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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九章 都在有酒的江湖

所屬書籍: 劍來

    石柔猛然站起身,仰頭望去,二樓那邊,光腳老人手裡拎著陳平安的脖子,輕輕一提,高過欄杆,隨手丟下,石柔慌慌忙忙接住。
    老人說道:「這傢伙想得太多,睡得太少。讓他先睡個飽,這段時間,讓誰都別去吵他。」
    石柔趕緊將陳平安放到一樓床鋪上,悄然退出,關上門,乖乖坐在門口竹椅上當門神。
    老人走下竹樓,來到崖畔,今日雲霧濃重,遮蔽視野,畫卷壯麗,猶如天風震撼大海潮,身處落魄山高處,如同置身於一座澤國。稍稍左邊,有一座毗鄰落魄山的山峰,獨獨高出雲海,如仙人踩高蹺,老人隨手一揮袖,輕易打散整座雲海,如開門見山河。
    這一幕,看得石柔眼皮子微顫,趕緊低斂視線。
    這要是一袖子打在她那副仙人遺蛻上,真不知道自己的魂魄會不會徹底煙消雲散。
    先前她最害怕的那個崔東山拜訪過落魄山,就在二樓,石柔從未見過如此失魂落魄的崔東山,老人坐在屋內,並未走出,崔東山就坐在門外廊道中,也未走入,但是稱呼老人為爺爺。
    從那一刻起,石柔就知道該如何跟老人打交道了,很簡單,盡量別出現在崔姓老者的視線中。
    老人駐足遠望。
    一條腹有金線、生出四爪的巨大黑蛇,從山門那邊,沿著寬闊山道,迅猛登山,臨近竹樓後,黑蛇死活不敢靠近,裴錢知道它守規矩,也不為難它,飄落在地,躬身前奔,粉裙女童尾隨其後,如粉蝶紛飛,極其可愛。青衣小童顯得比較無精打采,滑下了黑蛇尾巴,慢悠悠吊在兩個傢伙的身後,就要見著了陳平安,青衣小童不知為何,還是有些心虛。
    裴錢到了竹樓,石柔趕緊將老人言語重複了一遍,裴錢既有失望也有擔憂,輕輕走在竹樓門口,試圖從綠竹縫隙當中瞧見屋子裡邊的光景,當然一無所獲,她猶不死心,繞著竹樓走了整整一圈,最後一屁股坐在石柔的那條竹椅上,雙臂環胸,生著悶氣,師父回鄉後,竟然不是第一個瞧見她,她這個肩挑重擔的開山大弟子,當得不太闊以啊,不太講究了。
    裴錢偷偷丟了個眼神給粉裙女童。
    粉裙女童立即心領神會,跑到光腳老人那邊,輕聲問道:「崔爺爺,我家老爺還好吧?」
    老人點頭道:「有些麻煩,但是還不至於沒辦法解決,等陳平安睡飽了之後,再喂喂拳,就扳得回來。」
    粉裙女童臉色慘白。
    喂拳?
    她可知道當年老爺的境遇,真真是怎一個慘字了得。
    一直豎起耳朵偷聽對話的青衣小童,也神色戚戚然。可憐老爺,才回家就跳進一座大火坑。難怪這趟出門遠遊,要晃蕩五年才捨得回來,換成他,五十年都未必敢回來。
    陳平安足足睡了兩天一夜才醒來,睜眼後,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走出屋子,發現裴錢和朱斂在門外守夜,一人一條小竹椅,裴錢歪靠著椅背,伸著雙腿,已經在酣睡,還流著口水,對於黑炭丫頭而言,這大概就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人生無奈。陳平安放輕腳步,蹲下身,看著裴錢,片刻之後,她抬起手臂,胡亂抹了把口水,繼續睡覺,小聲夢囈,含糊不清。
    陳平安站起身,示意朱斂跟上他,兩人一起來到崖畔,那邊打造了一張刻有棋盤的石桌,和四隻篆刻雲紋的古樸石凳。
    朱斂壓低嗓音,輕聲笑道:「若是裴錢瞧見了少爺這副模樣,可要心疼壞了。」
    陳平安嘆了口氣,「已經很好了,當初做了最壞的打算,以為七八年內都無法從書簡湖脫身。」
    朱斂點點頭,「雖然不知具體緣由,一些書信往來,老奴不敢在紙上詢問,可是能夠讓少爺這般度日如年,想來是天大的難事了。」
    陳平安取出兩壺書簡湖烏啼酒,跟朱斂一人一壺,輕輕磕碰,陳平安斜靠著石桌,一條胳膊擱在上邊,喝了一口酒,感慨道:「一言難盡。」
    「何謂風骨,無非是能受天磨。」
    朱斂轉頭凝視著陳平安的側臉,喝了口小酒兒,輕聲勸說道:「少爺如今模樣,雖然憔悴不堪,可老奴是那情場過來人,曉得如今的少爺,卻是最惹婦人的憐惜了,以後下山去往小鎮或是郡城,少爺最好戴頂斗笠,遮掩一二,不然小心重蹈紫陽府的覆轍,不過是給街上婦人多瞧了幾眼,就憑空招惹幾筆風流賬、脂粉債。」
    久違的溜須拍馬。
    陳平安伸出手揉著臉頰,笑道:「你是當我傻,還是當那些女子眼瞎啊?」
    朱斂唏噓道:「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少爺你就等著吧,到了山外,遲早要被婦人……」
    陳平安連忙擺手,「打住打住,喝你的酒。」
    朱斂痛心疾首,「忠言逆耳!」
    陳平安微笑不言,借著灑落人間的素潔月色,眯眼望向遠方。
    雖然當下是望向南方,可是接下來陳平安的新家業,卻在落魄山以北。
    除了原先包袱齋「安營紮寨」的牛角山,先前見機不妙,打算跳下大驪這條「沉船」的仙家勢力,包括清風城許氏在內選中的硃砂山,其餘還有螯魚背、拜劍台、蔚霞峰和灰濛山等,除了拜劍台位於最西邊,形單影隻,並且山頭不大,其餘多是西邊群山中靠南位置,恰好與落魄山相距不遠,尤其是灰濛山,佔地廣袤,先前的那個仙家勢力,已經砸下重金,加上大批盧氏遺民的任勞任怨,已經打造出連綿成片的神仙府邸,宛如人間仙境,最後等於是半賣半送,還給了大驪朝廷,不知如今作何感想,想來應該悔青了腸子。
    那些大驪宋氏在老龍城賒欠下的金精銅錢,被魏檗牽線搭橋,然後陳平安用來買山,然後就此一筆勾銷,也算清爽了。
    尤其是那座建造出一座仙家渡口的牛角山,即將被陳平安收入囊中,但是必須暫時掛名在魏檗那邊,不然名不正言不順,利益太過巨大,陳平安也會被大驪權貴眼紅嫉妒,可是私底下,這股源頭活水,裡邊流著的可是一顆顆神仙錢,陳平安會與魏檗對半分紅。
    當年幫著顧璨家與人在田間搶水無數次,不曾想如今也能守著這麼一塊收成驚人的「良田」。
    陳平安收回思緒,問道:「朱斂,你沒有跟崔老前輩經常切磋?」
    朱斂微笑搖頭,「老前輩拳頭極硬,早已走到我們武夫夢寐以求的武道盡頭,誰不仰慕,只不過我不願打攪前輩清修。」
    朱斂身體後仰,轉頭望向竹樓那邊,「我這麼說,老前輩不會介意吧?」
    寂靜無聲,沒有回應。
    朱斂笑道:「老前輩除了偶爾手持行山杖,遊歷群山,與那披雲山的林鹿書院幾位老夫子切磋學問,一般不太願意露面,閑雲野鶴,不過如此。」
    朱斂記起一事,說道:「我在郡城那邊,無意間找到了一棵好苗子,是位從大驪京畿搬遷到龍泉的富家千金,年紀不大,十三歲,跟咱們那位賠錢貨,差不多歲數,雖然現在才開始學武,起步有些晚,可是勉強還來得及,我已經跟她的長輩講清楚,現在只等少爺點頭,我就將她領上落魄山,如今落魄山新建了幾棟府邸,除了我們自住,用來待人接物,綽綽有餘,而且都是大驪出的銀子,不用我們掏一顆銅錢。」
    陳平安點點頭,如今落魄山人多了,確實應該建有這些棲身之所,不過等到與大驪禮部正式簽訂契約,買下那些山頭後,即便刨去租借給阮邛的幾座山頭,好像一人獨佔一座山頭,同樣沒問題,真是財大氣粗腰桿硬,到時候陳平安會成為僅次於阮邛的龍泉郡大地主,佔據西邊大山的三成地界,除去小巧玲瓏的真珠山不說,其餘任何一座山頭,靈氣沛然,都足夠一位金丹地仙修行。
    陳平安好奇問道:「你要是願意領著她登山,當然可以,不過是以什麼名分留在落魄山,你的入室弟子?」
    若是朱斂在浩然天下收取的首位弟子,陳平安還真有些期待她的武學攀登之路。
    藕花福地的畫卷四人,朱斂如今境界最高,實打實的遠遊境武夫,雖說走了捷徑,但是陳平安內心深處,覺得朱斂的選擇,看似急功近利,實則才是最對的。
    朱斂搖頭道:「老奴可沒興緻給人當師父,讓她先當個落魄山的記名弟子吧,以後誰相中了她的根骨資質,只管拿走。老奴所作所為,不過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想著給少爺的落魄山添份人氣,不然儘是神怪鬼妖,不太像話,總覺得不利於風水。話說回來,這要是在藕花福地,少女那般天賦的弟子,就像是我去書肆買書的時候,路邊撿來的,可是在家鄉那邊,估摸著能讓一籮筐的江湖宗師,爭搶得你打我我殺你,腦漿四濺,很江湖了。」
    朱斂翹著二郎腿,雙指捏住仙家釀酒的酒壺,輕輕搖晃,唏噓道:「不愧是浩然天下,英才輩出,絕不是藕花福地可以媲美。」
    陳平安笑問道:「怎麼說服的少女家人?窮學文富學武,可不是開玩笑的。」
    朱斂呵呵笑道:「事情不複雜,那戶人家,之所以搬遷到龍泉郡,就是在京畿混不下去了,紅顏禍水嘛,少女性子倔,爹娘長輩也硬氣,不願低頭,便惹到了不該惹的地方勢力,老奴就幫著擺平了那撥追過來的過江龍,少女是個念家重情的,家裡本就有兩位讀書種子,本就不需要她來撐門面,如今又連累兄長和弟弟,她已經十分愧疚,想到能夠在龍泉郡傍上仙家勢力,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其實學武到底是怎麼回事,要吃多少苦頭,如今半點不知,也是個憨傻丫頭,不過既然能被我看中,自然不缺靈氣,少爺到時候一見便知,與隋右邊相似,又不太一樣。」
    陳平安嗯了一聲。
    朱斂做事情,還是牢靠的。
    朱斂突然轉頭一聲吼,「賠錢貨,你師父又要出遠門了,還睡?!」
    裴錢連人帶竹椅一起摔倒,迷迷糊糊之間,瞧見了那個熟悉身影,飛奔而至,結果一看到陳平安那副模樣,立即淚如雨水珠子叭叭落,皺著一張黑炭似的臉龐,嘴角下壓,說不出話來,師父怎麼就變成這樣了?這麼黑黑瘦瘦的,學她做什麼啊?陳平安坐直身體,微笑道:「怎麼在落魄山待了三年,也不見你長個兒?怎麼,吃不飽飯?光顧著玩了?有沒有忘記抄書?」
    裴錢一把抱住陳平安,那叫一個嗷嗷哭,傷心極了。
    當年就該死皮賴臉跟著師父一起去的,有她照顧師父的飲食起居,哪怕再笨手笨腳,好歹在書簡湖那邊,還會有個能陪師父說說話、解悶兒的人。
    陳平安瞪了眼在一旁幸災樂禍的朱斂。
    朱斂提起酒壺,自己喝了一大口罰酒,然後趁著陳平安輕聲安慰裴錢的功夫,朱斂拎著還剩下半壺烏啼酒的小壺,起身離去。
    好似要將月色與光陰,都留予那對久別重逢的師徒。
    裴錢好不容易才哭著鼻子,坐在一旁石凳上。
    個頭稍稍長高,但是很不明顯,尋常十三四歲的少女,這會兒身段也該如楊柳抽條,臉龐也會長開了。
    可裴錢就好像還是那個在紅燭鎮分別之際的黑炭丫頭。
    她嘰嘰喳喳,與師父說了這些年她在龍泉郡的「豐功偉績」,每隔一段時日就要下山,去給師父打理泥瓶巷祖宅,每年正月和清明節都會去上墳,照看著騎龍巷的兩間鋪子,每天抄書之餘,還要手持行山杖,騎著那頭黑蛇,兢兢業業巡視落魄山地界,防止有蟊賊潛入竹樓,更要每天練習師父傳授的六步走樁,劍氣十八停,女冠姐姐教她的白猿背劍術和拖刀法,更別提她還要完善那套只差一點點就可以登峰造極的瘋魔劍法……總之,她很忙碌,一點都沒有瞎胡鬧,沒有不務正業,天地良心!
    至於攆狗斗鵝踢毽子這些小事情,她覺得就不用與師父嘮叨了,作為師父的開山大弟子,這些個蕩氣迴腸的事迹、壯舉,是她的分內事,無需拿出來顯擺。
    陳平安耐心聽完裴錢添油加醋的言語,笑問道:「崔老前輩沒教你什麼?」
    裴錢眼珠子滴溜溜轉動,使勁搖頭,可憐兮兮道:「老爺子眼界高,瞧不上我哩,師父你是不知道,老爺子很高人風範的,作為江湖前輩,比山上修士還要仙風道骨了,真是讓我佩服,唉,可惜我沒能入了老爺子的法眼,無法讓老爺子對我的瘋魔劍法指點一二,在落魄山,也就這件事,讓我唯一覺得對不住師父了。」
    大概是害怕陳平安不相信,一番言語已經兩邊討好的裴錢,以拳擊掌,響聲清脆,十分惱火道:「是我給師父丟臉了!」
    陳平安彎腰前傾,一彈指砸在裴錢額頭,疼得裴錢捂住腦袋,倒抽一口冷氣。
    陳平安笑道:「吃不住苦就老實說,什麼眼界高,你唬誰呢?」
    裴錢揉了揉微微發紅的額頭,瞪大眼睛,一臉錯愕道:「師父你這趟出門,莫不是學會了神仙的觀心術嗎?師父你咋回事哩,怎麼不管到哪裡都能學會厲害的本事!這還讓我這個大弟子追趕師父?難道就只能一輩子在師父屁股後頭吃灰塵嗎……」
    陳平安一把擰住這個馬屁精的耳朵,「呦,繼續編,我看你能編到什麼時候。」
    裴錢咧嘴笑了起來,只是一看到師父那張臉龐,便又泫然欲泣,連與師父開玩笑的心思都沒了,低下頭。
    陳平安嘆了口氣,拍了拍那顆小腦袋,笑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很快灰濛山、硃砂山和螯魚背這些山頭,都是你師父的了,還有牛角山那座仙家渡口,師父佔一半,以後你就可以跟來來往往的各色人物,理直氣壯得收取過路錢。」
    裴錢興緻不高,哦了一聲。
    陳平安雙手籠袖,繼續遠望落魄山以南的夜景,聽說天氣晴朗的時候,只要眼力夠好,都能夠瞧見紅燭鎮和繡花江的輪廓。
    裴錢趴在石桌上,手指沿著棋盤刻線輕輕抹過,目不轉睛,看著師父。
    兩兩無言。
    得了朱斂的消息,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從新建府邸那邊聯袂趕來,陳平安轉過頭去,笑著招手,讓他們落座,加上裴錢,剛好湊一桌。
    粉裙女童飛快跑來,向陳平安作揖行禮,畢恭畢敬道:「老爺。」
    青衣小童也有模有樣,鞠了一躬,抬起頭後,笑臉燦爛,「老爺,你老人家總算捨得回來了,也不見身邊帶幾個如花似玉的小師娘來著?」
    粉裙女童怒目相向,「不許胡說八道!」
    青衣小童挖著鼻孔,一屁股坐在陳平安對面石凳上,學裴錢趴在桌上,一臉疑惑道:「老爺,你是不是戴了張人-皮面具行走江湖啊?大晚上的,我膽兒小,瞧著老滲人了,趕緊摘下來吧。」
    陳平安笑道:「這是不想要紅包的意思?」
    青衣小童抬起腦袋,左看右看,「不曾想細看之後,老爺愈發有男人味道了。」
    陳平安撓撓頭,落魄山?改名為馬屁山得了。
    陳平安隨後從咫尺物當中取出三件東西,千壑國渡口那位老修士贈送的九宮寶匣,老龍城苻家賠償的一塊老龍布雨玉佩,僅剩一張留在身邊的狐皮美人符紙,分別送給裴錢、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
    裴錢一打開看到琳琅滿目的小物件,玲瓏別緻,關鍵是數量多啊。
    青衣小童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那件價值連城的老龍布雨佩。
    粉裙女童捻著那張狐皮符紙,愛不釋手。
    陳平安對她笑著解釋道:「以後打掃屋舍,不用你一個人忙活了,灌注靈氣後,可以讓一位符籙傀儡幫忙,靈智與尋常少女無異,還能與你聊聊天。」
    粉裙女童又起身給陳平安鞠躬致謝,一絲不苟。
    陳平安也攔不住。
    青衣小童突然說道:「是不是貴重了些?」
    陳平安打趣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青衣小童哀嘆一聲,想了想,「不能收,我湊巧聽說過這種老龍城玉佩的珍稀,又不是涉及大道的蛇膽石,給我再多,我也來者不拒……」
    青衣小童將那塊玉佩放在桌上。
    陳平安見他眼神堅定,沒有執意要他收下這份禮物,也沒有將其收回袖中,拿起烏啼酒,喝了口酒,「聽說你那位御江水神兄弟來過咱們龍泉郡了?」
    青衣小童耷拉著腦袋,「可不是。」
    陳平安說道:「也別覺得自己傻,是你那個水神兄弟不夠聰明。以後他如果再來,該如何就如何,不願意見,就隨便說個地方閉關,讓裴錢幫你攔下,如果還願意見他,就繼續好酒招待著便是,沒錢買酒,錢也好,酒也罷,都可以跟我借。」
    青衣小童臉色有些古怪,「我還以為你會勸我不見他來著。」
    陳平安微笑道:「幾百年的江湖朋友,說散就散,有些可惜吧,不過朋友繼續做,有些忙,你幫不了,就直接跟人家說,真是朋友,會體諒你的。」
    青衣小童嘀咕道:「混江湖,與兄弟說自個兒不行,那多不豪氣。」
    青衣小童一說完這些,就更心虛了。
    陳平安笑道:「行吧,只要是跟錢有關,你就算要還想著在水神兄弟那邊,打腫臉充胖子,不行也硬要說行,沒關係,到時候一樣可以來我這邊借錢,保管你還是當年那個闊綽豪氣的御江二把交椅。」
    青衣小童徹底懵了,顧不得稱呼老爺,直呼其名道:「陳平安,你這趟遊歷,是不是腦瓜子給人敲壞了?」
    陳平安安安靜靜坐在那邊,雙手籠袖,清風拂面,「哪天等你自己想明白了,兄弟不再是兄弟,即便朋友都做不得了,你最少可以問心無愧,自認從無對不起兄弟的地方。在落魄山,咱們又不是吃不著飯了,那麼江湖人身在江湖,只要還有酒喝,錢算什麼?你沒有,我有。你不多,我很多。」
    青衣小童一把抓起那塊老龍布雨佩,抹了把臉,什麼也沒說,跑了。
    裴錢和粉裙女童面面相覷。
    陳平安其實還有些話,沒有對青衣小童說出口。
    不管如何,陳平安都不希望青衣小童對他心心念念的那座江湖,太過失望。
    魏檗突然出現在崖畔,輕輕咳嗽一聲,「陳平安啊,有個消息要告訴你一聲。」
    陳平安站起身,「怎麼說?」
    魏檗指了指山門那邊,「有位好姑娘,夜訪落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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