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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一章 兩破境

所屬書籍: 劍來

    李二為陳平安最後一次喂拳,很不一樣。
    李二讓陳平安傾力而為,可以不擇手段,試試看如何在他拳下支撐更久。
    陳平安有些疑惑,他是武夫六境瓶頸,李二卻是武夫十境歸真,即便不擇手段,意義何在?
    李二笑道:「我此次出拳,會有分寸,只會打斷你的諸多手段的相互銜接處,簡單來說,就是你只管出手。你就當是與一位生死大敵對峙搏殺,對手依仗著境界高你太多,便心生輕視,同時並不清楚你如今的根腳,只把你視為一個底子不錯的純粹武夫,只想先將你耗盡純粹真氣,然後慢慢虐殺泄憤。」
    陳平安愈發不解,言下之意,難道是說自己可以在出拳之外,什麼取巧、陰損、下作手法都可以用上?
    李二沒有解釋更多,「別不上心,不然讓我覺得你敢輕視死敵,我最後一拳,能讓你在獅子峰在床榻上咳血半年。」
    李二轉身去往渡口,將陳平安留在茅屋門口。
    李二手持竹蒿,站在小舟一端,開始屏氣凝神。半炷香後,陳平安走向渡口。
    李二瞧了眼,忍不住一笑。
    年輕人光腳,捲起褲腳,倒是沒有捲起袖管。
    沒忘記背了那把得自老龍城苻家的劍仙。
    李二點頭道:「登船。」
    剎那之間,李二手中竹蒿當頭劈下,早已在袖中捻起方寸符的陳平安,便已經憑空消失,一腳踩在仙府溶洞水路的石壁上,借勢彈開,幾次往返,已經瞬間遠離那一舟一人一竹蒿。
    當陳平安落在水面上,弓腰踩水,倒滑出去,一手按水,帶起一陣漣漪,一個驟然停身,兩壁撮壤符與水中橫流符,符膽靈光砰然炸裂開來,陳平安手腕微微擰轉,右手多出一把短刀,篆刻有朝露二字,與另外一把尚未現身的暮霞,都取自割鹿山刺客。
    竹蒿前端看似落地,卻沒有真正觸及地面,罡氣非但沒有在地上劈出溝壑,反而連塵土都未揚起絲毫,這便是一位武學止境大宗師的拳意收放,已經到了隨心所欲的境界。
    小舟前方,水面暴漲,碎石亂濺,有一襲青衫,身形風馳電掣,筆直一線衝來,雙手持刀。
    李二收起竹蒿,轉頭望去,笑道:「花里胡哨,倒是挺嚇唬人。」
    李二一竹蒿隨便戳去,腳下小舟緩緩向前,陳平安轉頭躲過那竹蒿,左手袖捻方寸符,一閃而逝。
    李二握竹蒿手心一松,又一握,既沒有轉身,也沒有轉頭,竹蒿便往後戳去,出現在自己身後的陳平安,被直接戳中胸口,砰然撞入水底,若不是陳平安微微側身,才只是青衫割裂,露出一抹血槽白骨,不然嘴上說是「輕敵」「出手有分寸」的李二,估計這一竹蒿能夠直接釘入陳平安胸膛。
    李二腳下小舟繼續緩緩向前,根本無需撐蒿,十境純粹武夫,便是李二所謂的「神氣布滿,人是完人」,一旦拿出真正的氣盛,李二隨隨便便就可以將整條水路布滿拳意罡氣。
    李二笑了笑,好嘛,算你小子佔了地利,竟然一口用上了數十張水符,同時炸開,勉強能算翻江倒海了。
    李二輕輕握緊竹蒿,嗡嗡作響,罡氣大震,一人一舟,繼續向前,不快不慢,滴水不近人與舟。
    李二一跺腳,水底響起悶雷,李二小有驚訝,也不再管水底那個陳平安,從船尾來到船頭,瞥了眼遠處一側牆壁,腳下小舟去如箭矢,一竹蒿砸去。
    悄無聲息出竅遠遊的陰神,以鬼斧宮馱碑符早早隱匿於牆壁之上,先前諸多,皆是障眼法。
    不曾想依舊被李二輕易看穿。
    陰神只得避開那勢大力沉的竹蒿,這一動,便顯出了真身,是一位腰別摺扇的白衣年輕人,哪怕逃竄得有些狼狽,依舊帶有笑意,身形縹緲,彷彿山上神仙,在離開石壁之時,陳平安陰神雙指掐劍訣,從眉心處掠出一把雪白劍光,是那尚未徹底煉化為的本命物的飛劍初一,雖然不是劍修的本命飛劍,但是經過這一路以斬龍台磨礪劍鋒之後,重新現世,便氣勢如虹。
    李二先前竹蒿依舊不曾觸及石壁,手臂微曲,收了收竹蒿,將那飛劍初一打得顫鳴不止,撞入石壁,不過是流轉拳意的一根尋常竹蒿,竟是絲毫無損。
    李二笑道:「還來?」
    一把極有劍仙氣象的凌厲飛劍,從身後刺向李二後背心處。
    李二根本不在意,自有充沛拳意如神靈庇護,本就是天底下最堅不可摧的寶甲傍身。
    李二咦了一聲,「只是恨劍山打造的仿劍?」
    因為那把來勢洶洶的飛劍,竟是被拳意隨便就給彈開了。
    第三把速度最快的飛劍,直直掠向李二的後腦勺。
    與此同時,第一把劍光如白虹的飛劍,想要再次近身糾纏。
    李二也有些無奈,「這就有些煩人了。」
    李二鬆開竹蒿,一閃而逝,下一刻,手中攥住了三把飛劍,手心處濺起絢爛火星。
    等到李二返回小舟,那竹蒿就像懸停空中,根本沒有下墜,實在是李二一去一返,過快。
    李二一手禁錮三把飛劍,一掌手心抵住竹蒿一端,重重一推,腳下小舟輕晃。
    竹蒿微微傾斜飛掠而去,直接洞穿了陳平安的腹部,將其釘入水底,竹蒿去勢驚世駭俗,不但將陳平安整個人撞得後背貼緊水底,竹蒿依舊穿過腹部。
    李二出手狠辣。
    陳平安的應對更是兇狠。
    手掌重重一拍水底,就像將自己整個人拔出了那根竹蒿,憑藉方寸符,瞬間沒了身影。
    李二笑了笑,沒有痛打落水狗,說好了,要心存輕視之心。
    陳平安有一點好,不知道痛,或者說,在死之前,出手都會很穩。
    有些所謂的武夫天才,受傷越重,愈戰愈勇,但也難免會有些後遺症,不是大戰之後,就在大戰之中,屬於以拳意換戰力,若是廝殺雙方,境界相當,這種人當然可以活到最後,因為純粹武夫,不可以只有血氣之勇,匹夫之怒,但是如果半點都沒有,就不該走武道這條路。可一旦雙方境界稍稍拉開點,這等作為,利弊皆有,興許最好的結果,便是成功與更強者換命。
    武人廝殺,看似枯燥乏味,各自換傷分生死,手段不多,實則處處玄機,拳拳有意思。
    尤其是躋身十境後,天高地闊,大有奇觀,風光無窮。
    宋長鏡野心勃勃,格局大,對於武學之純粹,可以舍江山,棄龍椅,執念之重,遠勝尋常宗師,出拳所求,是要教那些山巔仙人,走下山來,朝他宋長鏡俯首磕頭。
    故而氣盛。
    李二自認在這一重境界,確實輸了宋長鏡不少。
    純粹武夫登頂之後,任你拳種千百,武膽各異,其實大致就只有兩條路子可走,一條道路,如平開福地,一身拳意,廣袤無垠,幅員遼闊,氣盛者為尊。一條路子,像是仙人開闢洞天,更易歸真,腳下無路,便繼續凌空往高處去。李二不是不想在氣盛境多走走,只是自身心性使然,拳意又足夠純粹,若是故意打熬氣盛二字,裨益不大,不如順勢直接躋身歸真。
    先前與陳平安喝酒閑聊,李二聽說落魄山有個妙人叫朱斂,綽號武瘋子,與人廝殺,必分生死,但是平日里,性情散淡如仙人。
    陳平安思量多,想法繞,極少言之鑿鑿,提及朱斂,卻說那朱斂是最不會走火入魔的純粹武夫。
    李二便覺得朱斂此人定然是個不世出的天才。
    一位十境武夫眼中的天才。
    將來如果有機會,可以會一會朱斂。
    李二收起竹蒿,隨手丟了三把飛劍,繼續撐船緩行。
    先前出手略重,這位淳樸漢子小有愧疚,隨後應付那個神出鬼沒、花樣百出的陳平安,便有意收了收拳頭斤兩,其中一拳,只將陳平安打得嵌入石壁,卻沒有將手中竹蒿再換一處,打穿對方的肚腸,不但如此,腳下小舟繼續前行,將那個肯定還能繼續出手的年輕人,留在身後,由著他轉換一口純粹真氣。
    李二從來覺得習武一事,真沒有太多花頭,勤勤懇懇淬鍊體魄,不過就是吃苦二字。
    與那莊稼漢打理田地,差不多,只不過莊稼地的收成好壞,還要看老天爺的臉色,武夫練拳,能走多遠,全看自己。
    李二轉頭望去,看到了古怪一幕。
    陳平安穿上了一身金醴法袍,再罩了件百睛饕餮黑色法袍,這還不罷休,連那膚膩城鬼物的雪花法袍,十分花俏的彩雀府
    法袍,都一併穿上了,也虧得世間法袍小煉過後,可以跟隨修士心意,略微變化,可原本一襲青衫,再加上這四件法袍,能不顯得臃腫?怎麼看,李二都覺得彆扭,尤其是最外邊那件還是姑娘家家穿的衣服,你陳平安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不過這個選擇,不算錯。
    若是一開始就穿上法袍,以陳平安如今的武夫境界,會耽誤拳意流淌,興許出手慢一線,就是一場生死轉變。
    如今重傷,便兩說了。
    畢竟可以多扛一兩拳。
    李二停船在水鏡旁,手持竹蒿登上湖心鏡面。
    李二望向溶洞水路入口處。
    有點動靜。
    遠處,陳平安背劍站在水面,沒有辟水神通,也沒有使用什麼仙家水法,雙腳未動,依舊緩緩向前。
    李二望向陳平安腳下。
    片刻之後會,陳平安驟然身形拔高。
    原來他腳下踩著一條碧綠顏色的龐然大物,是一頭蛟龍。
    這條水龍倒是當之無愧的修士水法,蛟龍身軀之上,以雪泥符打底,再以多達百餘張的大江橫流符作為龍骨,緊密銜接,似乎還用上了一點,好似作為這張古怪卻壯觀「符籙」的符膽靈光,正是火龍真人要陳平安多加推敲的兩門上乘煉物道訣,煉製三山的法訣,加上碧游宮的仙人祈雨碑仙訣,都不該只是當做煉物的手段,故而此時蛟龍脊柱,如兩根繩索相互纏繞,愈發緊實堅韌,一為煉山法,一為水煉法,再以校大龍拳架真意作為點睛之筆,隱隱約約,年輕人腳下這條蛟龍,便有了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的仙家氣象。
    世間萬事多想多思量。
    便最終被陳平安造就出了這條龐然大物。
    陳平安習慣性右手持刀。
    實則卻是左撇子。
    腳下蛟龍朝水鏡李二那邊一撞而去,所到之處,濺起滔天巨浪。
    李二扯了扯嘴角,以竹蒿尾端輕輕點地,「花架子,可不成事。」
    李二一個輕輕躍起,掄起竹蒿,便是一竿重重砸地,哪怕蛟龍離著水鏡還有數十丈巨浪,依舊被罡氣一斬為二,只是靠著慣性繼續前沖。
    李二一竹蒿橫掃出去,出現在鏡面李二左手一側的陳平安,驟然低頭,身形好似要墜地,結果一個身形擰轉,躲過了那裹挾風雷之勢的橫掃竹蒿,陳平安面朝一閃而逝的竹蒿,大袖翻轉,從三處竅穴分別掠出三把飛劍,一個急促踏地,右手短刀,刺向李二心口,左袖悄然滑出第二把短刀。
    李二根本不去看那三把飛劍,一腳踹中陳平安胸口,後者倒滑出去十數丈,雙膝微曲,腳尖擰地,加重力道,才不至於鬆開雙手短刀。
    雙肩一晃,驀然站定,硬生生震退胸口處的李二拳罡殘餘。
    到底是穿著四件法袍的人。
    李二說道:「早就跟你說了,花拳繡腿的武把式,才會想著亂拳打死老師傅,老師傅不著不架,就是一下。」
    李二隨手一丟竹蒿,沒入鏡面一尺有餘。
    那條小有意思的蛟龍,剛剛在鏡面上重新凝聚,給竹蒿這麼一戳,便再次散架化水,許多原本就已經碎出裂紋的符籙,徹底化作齏粉。
    陳平安開始挪步。
    李二隨之改變軌跡些許,依舊剛好出現在陳平安身前,一膝撞打得後者騰空而起,李二看似緩慢前行,來到陳平安身旁,一拳遞出,打得真氣凝滯、法袍響起陣陣崩裂聲的陳平安,摔到數十丈外的湖水中,如一顆石子打水漂,又再湖面上滑出去七八丈遠。
    李二開始撒腿狂奔,每一步都踩得腳下四周,湖水靈氣粉碎,直奔陳平安落水處衝去。
    身形一個驟然橫移,李二以肩撞在使了一張方寸符的陳平安胸膛。
    陳平安如被鐵鎚砸在心口,陰神出竅遠遊,以一種自然而然的古怪拳法,看似畫弧且慢,弧弧相生,幾近為圓,實則令人眼花繚亂,竟是直接幫助陳平安卸去了絕大部分拳罡,等到陳平安穩住身形,陰神又重歸體魄,一氣呵成。
    李二沒有追擊,點點頭,這就對了。
    不然習武又修道,卻只會讓修道一事,阻滯武學登高,兩者始終衝突,便是誤事害人。
    此次李二喂拳,要做的,便是讓陳平安去找到那個玄之又玄的平衡點,習武之人不可被拳樁拳意帶著走,既然已經是那練氣士,更不可內心深處,便要覺得自己拳意因此不純粹,習武之人,僅憑雙拳便足矣,卻不是說萬事不顧,真正的宗師,該有那萬法在身、皆出我手的大氣象。
    人身小天地,我即老天爺。
    什麼不能管,什麼管不住?
    既然陳平安走出了方向無錯的第一步。
    李二便放寬心出拳了。
    拳不重,卻更快。
    不給你陳平安半點念頭打轉的機會。
    我輩武夫,我輩武夫,與我李二對拳,砥礪大道,那你小子就得拿出一點世間任何武人都沒有的東西來!
    有。
    就多吃幾拳。
    沒有。
    就躺著養傷去!
    渡口那邊,李柳行走在水路上,看著那些廝殺痕迹,至於水鏡那邊的動靜,更是不用看,她便一清二楚。
    在以往漫長的歲月里,李柳對於純粹武夫並不陌生,曾經死於十境武夫之手,也曾親手打殺十境武夫,關於武夫的練拳路數,了解頗多,不好說陳平安如此打熬,擱在浩然天下歷史上,就有多了不起,不過作為一位六境武夫,就早早吃下這麼多分量足夠的拳頭,真不多見。
    世間九境山巔、十境止境武夫,與顧祐這般不收嫡傳弟子的,終究少數。
    想要學他爹,這般打熬弟子體魄的武學宗師,更是不少,只可惜那也得有弟子扛得住才行,有些人是體魄扛不住,有些人是心性不過關,當然更多的,還是兩者都不濟事,空有前輩明師願意扶持、甚至是拖拽,都不得登堂入室,死活邁不過門檻,也有些看似破境了,事實上是喂拳人,傳拳失了真正法度,弟子過了門檻,卻就像斷了胳膊少條腿,心鏡給打出了細微不可察覺的瑕疵,故而一到八境、九境,種種隱患就要顯露無疑。
    李柳到了溶洞水路盡頭,沒有繼續前行,開始掉頭轉身散步。
    李柳到了渡口那邊,在這座神仙洞府的山水禁制邊緣,望向獅子峰外的遠處風景。
    李柳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一絲異象。
    視線抬起,往天幕看去。
    儒家七十二文廟陪祀聖賢,自古便是最畫地為牢的可憐存在。
    不生不死,規矩重重,年復一年,看著人間,絕對不允許肆意插手世事。
    李柳有一世落在西北洲,以仙人境巔峰的宗門之主身份,曾經在那座流霞洲天幕處,與一位坐鎮半洲版圖上空的儒家聖賢,聊過幾句。
    在這些如蹈虛空之舟卻寂然不動的聖賢眼中,就像凡夫俗子在山巔,看著腳下山河,哪怕是他們,終究一樣目力有窮盡,也會看不真切畫面,不過若是運轉掌觀山河的遠古神通,便是市井某位男子身上的玉佩銘文,某位女子滿頭青絲夾雜著一根白髮,也能夠纖毫畢現,盡收眼底。
    只是這般神通,看了人間千年復千年,終究有看得乏了的那一天。
    更何況他們職責所在,是要監察那些飛升境大修士,以及一眾上五境修士的修道之地,也要有個心中有數,以免修道之人,術法無忌,禍害人間。
    那些身在洞天福地當中的大修士,若是離開了小天地,便如一盞盞格外矚目的燈火亮起,如那山巔的凡俗夫子都能瞧見,自然就要被坐鎮天幕的聖賢立即留心,死死盯住。若有違例失禮之事,聖賢就要出手阻攔。若是一切循規蹈矩,便無需他們現身。
    當時與李柳有過幾句言語的儒家聖賢,最後笑言他最大的散心,便是每隔個十年,就去瞧瞧某國某州某郡縣、立在一處村頭的一處鄉約碑文,看一看每十年的風吹日晒、雨雪沖刷,那塊石碑上有了哪些人間世人無所謂的細微變化。
    李柳無言以對。
    聖賢寂寞。
    人間不知。
    約莫一個時辰後,神遊萬里的李柳收起思緒,笑著轉頭望去。
    有人撐船而回,是有些凄慘的陳平安。
    李二坐在小舟上,說道:「這口氣必須先撐著,總得熬到那些武運到達獅子峰才行,不然你就沒法子做成那件事了。」
    陳平安點點頭。
    李二問道:「真不後悔?李柳興許知道一些古怪法子,留得住一段時間。」
    陳平安搖頭道:「不了。撼山拳是北俱蘆洲顧祐前輩所創,遊歷途中,前輩又教了我三拳,最後前輩哪怕身死離世,依舊想要將武運饋贈於我。所以不後悔。」
    李二不再言語。
    一舟兩人到了渡口,李柳微笑道:「恭喜陳先生,武學修道兩破鏡。」
    陳平安咧嘴一笑,先前刻意壓著真氣與靈氣,這稍稍一動作,立即就破功了,又重新變得滿臉血污起來。
    陳平安走過洞府門口的那道山水禁制,輕輕握拳,仰頭望去。
    晴空萬里的獅子峰上,驀然一片金色雲海凝聚,然後天降甘霖,絲絲縷縷,緩緩而落,極其緩慢。
    陳平安輕聲道:「初一,十五。」
    兩把飛劍一掠而出,一閃而逝,懸停在陳平安身前高處,如兩級台階。
    一襲青衫背仙劍,開始登高飛奔,踩著兩把飛劍台階,步步登天。
    在距離那金色雲海與武運甘霖數十丈之遙,猛然停步,陳平安一身拳意洶湧流轉,如神靈在天,以雲蒸大澤式出拳向高處。
    一拳過後,將那武運雲海與甘霖皆打退,轟然散落在北俱蘆洲。
    精疲力竭的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抹了把額頭汗水,彎腰喘氣,有些視線模糊,仍是轉頭望向南方,輕聲笑道:「顧前輩,當初不敢與你說,我家鄉竹樓有人,說我們這撼山拳,儘是些土腥味,不如何,也就拳意根本,還算湊合。我方才這一拳,便是他傳我的。顧前輩請放心,當年我便不服氣,等我這次回到家鄉,一定要與他掰扯掰扯,如今是金身境了,怎麼都能多挨兩拳,可以多說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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