四件,兩件是城主苻家的老祖持有,皆是攻伐重寶,從中土神洲新購而來的那件,是傾向防禦、庇護一城的重寶。唯獨城頭上空的那片雲海,老龍城對外宣稱是苻家持有,可其實真相如何,是否真是苻家的殺手鐧,難說。至於八百年前那場正邪之戰,什麼女子酣睡於雲海,她醒來後駕馭那件半仙兵斬殺群魔,騙鬼呢,若真有那等滔天威勢,必須兩點兼具,一是城上雲海,絕不是什麼半仙兵,二是使用者必須是上五境練氣士。
少女看著漢子的側臉,好奇問道:「掌柜的,你看啥呢?」
鄭大風使勁瞪大眼睛,抬頭望去,輕聲回答少女的問題:「看有沒有體態婀娜、穿著清涼的仙子御風經過啊。」
少女白眼道:「看看看,小心仙子撒尿在你頭上。」
鄭大風嘖嘖道:「那豈不是久旱逢甘霖。」
少女站起身,「噁心!」
鄭大風哈哈大笑。
少女剛跨過門檻,突然轉頭問道:「掌柜的,你上次哼唱的家鄉小曲兒,能不能再哼哼?」
鄭大風使勁搖頭,「那可是我贏得佳人芳心的壓箱底本事,哪裡好輕易展露,去去去,忙你的去。」
少女低聲道:「哼哼唄,說不定我以後成了你媳婦呢?」
鄭大風眼睛一亮,剛要起身,少女已經坐回門檻,轉過頭望著漢子,一臉惋惜道:「掌柜的,你這也信啊,以後娶媳婦難嘍。」
鄭大風一屁股坐回,沉默片刻後,吹起了口哨,調子還是那支鄉謠的調子,只是漢子這次沒有唱詞。
少女彎下腰,雙手托起腮幫,安靜聽著哨子,反正之前掌柜的哼唱曲詞,是他的家鄉話,她也聽不懂。
初一的月兒彎,十五的月兒圓,聽阿婆說,吃著餅兒,對著月兒揮一揮手,就會沒有煩憂。
春風兒吹秋風兒搖,聽阿婆說,紅燦燦的柿子掛滿了枝頭,跌倒了摔疼了也不要愁,柿子裝滿了背簍。
烏雲朵兒來烏雲朵兒走,聽阿婆說,雨後會有彩帶掛在天邊頭,是老神仙在天上搭了座高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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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龍城即將迎來一場盛事,少城主苻南華即將迎娶雲林姜氏嫡女。
雲林姜氏是寶瓶洲歷史最悠久的豪閥之一,相傳在上古時代,儒家剛剛成為浩然天下的正統,百廢待興,禮聖制定了最早的儒教規矩,姜氏出過數位大祝,即《大禮春官》中,與大史、大宰並列為六大天官之一,主掌祁神降福的各種祝詞。
雲林姜氏位於寶瓶洲東南部的大海之濱,面朝大海的府門,有一條極其寬闊的闕門行道,長達三十餘里,一直延伸到大海之中,最終以一對巨大的天然礁石作為闕門,有囊括東海之意,氣魄極大。
在從中土神洲遷徙寶瓶洲後的漫長歲月里,姜氏逐漸棄文從商,家族在無數次山河動蕩中,始終屹立不倒,成為名副其實的富可敵國,老龍城苻家同樣如此,所以這兩家選擇聯姻,在寶瓶洲南方是近期最大的一個消息,有人好奇先前苻家的聘禮是什麼,也有人好奇姜氏女子的嫁妝,會不會是一件半仙兵,以及那些與苻家世代交好的山上仙府,會拿出怎樣的珍重賀禮,所以老龍城這兩個月湧入無數看熱鬧的山上修士,加上傳聞那位姜氏女子奇醜無比,更讓人遐想連篇。
素來以交友廣泛著稱老龍城的苻南華,在從北方驪珠洞天返回後,突然變得深居簡出,雖說談不上就此閉門謝客,可是除了孫嘉樹這些老朋友,能夠登門見上他幾面,苻南華再也沒有結交什麼新朋友,一直待在苻家,外城幾處名動半洲的風花雪月場所,這位少城主再沒有露過面。
今天苻南華竟然離開私宅,獨自走到苻城大門口,頭頂高冠,一襲玉白色長袍,腰間懸掛翠綠欲滴的龍形玉佩,這位少城主在神色沉穩之餘,似乎還有些鬱鬱寡歡,比起去往驪珠洞天的意氣風發,天壤之別。
這段時間這座符城貴客臨門,川流不息,哪怕苻家待人接物,可能比一國朝廷還要經驗老道,可還是有些應接不暇。
此時符城門外,就有好幾撥山上仙家府邸的重要人物,前來祝賀那樁被世人譽為「金玉良緣」的聯姻,其中就有雲霞山,雲霞山算不得最頂尖的門派,但是出產的雲根石,風靡數洲,財源滾滾,故而也有一番蒸蒸日上的景象,若是再冒出一兩個能夠扛起大梁的天之驕子,雲霞山躋身寶瓶洲一流仙家行列,指日可待。
老龍城與雲霞山有著數百年香火情,因為雲霞山的特產雲根石,正是苻家吞寶鯨、懸浮山兩艘渡船的重要貨物之一,由雲根石淬鍊打造而出的磨石,是劍氣長城劍修用以砥礪劍鋒的好東西,因為價廉物美,最重要當然還是價格便宜,哪怕效果比之世間最佳磨劍石的斬龍台,雲泥之別,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每逢妖族作亂,大戰連綿,便是賒賬,欠下一屁股爛賬,也顧不得了,對劍修而言,沒什麼比有一把好劍更重要。
當然所謂的價錢便宜,是相比其它通過倒懸山運往劍氣長城的珍稀物品,雲霞山雲根石的價格,賣給寶瓶洲修士,賣給老龍城苻家,賣給劍氣長城劍修,是三種懸殊價格。
這次丹霞山來了四人,兩位山門老祖和各自得意弟子。
苻南華今天破天荒出門迎客,是來見一個一個本該已經死了的人,雲霞山仙子蔡金簡。
當苻南華出人意料地現身後,城門這邊頓時議論紛紛,招呼聲賀喜聲連綿不絕,苻南華一一應付過去,不失禮節,最後苻南華來到位置靠後的兩輛馬車前,看到那兩匹神俊非凡的青驄馬,有著蛟龍之屬的偏遠血統,應該是從孫家驛站臨時僱傭的車輛,老龍城內外都知道,兩種遊覽老龍城的方式最耗錢,一是向苻家買下一枚老龍翻雲佩,再就是跟孫嘉樹那傢伙名下的店鋪雇車,一般只有兩種人會如此做派,一種是兜里真有錢,一種是土鱉傻子。
雲霞山的兩位老祖當然不傻,這點門面還是撐得起的,而且是必須要撐的。
見到了苻南華親自出門迎接,兩位老祖趕緊帶著得意弟子走下馬車,其中一位雲霞山嫡傳,正是臉色微白卻容顏嫵媚的仙子蔡金簡,另外一位則是器宇軒昂的年輕男子,身上所傳法袍隱約有雲霧繚繞的氣象。
苻南華跟兩位雲霞山老祖客套寒暄之後,提了一個小要求,說要帶著蔡仙子先入城賞景敘舊。
蔡金簡的傳道恩師,受寵若驚,哪裡會拒絕這番美意,之前蔡金簡在驪珠洞天兩手空空返回山門,整整一袋子金精銅錢,連打水漂都不如,半點響聲都沒有,那可是金精銅錢,穀雨錢在它面前,就是誥命夫人見著了皇后娘娘,屁都不是。
連累老人在雲霞山這兩年受盡白眼和詰難,原本想要一步步將蔡金簡推上山主寶座的老人,心灰意冷,但是更氣人的是寄予厚望的蔡金簡,這兩年跟個活死人似的,修行山門神通十分憊懶,讓老人既心疼又憤懣,還打不得罵不得,生怕蔡金簡破罐子破摔,淪為正陽山蘇稼那般廢物。
苻南華與蔡金簡併肩而行,走過符城大門,帶著這位小有名氣的蔡仙子,一路走向他在符城的輝煌私宅。
在驪珠洞天尋覓機緣之時,苻南華還只是眾多未來家主候選人之一,所以精於生意的苻南華,對當時就矮他一頭的蔡金簡十分客氣,可如今對他青眼相加的傳道老祖,破關在即,又有與雲林姜氏嫡女聯姻的推波助瀾,苻南華的身價水漲船高,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所以在雲霞山兩位老祖看來,苻南華如此親近蔡金簡,絕不是當年一起在驪珠洞天結為短暫盟友可以解釋,難道兩人曾經有過一段露水姻緣?也不對,蔡金簡分明還是處子之身。但是不管如何,終有一天會穿上那件老龍袍的苻南華,願意如此對待破格禮遇雲霞山,兩位老祖可謂顏面有光。
苻南華和蔡金簡兩人極有默契,一路上都沒有怎麼說話,一直到了苻南華的私人府邸,苻南華在大廳落座,拍了拍腰間那塊父親親自賜下的嶄新玉佩,望向那位曾經在小巷被少年以瓷片捅碎喉嚨的仙子,說道:「我們現在可以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蔡金簡看似嫣然一笑,但是笑容其實了無生氣,「說什麼?」
苻南華死死盯住這個本該身死道消於驪珠洞天的女子,「我不會問你如何活了過來,我只想知道,那個人為什麼救你,救了你之後,他想要你做什麼?」
蔡金簡收斂笑意,「如果我說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信嗎?」
苻南華冷笑道:「君子?如果他齊靜春只是一位君子,那麼儒家聖人還不得佔據四座天下?」
蔡金簡神色平淡,「苻南華,咬文嚼字就沒有意思了吧?」
苻南華深呼吸一口氣,「那我先坦誠相見,你倒在血泊之後,我也陰溝裡翻船,差點栽在那個破地方,姓齊的當時從那個泥腿子賤胚手底下,救下了我……」
苻南華突然察覺到蔡金簡嘴角笑意的玩味,立即停下言語,改了口風,「他齊靜春攔下陳平安後,跟我說了一番話,要我離開驪珠洞天,但是隨手贈予我一份不在法寶器物上的機緣,具體為何,就不與你說了,但是很奇怪,齊靜春從頭到尾,沒有要求要我發誓將來放過陳平安,不找他的麻煩,或是什麼冤家宜解不宜結的勸說言語。」
蔡金簡環顧四周,神情淡漠,最後望向苻南華,微笑道:「對待救命恩人和一位聖人,你難道不該以姓氏加先生作為敬稱嗎?」
苻南華扯了扯嘴角,「人都死了,還是被各路天上仙人聯手鎮壓致死,儒教那座文廟選擇袖手旁觀,齊靜春明顯再無翻身的半點機會,那麼聖人又如何,先生又如何?齊靜春又如何?」
蔡金簡一笑置之,感慨了一句題外話,「我們雲霞山的幾位老祖的修道之地,都沒有這座府邸來得靈氣充沛,苻南華,你們苻家真是有錢。」
這座苻家私邸,八根主要棟樑,皆是名為「龍繞樑」,雕有真龍纏繞,口銜寶珠,每一顆寶珠都是價值連城的先天靈器,使得這座宅邸匯聚有大量靈氣,宛如一座小型洞天福地,大大利於修行。
所以說,真正頂尖的仙家子弟,喝茶聊天是修行,睡覺打盹還是修行,一點都沒有水分。
無根浮萍的山野散修對此眼紅嫉妒,合情合理。
苻南華流露出一絲不耐煩,眯眼道:「蔡金簡,別給臉不要臉,我即將擁有一艘吞寶鯨渡船,若是不收你雲霞山的雲根石,你們雲霞山的山門收入就會驟減兩成,你再被那位老祖器重看好,可是你先賠了一袋子金精銅錢在前,如果再有影響雲霞山攫取暴利的途徑在後,你自己掂量掂量!」
蔡金簡笑了起來,「行了,苻南華你就別威脅我了,老龍城苻家到底如何有錢,我是不知道,可苻家幾千年來是如何做買賣的,我一清二楚,別說你擁有一艘吞寶鯨,就是你真當上了城主,也不會在這種祖宗規矩上動手腳。」
苻南華嘆息一聲,「既然你這麼聰明,當初我們也曾在驪珠洞天共患難一場,為何不能合則兩利?你我二人,以誠相交,徹底消弭那場禍事的後遺症?在這之後,我不但會爭取城主之位,還能夠幫你往上行走,試想一下,我只需要稍稍提高吞寶鯨收購雲根石的價格,對外放出風聲,是因為你蔡金簡的功勞,雲霞山豈敢怠慢你這位招財童子?何況你自身天賦就很好,又有押寶在你一人身上的老祖恩師,作為山門靠山,再有老龍城這麼一個強力外援,雲霞山山主之位,最遲百年,必然是你的囊中之物!」
說到最後,苻南華情不自禁地站起身,言語激昂,氣勢勃發,如同一位指點江山的未來君主。
蔡金簡微微抬頭,看著這位躊躇滿志的少城主,眼神清澈,她並沒有太多情緒起伏。
不是苻南華說得不夠真誠,所描繪的前景不夠美妙,而是如今的蔡金簡,跟當初那個負擔山門重任、一肚子勾心鬥角的蔡仙子,心境已經截然不同。
人真正死過一次,彷彿從鬼門關一步步走回陽間,跟命懸一線卻最終大難不死,還是不一樣的。
那位在驪珠洞天擔任教書先生的儒家聖人,以莫大神通救了她後,在那座學塾內,有過一場如同長輩與晚輩的對話,就像只是在閑聊人生,蔡金簡當初肉身依舊重傷不堪,遠未痊癒,齊先生便只是將她的魂魄剝離開來,學塾內,光陰如溪水潺潺流淌,先生向她詢問了許多洞天之外的事情,都是很瑣碎的小事,山下市井的糧米價格如何,書本刊印之術,是不是更加簡單便於流傳,等等,蔡金簡一開始還十分忐忑,到後來便放下心來,與齊先生一問一答,有些她答不上來,有些她可以回答,那位先生始終面帶微笑,偶爾蔡金簡也會詢問一些連她師父都束手無策的修行癥結,先生便會三言兩語,一一點透。
最後齊先生還向她推薦一些聖賢經典,說是山上修行,修力當然不可或缺,神通術法,自然多多益善,能夠由雜入精是更好,可修心一樣很重要,讀那些書上道理,未必是要她去做聖人,可如人之心境即心田,需要有源頭活水來,莊稼才能繁茂豐收,修道才算是真正修長生……
最終離開驪珠洞天,蔡金簡還是那個志向高遠的蔡金簡,可也不再是那個覺得修行只為修行的雲霞山仙子。
在臨行之前,蔡金簡壯起膽子,詢問先生為何願意救下自己這種人。
那位齊先生坦誠笑言,「救你,不合此方天地規矩,卻是我齊靜春的道理。」
蔡金簡又問為何願意教自己這種人聖賢道理。
先生正色肅穆而答:「傳道受業,能解一惑是一惑。書上正理,能說一理是一理。」
蔡金簡回到雲霞山,哪怕修行難題困惑已無,仍是不再急於攀升境界,只是將齊先生推薦的書籍看了一遍,將那些先生的話語,想了一遍又一遍。
外人覺得她是荒廢修行,蔡金簡自己知道不是。
後來她聽師父私底下說,那位齊先生死了,在寶瓶洲北方版圖的上空,一人迎敵數位天上仙人,最終灰飛煙滅,世間再無齊靜春。
蔡金簡沒有如何悲痛欲絕,只是覺得有些失落。
在那之後,就開始放下書本重新修行,很快就成功破開一境,並且故意壓制境界,免得太過驚世駭俗。這才有了她這次拜訪老龍城的露面機會。
種種福禍相依,一切源於那場泥瓶巷的狹路相逢。
歸根結底,在於當初在修行路上誤入歧途的自己,禍害慘了那個少年。
而明顯,那位先生對少年的態度,不像是一位聖人在俯瞰蒼生,一切以規矩作準,而像是長輩在維護晚輩,甚至可以不理睬規矩。
因為自己若是死了小巷之中,可能所謂的天道反撲大勢,和佛家的因果報應,就會落在那個少年頭上。
在那之後,齊先生為自己傳道解惑,則很純粹,大概是覺得她還有的救,所以那位先生願意教。
蔡金簡想明白了許多以前想都不會去想的事情,心境通透,掃去遍地塵埃,而且雲霞山最重觀想,所以才能破境迅猛。
身處老龍城這座未來城主的龍興府邸,蔡金簡沒有揮袖離去,突然會心笑道:「苻南華,我們第一次結盟,結局慘淡,今天第二次結盟,你我再大賭一場?我賭你能夠穿上老龍袍,你賭我能夠當上雲霞山山主,如何?我現在就可以承諾,只要我手握雲霞山大權,所有雲根石,不再分賣給老龍城其餘五大姓,全部給你苻家!在這之前,我也會通過師父,盡量提高份額,賣給你的那艘吞寶鯨。」
苻南華有點措手不及,懷疑其中是否有詐,或是另有玄機,一時間反而沒有先前那麼胸有成竹。
驪珠洞天的境遇,雖然沒有成為修行路上的魔障心結,但是不梳理清楚脈絡,趕緊下定決心如何處置那個泥瓶巷的泥腿子少年,苻南華心裡頭很不痛快。
蔡金簡已經站起身,來到一根龍繞樑附近,饒有興緻地欣賞起那顆雪白寶珠。
苻南華最後也沒有答應或是拒絕蔡金簡,只說讓她稍等幾天。
在蔡金簡離開這座私邸之後,苻南華摘下那枚之餘老龍城意義非凡的玉佩,握在手心,在大堂上轉圈踱步,權衡利弊。
一位身穿龍袍的高大男子,積威深重,憑空出現在大堂中,站在龍繞樑旁,仰頭端詳著那顆巨龍所銜寶珠,男子似乎想要通過雲霞山蔡金簡的視線,看到更深遠的地方。
他來得無聲無息,以至於苻南華根本沒有察覺,等到苻南華意識到的時候,龍袍男人收回視線,望向這位嫡子,問道:「為什麼不答應她?」
苻南華回答道:「總覺得心意難平。」
正是老龍城城主苻畦的龍袍男人,隨口道:「很簡單,要麼殺了陳平安,強行壓下心湖漣漪,以修力之法,竭力斬斷一位儒家聖人帶給你的全部影響。要麼順勢而為,些許難以抹去的心結疙瘩,在別處是越往高處走,修道瑕疵越大,可在老龍城苻家,本就是結成心湖珍珠的秘法之一。」
男人譏笑道:「就這麼點難題,你也需要如此糾結?看來我身上這件老龍袍,你這輩子是不打算穿了?」
苻南華大汗淋漓。
男人搖搖頭,「一個死人,一個少年,就讓你如此不痛快,我苻畦生一個好兒子。」
苻南華臉色慘白。
男人扯了扯嘴角,「那你知不知道,我早年已經身穿老龍袍,為了苻家二字,跪在地上給人苦苦哀求的時候,把額頭白骨都磕了出來,如今有無心結?」
苻南華頭腦一片空白,默然流淚卻渾然不知。
男人嗤笑一聲,消逝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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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能夠過了倒懸山那道奇妙禁制,成功進入兩座天地的接壤處,便都會感慨大有奇觀。
一堵高牆,高聳入雲,亘古不變地屹立於天地間。
高牆以南,就是這座天下的真正主人。
高牆以北,是一座無牆之城。
最早一撥紮根於此的劍仙曾言,若是被妖族翻過劍氣長城,天底下還有什麼城牆可言?
在那之後,城池外圍就沒有哪怕一塊磚頭。
十數萬劍修,與世隔絕,世世代代居住於此,除了極少數人能夠去往倒懸山,幾乎所有人都恪守祖訓,一輩子不曾去往那座浩然天下。
在此生,在此死,以戰死於劍氣長城外為榮,以老死於劍氣長城內為恥。
有些事情,此地異於外邊浩然天下,但是有些事情,還是有些在所難免的相似,比如這座沒有名字的無牆大城,也有一些個根深蒂固的大家族,但是不同於外邊大家族,需要苦口婆心地對子孫說什麼居安思危,在這裡,根本沒有必要,因為再大的家族,哪怕是嫡子,甚至是一根獨苗的嫡子,都需要在十二歲之時,擔負起「送劍」職責,最晚十六歲去往城頭向南方出劍,最遲三十歲需要離開城頭,去往南方斬殺妖族。
在這裡,幾乎所有女子,都希望嫁給劍術比自己高的男子,若是男子戰死,她便隨後,子女再後。
世間任何一首膾炙人口的邊塞詩歌,都無法媲美此處的戰事。
甚至若是有外人流露出悲壯慘烈之意,他們反而會嗤之以鼻,這種事情,有何了不起的?
第二場浩大戰事暫告段落,劍氣長城北邊的這座城池,再一次恢復寧靜。
城內也有小橋流水庭院深深,有高門府邸石獅坐鎮,有高樓翹檐劍鋪林立,更有一棟棟簡陋茅舍祖孫同堂。
在一座街旁酒肆,有六人圍桌而作,一位眉如狹刀的英氣少女,與一位神色木訥的獨臂少女坐在一張長凳上,後者身材矮小纖細,但是卻背負著一把令人咂舌的大劍。
一位年紀最長的及冠男子,模樣俊朗,但是一身劍氣凝聚猶如實質,腰間佩劍,隱約散發出一股浩然氣。
一個笑眯眯小口抿酒的胖子少年,盤腿坐在踩在長凳上,屁股很大,凳面很窄,所以他坐著其實不太舒服,經常要扭來扭去,放在雙腿上的那把劍,雖在鞘中,但是紫電縈繞,呲呲作響,有些電光炸裂濺射到了肚子上,胖子少年就會立即打個寒顫,倒抽一口冷氣。
他旁邊坐著一個膚如黑炭、滿臉疤痕的醜陋少年,懸佩之劍,名字卻很旖旎脂粉,名為紅妝。
醜陋少年對面坐著一個容顏俊美的少年,左右腰間各自懸佩一劍,只是一劍無鞘,劍身篆文為古樸「雲紋」二字。
這六人,在第一場戰役中就並肩作戰,只是那一次,他們少了一個名叫蛐蛐的朋友。
這一次,運氣要好一些,六人除了人人負傷,並無人陣亡戰死,但是他們這支隊伍的劍師,兩位底蘊深厚的十境劍修,卻沒能活著回到劍氣長城,沒能走下城頭返回家中。
胖子少年喜歡喝酒,更喜歡勸酒。
姓董的俊美少年,好像最喜歡罵那個滿臉傷疤的醜陋少年。
獨臂少女喜歡偶爾看一眼那位及冠男子。
英氣少女則喜歡獨自喝酒,獨自發獃,但是哪怕她怔怔出神的時候,也絕無半點柔弱之感。
一樣不減英武神氣。
之後有兩位年齡約莫十八九歲的女子趕來,一人坐在醜陋少年身旁,三人擠在一張長凳上,害得胖子少年大屁股三邊懸空,很是遭罪。董姓少年就不敢再罵醜陋少年了,畏畏縮縮,好像很怕對面那個和和氣氣的圓臉姐姐。
另外一位下巴尖尖的秀氣少女,毫不猶豫地坐在俊美少年身旁,讓後者忍不住直翻白眼,心想你一個長得還沒我好看的小娘們,也好意思想著跟我成親滾被窩?
在圓臉姐姐詢問過後,才知道原來是那個及冠男子,歷練結束,馬上要返回中土神洲的儒家學宮了,到時候就會由賢人成為君子。
他摘下那把「浩然氣」,放在桌上,說這是阿良送給劍氣長城劍修的,不是送給他的,所以必須要留下。
胖子少年笑逐顏開,他垂涎那把劍可不是一天兩天了,所以趕緊點頭,連聲稱讚儒家學宮男子講義氣懂規矩,歡迎以後再來,他一定雙手雙腳一起歡迎。
木訥獨臂少女破天荒開口,說他兩次死戰,斬殺了那麼多中五境妖族,可以帶走浩然氣。
俊美少年對此根本無所謂,左右張望,看有路上沒有熟人能夠幫他結賬付錢。
醜陋少年只顧著悶頭喝酒,圓臉女子是他的姐姐,便勸他少喝一點,黑炭少年置若罔聞,女子神色便有些無奈。
英氣少女一錘定音,「拿走。」
所有人便都沒了異議。
哪怕一桌人當中,有人即將是學宮君子,更有人姓董,姓陳。
若是再有人姓齊。
那麼劍氣長城上的三個姓氏,就都有了。
俊美少年突然皺了皺眉,嘀咕道:「怎麼走哪兒都能碰上爛狗屎。」
街道上有一行人,多是二十來歲的年輕子弟,人人劍意渾厚,殺氣十足。
很湊巧,其中為首一人剛好姓齊,身後背負一鞘雙劍,身材高大,氣勢凌人。
他率先走出隊伍,來到酒肆旁邊,直勾勾望向那位英氣少女,盡量不讓自己顯得咄咄逼人,語氣和緩笑問道:「寧姚,你家的那塊斬龍台,到底賣不賣?價錢好商量,我家肯定不會坑你的,再說了,我爹娘與你爹娘什麼交情,你比誰都清楚,如果不是我爺爺阻攔,當年咱們還差點成了娃娃親,對吧?」
英氣少女頭也不抬,「滾。」
姓齊的男子也不惱火,揉揉下巴,轉身就走,乾脆利落。
隊伍中有人憤憤不平,嗓音不大,陰陽怪氣道:「有的人就是福氣好,爹娘都是大劍仙,可真厲害,厲害到了差點害我們輸掉整座劍氣長城,嘖嘖嘖。」
英氣少女無動於衷。
但是酒桌上,所有人都猛然起身,便是那位來此歷練的學宮君子,都握住了那把浩然氣。
胖子少年咧嘴,露出森森白牙,「呦呵,方才說了啥,大爺我沒聽清楚,再說一遍?」
俊美少年已經直接破口大罵:「小崽兒,我干你祖宗十八代!」
他瞥了眼對面的黑炭,「咋說?誰先來?」
醜陋少年最直接,肩膀一抖,掙脫開姐姐的束縛,提劍前行。
姓齊的年輕男子伸出一條手臂,示意身後眾人不要說話,然後踏出一步,笑問道:「董黑炭,你真要打架?」
醜陋少年面無表情,只是前行,雙手已經按住左右兩側的劍柄,一把經書,一把雲紋,都是阿良從一個叫寶瓶洲大驪王朝的地方隨手丟過來的。
如今阿良走了,救過自己三次的寧姐姐,她的爹娘都不在了,那麼他董畫符在這種時候,不做點什麼,就不配姓董。
圓臉女子微笑道:「別殺人就行了,其餘事情,我可以幫你擺平爺爺那邊。」
這句話一說出口,便是那位姓齊的年輕男子都覺得有些棘手。
突然,一陣手指敲擊桌面的聲響咄咄響起。
黑炭少年轉頭望去。
寧姚淡然道:「黑炭,回來喝酒。」
少年悶悶轉身,坐回原位,圓臉女子摸了摸他的腦袋,本就心情煩躁的少年立即怒目相視,他姐姐做了個嬌憨鬼臉,看得俊美少年目不轉睛。
雙方這才沒有大打出手。
姓齊的年輕劍修領著同伴遠去,走出去很遠之後,才對那個出聲挑釁的年輕人說道:「近期不要出門,或者直接去我家待著。」
那人嗯了一聲,沒有任何猶豫,內心忐忑不安。
寧姚在所有人重新坐回位置後,嘆了口氣,「你們多大人了,還這麼孩子氣。再說了,這種我家的家事,你們外人摻和什麼,我自己記住就行了。」
一大桌子沉默無言。
她記起一事,扯了扯嘴角,冷笑道:「聽說那個傢伙給道老二一拳打回了浩然天下。」
當寧姚說起這個人,幾乎所有人都有了笑意,當然那位學宮君子是苦笑。
胖子少年最出神,不知是想到了傷心處還是開心事,狠狠灌了一口酒。
在他第一次走上城頭殺敵之後。
當時少年滿臉期待看著那個不修邊幅的漢子,問道:「阿良阿良,我那一劍如何?是不是有你一半的風采了?」
漢子只是喝著酒,哦哦呀呀隨口敷衍。
「阿良!你倒是給句話啊,好話壞話,都中!」
「好吧,你那一通劍術……很妖嬈。」
「啥個意思嘛?」
「我的意思啊,就是說你一通亂劍猛如虎,結果打死了只老鼠。」
當時一身血跡的少年泫然欲泣,可憐巴巴的,覺得天崩地塌,自己可能這輩子都沒啥大出息了。
然後那個男人把酒壺拋給他,笑道:「我跟你這麼大的時候,還不如你。」
小胖墩頓時挺起胸膛,那是他第一次喝酒,真他娘的難喝。
俊美少年一手托住腮幫,一口咬住酒杯,輕輕一仰頭就能喝一口酒。
這個動作,當初就是跟那個傢伙學的,太帥氣了。
「阿良,聽說你去過竹海洞天,那個竹夫人,到底漂亮不?」
「漂亮啊,兩條腿長極了。」
「我問臉蛋呢,腿長不長,有啥意思?」
然後少年就被弔兒郎當喝酒的漢子一把推開腦袋,「咱倆沒得聊。」
便是那位圓臉女子,始終沒有喝酒,臉上都有些醉醉的笑意。
她曾經膽氣十足地站在那個男人身前,問道:「阿良,想家不?」
「想啊。」
「下次回家帶個媳婦回去不?」
「也想啊。」
「阿良阿良,帶我,帶我唄?」
男人一臉笑容和驚訝,「哎呦喂,不曾想我阿良闖蕩江湖,從未遇上對手,今兒給一位請青蔥少女撞了一下老腰……」
少女的弟弟當時還掛著鼻涕蟲,小黑炭蹲在一旁,但是也懂事了,便撇過頭呸了一聲。
男人將酒壺遞給少女,摸了摸她的腦袋,「做我的媳婦就算了,我阿良一個江湖浪蕩子,不坑害好姑娘。」
少女接過了酒壺,卻沒敢喝。
男人哈哈大笑道:「偷偷喝幾口,沒事,喝我的酒,你家老祖宗再管得嚴,也不會罵你,只會罵我阿良。」
在懵懂少女喝酒的時候,男人腳尖一點,站在劍氣長城的城頭上,眺望遠方,雙手從額頭往腦勺捋過頭髮,感慨道:「酒能紅雙頰,愁能雪滿頭呀。小丫頭,以後要找男人,一定要找我這般學富五車能夠吟詩作賦的……當然,我是說找像我的,而不是我。」
小黑炭突然嚷嚷道:「阿良,我要拉屎!我要去南邊拉屎,快點,憋不住啦!」
男人趕緊跳下牆頭,罵罵咧咧抱住這個小王八蛋,一掠如長虹,去往南方。
至於南邊是不是有危險,會不會有大妖隱藏於附近,男人當然不在乎。
那個圓臉少女也不在乎,因為他是阿良。
在這座天下,沒有阿良一人一劍去不了的地方。
她爺爺再不喜歡這個男人,也不會說阿良的劍術不夠高。
結果小兔崽子到底是沒憋住,拉得滿褲襠全是,男人一邊蹲在水潭旁清洗褲衩,一邊看著那個光屁股亂跑的王八蛋,低聲笑道:「我不過是當年拒絕了你娘親七八回而已,今兒到底還是遭了報應啊,比你親爹還要像爹了……」
最後,這個男人走了,沒了劍的男人,刻下了一個猛字後,戴著斗笠離開了劍氣長城。
那一天,劍氣長城後邊的城池中,不知有多少婦人女子喝著酒,她們的男人,也喝著更愁的悶酒。
更後邊,懸佩一把竹刀的漢子,找到了齊靜春選擇相信的少年,對他說,我叫阿良,善良的良。我是一名劍客。
熟悉了之後,男人對那位浩然天下的泥瓶巷少年笑著說,你知不知道,天底下喜歡我阿良的女子,茫茫多。
少年只當他是吹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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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桌散去,朋友分別。
寧姚獨自回家。
一路上有很多的指指點點。
有憐憫,有譏諷,有嘆息,有仰慕。
寧姚回到家中,仍是這座城池最大的府邸之一,依然有許多家族劍修,可是少了一些人。
她走到那座試劍場,然後躺在那塊大如茅屋的斬龍台上,開始眯眼打盹。
一封信上說,有個笨蛋要來送劍給她,怎麼還沒到呢?
少女有些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