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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章 前輩我讓你三拳吧

所屬書籍: 劍來

    這一路逛盪,經過了桃枝國卻不去拜訪青磬府,黑衣小姑娘有些不開心,繞過了傳說中經常劍光嗖嗖嗖的金烏宮,小丫頭心情就又好了。
    小姑娘的心情,是那天上的雲。
    這天在一座處處都是新鮮事兒的仙家小渡口,終於可以乘坐騰雲駕霧的渡船,去往春露圃了!這一路好走,累死個人。
    黑衣小姑娘站在大竹箱裡邊,瞪圓了眼眸,她差點沒把眼睛看得發酸,只可惜雙方事先約好了,到了修士扎堆的地方,她必須站在箱子裡邊乖乖當個小啞巴,大竹箱裡邊其實沒啥物件,就一把從沒見他拔出鞘的破劍,便偷偷踹了幾腳,只是每次當她想要去蹲下身,拔出鞘來看看,那人便要開口要她別這麼做,還嚇唬她,說那把劍忍你很久了,再得寸進尺,他可就不管了。
    這讓她有些憋屈了好久,這會兒便抬起一隻手,猶豫了半天,仍是一板栗砸在那傢伙後腦勺上,然後開始雙手扶住竹箱,故意打瞌睡,呼呼大睡的那種,書生一開始沒在意,在一座鋪子裡邊忙著跟掌柜的討價還價,購買一套古碑拓本,後來小姑娘覺得挺好玩,捲起袖子,就是砰砰砰一頓敲板栗,白衣書生走出鋪子後,花了十顆雪花錢買下那套總計三十二張碑拓,也沒轉頭,問道:「還沒完了?」
    黑衣小姑娘一條胳膊僵在空中,然後動作輕柔,拍了拍那書生肩膀,「好了,這下子纖塵不染,瞧著更像是讀書人嘍。姓陳的,真不是我說你,你真是榆木疙瘩半點不解風情唉,大江之上攔下了那艘樓船,上邊多少達官顯貴的婦人良家女,瞧你的眼神都要吃人,你咋個就登船喝個茶酒?她們又不是真吃人。」
    陳平安卻轉移話題,說道:「你打了我十六下,我記在賬本上,一下一顆雪花錢。」
    小丫頭雙手環胸,踮起腳跟站在書箱中,嗤笑道:「小錢錢,毛毛雨!」
    陳平安帶著她一起登上了那艘渡船。
    這麼背著個小精怪,還是有些引人注目。
    不過瞧來的視線多輕視譏諷,出門在外,修道之人,能夠以一頭山中君作為坐騎翻山越嶺、騎著蛟龍入水翻江倒海,那才是大豪傑,真神仙。
    陳平安覺得挺好。
    穀雨時節,經常晝晴夜雨,雨生百穀,天地萬物清凈明潔,其實適合徒步趕路欣賞沿路山水。
    只是陳平安還是希冀著能夠趕上春露圃那場集會的尾巴,自己這個包袱齋,不能總是遊手好閒。
    黑衣小姑娘還是依依不饒,「上樓船那邊喝個茶水也好啊,我當時在岸邊可是瞧得真切,有兩位妙齡衣裙華美的女子,模樣真是不差,這可是紅袖添香的好事唉。」
    陳平安輕聲笑道:「你要是個男的,我估摸著在啞巴湖那邊待久了,你遲早要見色起意,為禍一方,若是那個時候被我撞見,青磬府抓你去當河婆,或是給金烏宮擄去當丫鬟,我可不會出手,只會在一旁拍手叫好。」
    黑衣小姑娘氣得一拳打在這個口無遮攔的傢伙肩頭,「胡說,我是大水怪,卻從不害人!嚇人都不稀罕做的!」
    陳平安不以為意,「又是一顆雪花錢。」
    小丫頭就要給那後腦勺來上一拳,不曾想那人說道:「打頭的話,一下一顆小暑錢。」
    小姑娘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家底,刨開那顆算是給自己贖身的穀雨錢,其實所剩不多了。
    難怪那些路過啞巴湖的江湖人,經常念叨那錢財便是英雄膽啊。
    她皺著眉頭,想了想,「姓陳的,你借我一顆穀雨錢吧?我這會兒手頭緊,打不了你幾下。」
    陳平安乾脆就沒搭理她,只是問道:「知道我為什麼先前在那郡城,要買一壇酸菜嗎?」
    小姑娘疑惑道:「我咋個知道你想了啥。是這一路上,腌菜吃完啦?我也吃得不多啊,你恁小氣,每次夾了那麼一小筷子,你就拿眼神瞧我。」
    陳平安笑了笑,「聽說酸菜魚賊好吃。」
    小姑娘覺得自己真是聰明,一下子就聽明白了,她泫然欲泣,蹲在竹箱中默默擦拭眼淚,她又機靈又命苦啊。
    只是到了渡船底層房間,那傢伙放下竹箱後,她便一個蹦跳離開,雙手負後,一臉嫌棄,嘖嘖道:「寒酸!」
    陳平安摘了斗笠,桌上有茶水,據說是渡口本地特產的繞村茶,別處喝不著,便倒了一杯,喝過之後,靈氣幾無,但是喝著確實甘甜清冽。相傳在渡口創建之前,曾有一位辭官隱士想要打造一座避暑宅邸,開山伐竹,見一小潭,當時只見朝霞如籠紗,水尤清冽,烹茶第一,釀酒次之。後來慕名而來者眾,其中就有與文豪經常詩詞唱和的修道之人,才發現原來此潭靈氣充裕,可都被拘在了小山頭附近,才有了一座仙家渡口,其實離著渡口主人的門派祖師堂,相距頗遠。
    陳平安開始雙手劍爐走六步樁,小姑娘坐在椅子上,搖晃雙腿,悶悶道:「我想吃渡口街角店鋪的那個龜苓膏了,涼涼苦苦的,當時我只能站在竹箱裡邊,顛簸得頭暈,沒嘗出真正的滋味來,還不是怪你喜歡亂逛,這裡看那裡瞧,東西沒買幾件,路沒少走,快,你賠我一份龜苓膏。」
    陳平安置若罔聞。
    小姑娘其實也就是悶得慌,隨便聊點。
    可是當那白衣書生又開始來回瞎走,她便知道自己只能繼續一個人無聊了。
    她跳下椅子,一路拖到窗口那邊,站上去,雙臂環胸。渡船有兩層樓,那傢伙吝嗇,不願意去視野更好的樓上住著,所以這間屋子外邊,經常會有人在船板上路過,欄杆那邊還有三三兩兩的人待著,也是讓她心煩,這麼多人,就沒一個曉得她是啞巴湖的大水怪。
    渡船緩緩升空,她搖搖晃晃,一下子心情大好,轉頭對那人說道:「飛升了飛升了,快看,渡口那邊的鋪子都變小啦!米粒小!」
    這可是這輩子頭回乘坐仙家渡口,不曉得天上的雲海能不能吃,在啞巴湖水底待了那麼多年,一直疑惑來著。
    那人只是在屋子裡邊來回走。
    渡船欄杆那邊的人不少,聊著許多新近發生的趣事,只要是一說到寶相國和黃風谷的,小姑娘就立即豎起耳朵,格外用心,不願錯過一個字。
    有人說那黃風谷的黃袍老祖竟然身死道消了,卻不是被金烏宮宮主的小師叔一劍斬殺,好像黃袍老祖是因此受了重傷,然後被寶相國一位過路的大德高僧給降服了,但是不知為何,那位老僧並未承認此事,卻也沒有透露更多。
    小姑娘氣得搖頭晃腦,雙手撓頭,如果不是姓陳的白衣書生告訴她不許對外人胡亂張嘴,她能咧嘴簸箕那麼大!
    她真的很想對窗戶外邊大聲嚷嚷,那黃袍老祖是給我們倆打殺了的!
    小姑娘委屈得轉過頭,壓低嗓音,「我可以現出真身,自己剮下幾斤肉來,你拿去做水煮魚好了,然後你能不能讓我與那些人說上一說啊,我不會說你打殺了黃袍老祖,只說我是啞巴湖的大水怪,親眼瞧見了那場大戰。」
    那人卻不近人情,「急什麼,以後等到有人寫完了志怪小說或是山水遊記,版刻出書了,自然都會知道的。說是你一拳打死了黃袍老祖都可以。」
    小姑娘想了想,還是眼神幽怨,只不過好像是這麼個理兒。
    好在那人還算有點良心,「渡船這邊一樓房間,不附贈山上邸報,你去買一份過來,如果有先前沒賣出去的,也可以買,不過如果太貴就算了。」
    小姑娘哦了一聲,只要能夠在渡船外邊多走幾步,也不虧,跳下椅子,解下包裹,自己掏出一隻錦霞燦爛寶光外瀉的袋子,那人已經一拂袖,關上了窗戶,並且丟出了一張龜駝碑符籙,貼在窗戶上。小姑娘見怪不怪,從小袋子取出一把雪花錢,想了想,又從袋子裡邊撿出一顆小暑錢,這個過程當中,袋子裡邊叮噹作響,除了神仙錢外,還裝滿了亂七八糟的小巧物件,如那串當年送人的雪白鈴鐺一樣,都是她這麼多年辛苦積攢下來的寶貝,然後她將袋子放回包裹,就那麼隨便擱在桌上,出門的時候,提醒道:「行走江湖要老道些啊,莫要讓蟊賊偷了咱們倆的家當,不然你就喝西北風去吧!」
    陳平安笑道:「呦,今兒出手闊氣啊,都願意自己掏錢啦。」
    走到屋門那邊黑衣小姑娘一挑眉,轉頭道:「你再這樣拐彎說我,買邸報的錢,咱倆可就要對半分了!」
    那人果然立即閉嘴。
    黑衣小姑娘嘆了口氣,老氣橫秋道:「你這樣走江湖,怎麼能讓那些山上仙子喜歡呢。」
    陳平安走樁不停,笑道:「老規矩,不許胡鬧,買了邸報就立即回來。」
    約莫一炷香後,小姑娘推開了門,大搖大擺回來,將那一摞邸報重重拍在了桌上,然後在那人背對著自己走樁的時候,趕緊呲牙咧嘴,然後嘴巴微動,咽了咽,等到那人轉頭走樁,她立即雙臂環胸,端坐在椅子上。
    陳平安停下拳樁,取出摺扇,坐在桌旁,瞥了她一眼,「有沒有買貴了?」
    她譏笑道:「我是那種蠢蛋嗎,這麼多珍貴的山上邸報,原價兩顆小暑錢,可我才花了一顆小暑錢!我是誰,啞巴湖的大水怪,見過了做買賣的生意人,我砍起價來,能讓對方刀刀割肉,揪心不已。」
    陳平安有些無奈,翻翻撿撿那些邸報,有些還是前年的了,若是按照正常市價,總價確實需要一顆小暑錢,可邸報如時令蔬果,往往是過期作廢,這麼多邸報瞧著是多,可其實半顆小暑錢都不值。這些都不算什麼,生意是生意,只要你情我願,天底下就沒有隻有該我賺的買賣。可是有些事情,既然不是買賣了,那就不該這麼好說話。
    眼前這個小姑娘,其實很好。
    確實一根筋,傻乎乎的,但是她身上有些東西,千金難買。就像嘴唇乾裂滲血的年輕鏢師,坐在馬背上遞出的那隻水囊,陳平安哪怕不接,也能解渴。
    小丫頭在外邊給人欺負得慘了,她似乎會認為那就是外邊的事情,踉踉蹌蹌返回開了門之前,先躲在廊道盡頭的遠處,蹲在牆根好久才緩過來,然後走到了屋子裡邊,不會覺得自己身邊有個……熟悉的劍仙,就一定要如何。
    大概她覺得這就是自己的江湖?自己在江湖裡邊積攢下來的未來書上故事之一,有些必須寫在書上,有些糗事小事就算了,不用寫。
    陳平安背靠椅子,手持摺扇,輕輕扇動陣陣清風,「疼,就嚷嚷幾聲,我又不是那個幫你寫故事的讀書人,怕什麼。」
    黑衣小姑娘一下子垮了臉,一臉鼻涕眼淚,只是沒忘記趕緊轉過頭去,使勁咽下嘴中一口鮮血。
    陳平安笑問道:「具體是怎麼個回事?」
    小丫頭抬起雙手,胡亂抹了把臉,低著頭,不說話。
    陳平安微笑道:「怎麼,怕說了,覺著好不容易今天有機會離開竹箱,一個人出門短暫遊玩一趟,結果就惹了事,所以以後就沒機會了。」
    其實一起走過了這麼多的山山水水,她從來沒有惹過事。
    就只是睜大眼睛,她對這個離開了黃風谷和啞巴湖的外邊廣袤天地,充滿了好奇和憧憬。
    黑衣小姑娘輕輕點頭,病懨懨的。
    陳平安合起摺扇,笑道:「說說看。這一路走來,你看了我那麼多笑話,你也該讓我樂呵樂呵了吧?這就叫禮尚往來。」
    小姑娘趴在桌上,歪著腦袋貼在桌面上,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擦拭桌面,沒有心結,也沒有憤懣,就是有些米粒兒大小的憂愁,輕輕說道:「不想說唉,又不是啥大事。我是見過好多生生死死的大水怪,見過很多人就死在了啞巴湖附近,我都不敢救他們,黃袍老祖很厲害的,我只要一出去,救不了誰,我自己也會死的,我就只能偷偷將一些屍骸收攏起來,有些,會被人哭著搬走,有些就那麼留在了風沙裡邊,很可憐的。我不是怕死,就是怕沒人記得我,天下這麼多人,還沒有一個人知道我呢。」
    陳平安身體前傾,以摺扇輕輕打了一下小姑娘的腦袋,「再不說,等會兒我可就你說了也不聽的。」
    小姑娘坐直身,嘿了一聲,搖頭晃腦,左搖右擺,開心笑道:「就不說就不說。」
    然後她看到那個白衣書生歪著腦袋,以摺扇抵住自己腦袋,笑眯眯道:「你知不知道,很多時候的很多人,爹娘不教,先生不教,師父不教,就該讓世道來教他們做人?」
    小姑娘又開始皺著小臉蛋和淡淡的眉毛,他在說個啥,沒聽明白,可是自己如果讓他知道自己不明白,好像不太好,那就假裝自己聽得明白?可是假裝這個有點難,就像那次他們倆誤入世外桃花源,他給那幾頭身穿儒衫的山野精怪要求吟詩一首,他不就完全沒轍嘛。
    那人站起身,也沒見他如何動作,符籙就離開窗戶掠入他袖中,窗戶更是自己打開。
    他站在窗口那邊,渡船已在雲海上,清風拂面,兩隻雪白大袖飄然搖晃,她有些生氣,個兒高了不起啊!
    她猶豫了一下,站在椅子上,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情,行走江湖遇上些許兇險,豈不是更顯得她見多識廣?
    她立即眉開眼笑,雙手負後,在椅子那麼點的地盤上挺胸散步,笑道:「我掏錢買了邸報之後,那個賣我邸報的渡船人,就跟一旁的朋友大笑出聲,我又不知道他們笑什麼,就轉頭對他們笑了笑,你不是說過嗎,無論是走在山上山下,也無論自己是人是妖,都要待人客氣些,然後那個渡船人的朋友,剛好也要離開屋子,門口那邊,就不小心撞了我一下,我一個沒站穩,邸報撒了一地,我說沒關係,然後去撿邸報,那人踩了我一腳,還拿腳尖重重擰了一下,應該不是不小心了。我一個沒忍住,就皺眉咧嘴了,結果給他一腳踹飛了,但是渡船那人就說好歹是客人,那凶凶的漢子這才沒搭理我,我撿了邸報就跑回來了。」
    她雙臂環胸,神色認真道:「可不是蒙你,我當時吃不住疼,就咧嘴了一丟丟!」
    她害怕那傢伙不信,伸出兩根手指,「最多就這麼多!」
    那人轉過頭,笑問道:「你說時時刻刻事事處處與人為善到底對不對,是不是應該一拆為二,與善人為善,與惡人為惡?可是對為惡之人的先後順序、大小算計都捋清楚了,可是施加在他們身上的責罰大小,若是出現前後不對稱,是否自身就違背了先後順序?善惡對撞,結果惡惡相生,點滴累積,亦是一種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的氣象,只不過卻是那陰風煞雨,這可如何是好?」
    小姑娘用力皺著臉,默默告訴自己我聽得懂,可我就是懶得開口,沒吃飽沒氣力呢。
    那人笑眯眯,以摺扇輕輕敲打自己心口,「你不用多想,我只是在捫心自問。」
    黑衣小姑娘不想他這個樣子,所以有些自責。
    與其他這樣讓人云遮霧繞看不真切,她還是更喜歡那個下田插秧、以拳開山的他。
    好在那人驀然而笑,一個身形翻搖躍過了窗戶,站在外邊的船板上,「走,咱們賞景去。不唯有烏煙瘴氣,更有山河壯麗。」
    他趴在窗口上,伸出一隻手,打趣道:「我把你拎出來。」
    小姑娘怒道:「起開!我自己就可以!」
    她自己躍出窗戶,只是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便畏畏縮縮抓住他的袖子,竟是覺得站住書箱裡邊挺好的。
    她轉頭看了眼打開的窗戶,輕聲道:「咱倆窮歸窮,可好歹衣食無憂,要是給人偷了家當,豈不是雪上加霜?我不想吃酸菜魚,你也別想。」
    那人卻說道:「那也得看他們偷了東西,有沒有命拿得住。」
    她眨了眨眼睛,使勁點頭,「霸氣!」
    結果那人用摺扇一敲她腦袋,「別不學好。」
    她抱住腦袋,一腳踩在他腳背上。
    那人笑道:「這就很好。」
    最後她死活不敢走上欄杆,還是被他抱著放在了欄杆上。
    然後她走著走著,就覺得倍兒有面子。
    好多人都瞧著她呢。
    她低頭望去,那個傢伙就懶洋洋走在下邊,一手搖扇,一手高高舉起,剛好牽著她的小手。
    她然後說不用他護著了,可以自己走,穩當得很!
    那一刻的渡船,很多修道之人和純粹武夫都瞧見了這古怪一幕。
    一個黑衣小姑娘,雙臂晃蕩,仰頭挺胸大步走著。
    腳下欄杆那邊,有個手持摺扇的白衣書生,面帶笑意,緩緩而行。
    小姑娘隨口問道:「姓陳的,有一次我半夜睡醒,見你不在身邊唉,去哪兒了。」
    陳平安笑道:「隨便逛逛。裝作差點被人打死,然後差點打壞……沒什麼了,就當是翻書翻到一個沒勁的書上故事好了。看到一半,就覺得困了,合上書以後再說。」
    小姑娘皺眉道:「你這樣話說一半,很煩唉。」
    那傢伙微笑道:「一起行走江湖,多擔待些嘛。」
    小姑娘雙臂環胸,走在欄杆上,「那我要吃龜苓膏!一碗可不夠,必須兩大碗,邸報是我花錢買的,兩碗龜苓膏你來掏錢。」
    那人點頭道:「行啊,但是下一座渡口得有龜苓膏賣才行。」
    小姑娘皺眉道:「沒了龜苓膏,我就換一種。」
    話一說出口,她覺得自己真是賊精賊聰明,算無遺策!
    那人猶豫了半天,「太貴的,可不行。」
    小姑娘一腳輕輕緩緩遞去,「踹你啊。」
    那人也慢悠悠歪頭躲開,用摺扇拍掉她的腳,「好好走路。」
    看客當中,有渡船管事和雜役。
    也有那個站在二樓正與朋友在觀景台賞景的漢子,他與七八人,一起眾星拱月護著一對年輕男女。
    他住著這艘渡船的天字型大小房隔壁,一樣價格不菲,屬於沾光,不用他自己掏一顆雪花錢。
    這就是師門山頭之間有香火情帶來的好處。
    呼朋喚友,山上御風,山下歷練,傲視王侯,睥睨江湖。
    一位姿容平平但是身穿珍稀法袍的年輕女修笑道:「這頭小魚怪,有無躋身洞府境?」
    她身邊那位面如冠玉的年輕修士點頭道:「如果我沒有看錯,剛好是洞府境,還未熟稔御風。如果不是渡船陣法庇護,一不小心摔下去,若腳下恰好是那江河湖泊還好說,可要是岸上山頭,必死無疑。」
    那漢子輕聲笑道:「魏公子,這不知來歷的小水怪,先前去渡船柳管事那邊買邸報,很冤大頭,花了足足一顆小暑錢。」
    被稱為魏公子的俊美青年,故作訝異,「這麼闊綽有錢?」
    那女子掩嘴嬌笑,望向身邊的年輕人,她眼神脈脈含情,一覽無餘。
    其餘人等,更是附和大笑,好像聽到了一句極有學問的妙言佳話。
    幫閑,可就不是察言觀色,幫著將那獨樂樂變成眾樂樂。
    年輕女修又問道:「魏公子,那個白衣讀書人,瞧著像是那小髒東西的主人?為何不像是中五境的練氣士,反而更像是一位粗鄙武夫?」
    魏公子笑了起來,轉過頭望向那個女子,「這話可不能當著我爹的面講,會讓他難堪的,他如今可是咱們大觀王朝頭一號武人。」
    年輕女修趕緊歉意笑道:「是青青失言了。」
    魏公子無奈笑道:「青青,你這麼客氣,是在跟我見外嗎?」
    被昵稱為青青的年輕女修立即笑顏如花。
    她來自春露圃的照夜草堂,父親是春露圃的供奉之一,而且生財有道,單獨經營著春露圃半條山脈,世俗王朝和帝王將相眼中高高在上的金丹地仙,下山走到哪裡,都是豪門府邸、仙家山頭的座上賓。此次她下山,是專程來邀請身邊這位貴公子,去往春露圃趕上集會壓軸的那場辭春宴。
    東南沿海有一座大觀王朝,僅是藩屬屏障便有三國,年輕公子出身的鐵艟府,是王朝最有勢力的三大豪閥之一,世代簪纓,原來都在京城當官,如今家主魏鷹年輕的時候棄筆投戎,竟然為家族別開生面,如今手握兵權,是第一大邊關砥柱,長子則在朝為官,已是一部侍郎,而這位魏公子魏白,作為魏大將軍的幼子,從小就備受寵溺,而且他自己就是一位修道有成的年輕天才,在王朝內極負盛名,甚至有一樁美談,春露圃的元嬰老祖一次難得下山遊歷,路過魏氏鐵艟府,看著那對大開儀門相迎的父子,笑言如今見到你們父子,外人介紹,提及魏白,還是大將軍魏鷹之子,可是不出三十年,外人見你們父子,就只會說你魏鷹是魏白之父了。
    大將軍魏鷹開懷大笑,由不得他不暢快,畢竟春露圃的祖師爺可輕易不夸人。
    魏白得了一位元嬰老祖的親口嘉獎,認可其修行資質,更是惹來無數朝野上下的艷羨,就連皇帝陛下都為此賜下了一道聖旨和一件秘庫重寶給鐵艟府,希望魏白能夠再接再厲,安心修行,早早成為國之棟樑。
    她與魏白,其實不算真正的門當戶對了。
    兩人最早見到的時候,鐵艟府就有意撮合他們,大將軍魏鷹當著她的面,說他們是天造地設的神仙眷侶,只是那會兒春露圃老祖還未下山去過大觀王朝,她爹便不太樂意,覺得一個尚未躋身洞府境的魏白,前程難測,畢竟成為練氣士之後,洞府境才是第一道大門檻。
    之後隨著魏白在修行路上的一帆風順,年紀輕輕就是有望破開洞府境瓶頸,又得了春露圃老祖師毫不掩飾的青睞,鐵艟府也隨之在大觀王朝水漲船高,結果就成了她爹著急,鐵艟府開始處處推脫了,所以才有了她這次的下山,其實不用她爹催促,她自己就百般願意。
    她沒有攜帶扈從,在東海沿海一帶,春露圃雖說勢力不算最頂尖,但是交友廣泛,誰都會賣春露圃修士的幾分薄面。
    例如那座金烏宮的小師叔祖,每隔幾年就會去孑然一身,一人一劍去往春露圃僻靜山脈當中汲水煮茶。
    但是魏白卻身邊卻有兩位扈從,一位沉默寡言的鐵艟府供奉修士,據說曾經是魔道修士,已經在鐵艟府避難數十年,還有一位足可影響一座藩屬小國武運的七境金身武夫!
    魏白轉過頭,望向站在人群後邊的一位壯碩老者,問道:「廖師父,看得出那白衣書生的根腳嗎?」
    那人原本正在閉目養神,聽到鐵艟府小公子的問話後,睜眼笑道:「聽呼吸和腳步,應該相當於咱們大觀王朝邊境上的五境武夫,比起尋常的江湖五境草包,還是要略強一籌。」
    壯碩老者身邊一位面容天然陰鷙狠厲的老嬤嬤,沙啞道:「小公子,廖小子說得差不離。」
    老者冷哼一聲。
    按照雙方懸殊的歲數,給這老婆娘說一聲小子,其實不算她託大,可自己畢竟是一位戰陣廝殺出來的金身境武夫,老婆姨仗著練氣士的身份,對自己從來沒有半點敬意。
    那個來自一個大觀王朝江湖大派的漢子,搓手笑道:「魏公子,不然我下去找那個沐猴而冠的年輕武夫,試試他的深淺,就當雜耍,給大家逗逗樂子,解解悶。順便我壯膽討個巧兒,好讓廖先生為我的拳法指點一二。」
    他所在門派,是大觀王朝南方江湖的執牛耳者,門中雜七雜八的幫眾號稱近萬人,掌握著許多與漕運、鹽引有關的偏財,財源滾滾,其實都要歸功於鐵艟府的面子,不然這錢吃不進肚子,會燙穿喉嚨的,門中亦是有一位金身境的武學大宗師,只不過私底下說過,自稱對上了那個姓廖的,輸多勝少。北方江湖則有一位人人用劍的幫派,宗主加上弟子不過百餘人,就能號令北方武林群雄,那位喜好獨自行走江湖的老宗主,是一位傳說中已經悄悄躋身了遠遊境的大宗師,只是已經小二十年不曾有人親眼見他出劍,可是南方江湖中人,都說老傢伙之所以行蹤不定,就是為了躲避那些山上地仙、尤其是驕橫劍修的挑釁,因為一座江湖門派膽敢帶個「宗」字,不是欠收拾是什麼?
    聽到了那漢子的殷勤言語,魏白卻搖頭笑道:「我看還是算了吧,你們山下武夫,不比我們鐵艟府的沙場將士,一個比一個好面子,我看那年輕武夫也不容易,應該是覺得自己好不容易得了一樁本該屬於修道之人的機緣,讓那小水怪認了做主人,所以這趟出門遊歷,登上了仙家渡船,還是忘不了江湖脾氣,喜歡處處顯擺,由著他去了。到了春露圃,魚龍混雜,還敢這麼不知收斂,一樣會吃苦頭。」
    那漢子一臉佩服道:「魏公子真是菩薩心腸,仙人氣度。」
    魏白笑著搖頭,「我如今算什麼仙人,以後再說吧。」
    他突然轉過頭,「不過你丁潼是江湖中人,不是我們修道之人,只能得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像那位行蹤飄忽不定的彭宗主,才有機會說類似的言語了。」
    與壯碩老者並肩而立在眾人身後門口的老嬤嬤,嗤笑道:「那姓彭的,活該他成了遠遊境,更要東躲西藏,若是與廖小子一般的金身境,倒也惹不來麻煩,一腳踩死他,咱們修士都嫌髒了鞋底板,如今偷偷摸摸躋身了武夫第八境,成了大隻一點的螞蚱,偏偏還耍劍,門派帶了個宗字,山上人不踩死他踩誰?」
    姓廖的壯碩老者冷笑道:「這種話你敢當著彭老兒的面說說看?」
    老嬤嬤嘖嘖道:「別說當面了,他敢站在我跟前,我都要指著他的鼻子說。」
    金身境老者懶得跟一個老婆姨掰扯,重新開始閉目養神。
    那個武夫身份的漢子半點不覺得尷尬,反正不是說他。便是說他又如何,能夠讓一位鐵艟府老供奉說上幾句,那是莫大的榮幸,回了門派中,就是一樁談資。
    魏白伸手扶住欄杆,感慨道:「據說北方那位賀宗主,前不久南下了一趟。賀宗主不但天資卓絕,如此年輕便躋身了上五境,而且福源不斷,作為一個寶瓶頸那種小地方的修道之人,能夠一到咱們北俱蘆洲,先是找到一座小洞天,又接連降服諸多大妖鬼魅,最終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打造出一座宗字頭仙家,並且給她站穩了腳跟,還憑藉護山陣法和小洞天,先後打退了兩位玉璞境,真是令人神往!將來我遊歷北方,一定要去看一看她,哪怕遠遠看一眼,也值了。」
    那春露圃照夜草堂的年輕女修,難免有些心情鬱郁。
    只是很快就釋然。
    因為魏白自己都一清二楚,他與那位高不可攀的賀宗主,也就只是他有機會遠遠看一眼她而已了。
    魏白突然湊近身邊女子,輕聲道:「青青,天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眼前人,我心裡有數的。」
    年輕女修頓時愁眉舒展,笑意盈盈。
    一樓船欄那邊,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髒東西還在欄杆上歡快飛奔。
    至於那個一襲白袍微有泥垢塵土的年輕人,依舊在那邊附庸風雅,搖動摺扇。
    魏白突然會心一笑。
    二樓別處,竟然有人終於覺得礙眼,選擇出手了。
    魏白皺了皺眉頭。
    那一縷靈氣凝聚為袖箭的偷襲,本該打在那黑衣小丫頭的腿上,擊碎膝蓋後,被那股穿透骨頭的袖箭勁頭一帶,剛好能夠破開渡船飛掠的那點淺薄陣法屏障,外人瞧著,也就是小丫頭一個沒站穩,摔出了渡船,然後不小心摔死而已。這艘渡船那邊,都不用擔責任,自己走欄杆摔死,渡船一沒晃二沒搖的,怪得著誰?
    只可惜那一道隱蔽的靈氣袖箭,竟然被那那白衣書生以扇子擋住,但是瞧著也不輕鬆好受,快步後撤兩步,背靠欄杆,這才穩住身形。
    魏白搖搖頭。
    原來真是個廢物啊。
    先前幸好沒讓身邊那個狗腿子出手,不然這要是傳出去,還不是自己和鐵艟府丟臉。這趟春露圃之行,就要糟心了。
    那白衣書生一臉怒容,高聲喊道:「你們渡船就沒人管管,二樓有人行兇!」
    黑衣小姑娘趕忙停下,跳下欄杆,躲在他身邊,臉色慘白,沒忘記他的叮囑交待,以心湖漣漪詢問道:「比那黃袍老祖還要厲害?」
    白衣書生沒有以心聲言語,而是直接點頭輕聲道:「厲害多了。」
    只不過厲害不在道行修為,人心壞水罷了。
    小姑娘有些急眼了,「那咱們趕緊跑路吧?」
    白衣書生突然變了神色,一手輕輕放在她腦袋上,合起摺扇,微笑道:「我們今天跑了,由著這幫禍害明天去害死其他人?世道是一鍋粥,那些蒼蠅屎,就該釣上鉤來,丟出去,見一顆丟一顆。還記得我們在江湖上遇到的那撥人嗎?記得我事後是怎麼說的嗎?」
    小姑娘想了想,點點頭,「你說當災難真的事到臨頭了,好像人人都是弱者。在這之前,人人又好像都是強者,因為總有更弱的弱者存在。」
    先前他們一起緩緩登山,據當地百姓說那座山上最近有古怪,他們就想去瞅瞅。
    在僻靜山路上,遇到了一撥快馬飲酒的江湖豪俠,意氣風發,言語高聲,說要宰了那頭精怪才好揚名立萬。
    不知為何,當時走在道路中間的白衣書生沒有讓路,然後就被一匹高頭大馬給直接撞飛了出去,騎馬之人人人放聲大笑,馬蹄陣陣,揚長而去。
    不過當時她倒是沒擔心。
    一個能活活打死黃袍老祖的劍仙唉。
    而且當時都沒使出被他養在酒壺裡的飛劍來著。
    可她就是覺得生氣。
    她當時忍不住張開了嘴巴,結果已經被白衣書生站在身邊,輕輕按住了她的腦袋,笑著說沒關係。
    之後他們兩人就看到那撥江湖武人,給一位身高兩丈獠牙精怪給堵住了路,它當時嘴上還大口嚼著一條胳膊,手中攥著一位男子血肉模糊的屍體。
    黑衣小姑娘大致瞧出死了的,正是那個一馬當先撞飛白衣書生的那個壞蛋。
    最後她躲在白衣書生的身後,他就伸出那把合攏的摺扇,指向那頭暴戾吃人的魁梧精怪,笑道:「你先吃飽了這頓斷頭飯再說。」
    那頭攔路精怪竟是丟了手中屍體,想要往密林深處逃竄。
    那些早先吃飽了撐著要上山殺妖的江湖人,開始跪地磕頭,祈求救命。
    小姑娘不太喜歡這個江湖故事。
    從開頭到結尾,她都不太喜歡。
    渡船二樓那邊的一處觀景台,亦是成群結隊。
    瞧著那白衣書生擋下了那一手後,便覺得沒勁了。
    讓過那一大一小便是。
    而那個白衣書生也沒膽子興師問罪,似乎就那麼假裝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了。
    這處觀景台眾人哄然大笑。
    毫不忌憚給那一大一小知曉是誰出手。
    一位渡船夥計硬著頭皮走到那白衣書生身邊,他不是擔心這個渡船客人絮叨,而是擔心自己被管事逼著來這邊,不小心惹來了二樓貴客們的厭棄,此後這趟春露圃之行,可就套不著半點賞錢了。
    那年輕夥計板著臉站在那白衣書生身前,問道:「你瞎嚷什麼嚷?你哪裡狗眼看到有人行兇了?」
    白衣書生轉頭望向黑衣小姑娘,「是他賣給你的邸報,還勸說另外那位客人不要打死你,當了一回大好人?」
    她搖搖頭。
    是個年紀更老的。
    白衣書生以摺扇輕輕拍打心口,自言自語道:「修道之人,要多修心,不然瘸腿走路,走不到最高處。」
    黑衣小姑娘扯了扯他的袖子,一隻手擋在嘴邊,仰著腦袋悄悄與他說道:「不許生氣,不然我就對你生氣了啊,我很兇的。」
    白衣書生仰頭望向二樓,「不行,我要講講道理,上次在蒼筠湖沒說夠。」
    那年輕夥計伸手就要推搡那個瞧著就不順眼的白衣書生,裝什麼斯文,一手伸去,「你還不消停了是吧?滾回屋子一邊涼快去!」
    然後他目瞪口呆。
    自己的手掌,怎的在那人身前一寸外就伸不過去了?
    那白衣書生也不看他,笑眯眯道:「壓在四境,就真當我是四境武夫了啊。」
    年輕夥計突然一彎腰,抱拳笑道:「客人你繼續賞景,小的就不打攪了。」
    二話不說,轉身就跑。
    還真給他跑掉了。
    跑到船頭那邊,轉頭一看,白衣書生已經沒了身影,只剩下一個皺著眉頭的黑衣小姑娘。
    渡船二樓一處離著魏白他們不遠的觀景台。
    七八位聯袂遊歷歷練的男女修士一起齊齊後退。
    眼睛一花,那個擋下一記靈氣袖箭都很吃力的白衣書生,就已經莫名其妙站在了欄杆上,在那兒一手負後,一手輕輕搖扇,居高臨下,看著他們。
    當一個人想要開口說話的時候,一身靈氣運轉驟然凝滯,如背負山嶽,竟是漲紅了臉,啞口無言。
    那個白衣書生微笑道:「我講道理的時候,你們聽著就行了。」
    啪一聲,合攏摺扇,輕輕一提。
    那個出手袖箭的練氣士被懸空提起,給那白衣書生抓住頭顱,隨手向後一丟,直接摔出了渡船之外。
    摺扇又一提,又是一人被勒緊脖子一般懸高,被一袖子拍向渡船外。
    全部給那人下了餃子。
    觀景台上已經空空蕩蕩,就除了那位腰掛硃紅色酒壺的白衣書生。
    他一個後仰,竟是跟著倒飛出了渡船之外,兩隻雪白大袖獵獵作響,瞬間下墜,不見了蹤跡。
    片刻之後。
    他又出現在了渡船欄杆上,仰頭望向天字型大小房那邊的觀景台,笑眯眯不言語。
    魏白扯了扯嘴角,「廖師父,怎麼說?」
    壯碩老者已經大步向前,以罡氣彈開那些只會吹噓拍馬的山上山下幫閑廢物,老人凝視著那個白衣書生,沉聲道:「不好說。」
    魏白轉頭瞥了眼那個臉色微白的江湖漢子,收回視線後,笑道:「那豈不是有些難辦了?」
    老嬤嬤也站在了魏白身邊,「這有什麼麻煩的,讓廖小子下去陪他玩一會兒,到底有幾斤幾兩,掂量一下便曉得了。」
    魏白沒有擅作主張,寄人籬下的家奴供奉也是人,尤其是確實有大本事的,他一向不吝嗇自己的親近與尊敬。所以魏白輕聲道:「廖師父你不用強出頭。」
    壯碩老者一手握拳,渾身關節如爆竹炸響,冷笑道:「南邊的繡花枕頭經不起打,北邊彭老兒的劍客又是那位相國護著的,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敢挑釁我們鐵艟府的,管他是武夫還是修士,我今兒就不錯過了。」
    鐵艟府金身境老者沒有氣勢如虹,一拳直去,而是單手撐在欄杆上,輕輕飄落在一樓船板上,笑道:「小子,陪我熱熱手?放心,不打死你,無冤無仇的。」
    那人仰起頭以手指摺扇抵住下巴,似乎在想事情,然後收起摺扇,也飄落在地,「讓人一招的下場都不太好……」
    白衣書生停頓片刻,然後笑容燦爛道:「那就讓人三招好了。」
    他一手負後,手握摺扇,指了指自己額頭,「你先出三拳,之後再說。生死自負,如何?」
    兩人極有默契,各自站在了渡船兩側,相距約莫二十步。
    渡船所有乘客都在竊竊私語。
    魏白那邊更是覺得匪夷所思。
    唯獨一個從寶相國更南邊動身,逃難向春露圃的一樓渡船客人,面色慘白,嘴唇發抖。
    他欲哭無淚。
    我怎麼又碰到這個性情難測、道法高深的年輕劍仙了。
    年輕劍仙老爺,我這是跑路啊,就為了不再見到你老人家啊,真不是故意要與你乘坐一艘渡船的啊!
    姓廖的金身境武夫老者,嗤笑道:「小子,真要讓我三拳?」
    那白衣書生一臉訝異道:「不夠?那就四拳?你要覺得把握不大,五拳,就五拳好了,真不能更多了。多了,看熱鬧的,會覺得乏味。」
    老人豎起大拇指,笑道:「三拳過後,希望你還有個全屍。」
    他不再言語,拳架拉開,罡氣洶湧,拳意暴漲。
    一樓二樓竟是人人大風撲面的處境。
    一些個道行不高的練氣士和武夫,幾乎都要睜不開眼睛。
    轟然一聲。
    屋舍房間那一側的牆壁窗戶,竟是出現了一陣持續不絕的龜裂聲響。
    那壯碩老者站在了白衣書生先前所站位置,再一看,那個白衣書生竟然被瞬間粉碎個四分五裂,而是站在了船頭那邊,一身白袍與大袖翻滾如雪飛。
    這讓一些個認出了老人鐵艟府身份的傢伙,只得將一些喝彩聲咽回肚子。
    那人喉結微動,似乎也絕對沒有表面那麼輕鬆,應該是強撐著咽下了涌到嘴邊的鮮血,然後他仍是笑眯眯道:「這一拳下去,換成別人,最多就是讓六境武夫當場斃命,老前輩還是厚道,心慈手軟了。」
    廖姓老者眯眼,年輕人身上那件白袍這會兒才被自己的拳罡震散塵土,但是卻沒有絲毫裂縫出現,老者沉聲道:「一件上品法袍,難怪難怪!好心機,好城府,藏得深!」
    那人依舊手持摺扇,緩緩走向前,「我砸鍋賣鐵好不容易買了件法袍,埋怨我沒被你一拳打死?老前輩你再這樣,可就不講江湖道義了啊。行行行,我撤去法袍功效便是,還有兩拳。」
    老人一步踏地,整艘渡船竟是都下墜了一丈多,身形如奔雷向前,更是畢生拳意巔峰的迅猛一拳。
    這一下子,那個白衣書生總該要麼直接身體炸開,最少也該被一拳打穿船頭,墜入地面了吧?
    沒有。
    不但如此。
    那人還站在了原地,依舊一手持扇,但是抬起了原本負後的那隻手掌而已。
    這一次換成了壯碩老者倒滑出去,站定後,肩頭微微傾斜。
    二樓那邊,魏白臉色陰沉。
    那個老嬤嬤更是面沉如水,心思晃蕩不定。
    白衣書生半天沒動,然後哎呦一聲,雙腳不動,裝模作樣搖晃了身軀幾下,「前輩拳法如神,可怕可怕。所幸前輩只有隻有一拳了,心有餘悸,幸好前輩客氣,沒答應我一口氣讓你五拳,我這會兒很是後怕了。」
    所有渡船客人都快要崩潰了。
    他娘的這輩子都沒見過明明這麼會演戲、又這麼不用心的傢伙!
    那壯碩老者笑了笑,「那就最後一拳!」
    深呼吸一口氣。
    老者一身雄渾罡氣撐開了長衫。
    下一刻,異象突起。
    堂堂鐵艟府金身境武夫老人,竟是沒有直接對那個白衣書生出拳,而是半路偏移路線,去找那個一直站在欄杆旁的黑衣小姑娘,她每次見著了白衣書生安然無恙,便會綳著臉忍著笑,偷偷抬起兩隻小手,輕輕拍掌,拍掌動作很快,但是無聲無息,應該是刻意讓雙掌不合攏來著。
    又是一瞬間。
    如同光陰長河就那麼靜止了。
    只見一襲白衣站在了黑衣小姑娘身邊,左手五指如鉤,掐住那鐵艟府武學宗師的脖子,讓身體前傾的後者咫尺都無法向前走出,後者脖頸處血流如注,白衣書生一手握有摺扇,輕輕鬆開手指,輕輕推在老者額頭上,砰然一聲,一位在戰陣上廝殺出來的金身境武夫,直接撞開船尾,墜出渡船。
    白衣書生轉頭望向二樓那邊,左手在欄杆上輕輕反覆擦拭了幾下,眯眼笑問道:「怎麼說?」
    二樓觀景台那邊,魏白沒說話,老嬤嬤沒說話。
    片刻之後。
    所有人都聽到了遠處的類名聲響。
    渡船後方,有一粒金光炸開,然後劍光驟然而至,有一位少年模樣、頭別金色簪子的御劍之人,望向欄杆這邊,問道:「就是你一劍劈開了我金烏宮那座雷雲?」
    那個白衣書生一臉茫然,問道:「你在說什麼?」
    那少年劍仙無奈一笑,「到了春露圃,我請你喝茶。」
    劍光遠去。
    黑衣小姑娘不知為何,突然覺得這樣的山上故事,是很豪氣壯舉了,但是她就是開心不起來,低下頭,走到那白衣書生身邊,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對不起。」
    那人蹲下身,雙手扯住她的臉蛋,輕輕一拽,然後朝她做了個鬼臉,柔聲笑道:「嘛呢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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