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當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
丁寧站在窗口,看著懸崖下的這些海浪,忍不住搖了搖頭。
他有些無奈。
這世上絕大多數的修行者都在追求無敵。
或許在他們看來,當到達無敵的境界之後,世上便無難事。
然而丁寧知道並非如此。
早在當年的長陵,他就知道。
現在他又已經被認為是當世無敵,若以個人戰力而言,即便他還未真正從七境破入八境,但是此刻天下的修行者最多認為元武足以和他匹敵,但卻不會認為現在的元武能夠戰勝他。
丁寧自己也能確定,破入八境只是時間問題。
可即便到了八境,還是會有無奈的時候。
無敵也並非俯瞰著天下萬物的神靈,也不能決定這世上所有的事情,也無法改變很多人的生死。
懸崖下的浪花潔白,然而丁寧有些出神,他眼中的浪花,卻似乎在透出紅意,一片血海。
「若沒有辦法改變燕、齊的出兵,巴山劍場會怎麼做?」
百里素雪知道他此時的無奈來源於何處,他問了丁寧這一句。
「守著膠東郡,連楚境內的力量我都會設法收回來。」丁寧說道:「我們在膠東郡的軍力不算多,不能出軍?」
百里素雪理解丁寧的這種說法。
燕、齊出兵的幾率很高,而燕、齊只要出兵,便意味著燕、齊兩大王朝很深信兩朝聯手就一定能夠滅秦。
在這種情形之下,巴山劍場只要出軍,對於秦、燕、齊這三方而言,三方之中任何一方都會是巴山劍場的敵人。
「我並不關心燕、齊。若是自認可以滅秦,但被秦滅了也就滅了。」百里素雪沉默了片刻之後出聲,「我只是生怕你也隨著凈琉璃推一把。」
丁寧當然明白百里素雪的意思。很多事情哪怕最終結果都是一樣,但你插不插手,卻事關一開始的本意,卻事關你將不將許多一開始的朋友視為敵人。
人的改變,便源自於想法的改變。
所以丁寧轉過頭看著他的眼睛,道:「當然不會。」
「不過我想先殺死葉新荷。」但在數息之後,徹底恢復平靜的丁寧又輕聲補充了一句。
在巴山劍場的所有仇敵里,此時對他們真正有威脅的人已經數得出來。
元武、鄭袖、徐福、嚴相,還有就是葉新荷。
「時間太短,很多事情還來不及準備,尤其是對於千墓和守塵他們而言,還需要更長久的時間。但若是大戰爆發,葉新荷會出現在關中和長陵之外的戰場上,我會親手殺他。」丁寧接著說道。
百里素雪沒有再說話。
其實他看著海面上不斷捲起的波浪,知道這整個修行者的世界像這海面一樣永遠不會平靜。
他太過了解凈琉璃,所以他忍不住想到,若是在將來,當凈琉璃強大到一定的程度,若是出現某個可能,當她發現只要殺死丁寧就能徹底推動某件事情,那她或許真的會對丁寧出手。
有些人並不在意自己是否能夠成為主宰天下的存在,但在意自己能夠讓這個世界隨著自己的意志改變,這種人比起那些慾望單純的對手更為可怕。
除了擔心這樣的事情發生之外,此刻的百里素雪更為擔心的是凈琉璃的生死。
……
夜色里,背負著凈琉璃的獨孤白在瘋狂的逃遁。
黑暗遮掩著無盡的殺機。
凄厲的破空聲里,噗的一聲輕響。
這輕響聲來自獨孤白的腰間。
一道陰險的飛劍悄然突破了他身外的劍光,直接刺在他的腰間,鮮血狂飆!
這絕對不是獨孤白身上的第一道重創。
只在百里素雪和丁寧談話的這短短片刻時間裡,他的身上已經有四五處這樣可怕的傷口。
然而這名年輕的修行者還在瘋狂的在山林中穿行,就如這一剎那,他甚至都沒有管帶著鮮血離開自己身側的飛劍,也不管這柄殺意綻放之後又迅速飄飛而走的飛劍主人到底在哪裡,也不管這飛劍會不會再次降臨自己的身側。
他只是不顧一切的逃。
遠離那片未完成的宮殿。
依靠絕對的速度,的確能夠甩開很多修行者,不至於陷於包圍之中。
只是依舊有修為強大的修行者能夠追來,甚至提前到達他逃遁的方位的前方某處。
獨孤白逃遁的方向,正是他和凈琉璃放羊的那片山坡。
他和凈琉璃在那片山坡上安靜的生活了一段時間,既然凈琉璃殺李思的起因是百里素雪的安排,而且之前凈琉璃能夠讓人安排進這片宮殿,那至少無論是長陵皇宮裡的內應,還是巴山劍場或者岷山劍宗的人,就都會知道那處地方是凈琉璃的落腳點,在那個方位,有人接應的可能性就會更大。
然而就在那片山坡前方的山樑上,已經有一名敵人在等著他。
這是一名女修行者。
她腰間圍著粗布圍裙,圍裙上還有泔水和菜葉,是一副廚娘的裝扮。
在那道星火落下之前,她的確就在那片未完工的宮殿某處做著廚娘的活,甚至還在應付著某個工頭的調笑。
然而當獨孤白拼盡全力逃向這處,她卻是已經超前了獨孤白一道山林,在這裡等著。
李思在和凈琉璃之前的交談里就說過,若是凈琉璃真的能夠殺死他,他已經授意門客,許多門客都不會追殺凈琉璃。
然而他也只能保證大多數門客會遵從他的命令。
就如百里素雪也不能完全左右凈琉璃的想法一樣,這名女修行者也並沒有遵從他的命令。
那座未完成的宮殿里,有著很多像她一樣喬裝打扮混跡其中的修行者,為的便是保護李思的安全。
而她,本來便是其中最厲害的一位。
她的名字叫做牧紅煙,早在巴山劍場統領秦軍和韓、趙、魏徵戰的那個年代,她便已經是長陵最出名的刺客之一。
一直等到她成為了李思的貼身護衛之一,這個名字才在修行界的世界裡消失。
當在很多年前收起那柄刺殺人的小劍之時起,保護李思就是她唯一的使命。
然而現在李思卻就這樣死了。
她的生命便似乎驟然空了,失去了意義。
在從那片未完成的宮殿掠出時,她的手裡還拿著幾片未洗凈的青菜葉子,而此時,她的手裡握著一柄小劍,一柄鮮紅色的小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