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寧坐了下來,他體內積蓄的海量真元也已經耗盡。
就如巨象跌倒在地便比一般小獸更難爬起一樣,體內力量越強,當此時空虛時,帶來的疲憊和無力感便也越強。
他疲憊得連骨頭裡都是一種難言的難受滋味。
然而他知道,鄭袖會比他更難受。
他所出的那最後一劍酣暢淋漓,將他的憤怒和怨氣全部斬了出去。
所以他此時的心情,也是除卻所有的陰霾,分外的酣暢。
天空傳來騰蛇的嘶吼聲。
一名女修出現在了丁寧的身後。
她是陳國女公子紀青清。
隨著騰蛇而來的人有不少,但是即便是長孫淺雪和青曜吟都刻意落後了一步。
「她死了么?」
紀青清有些有些迷惘,帶著一些古怪的神氣問道。
「沒有。」
丁寧看著她笑了笑,搖了搖頭,道:「但是我完成了對你的承諾,在她的臉上斬了一劍,她傷得絕對比你當年要重。而且那些靈蓮蓮子,已經對她無效。」
紀青清的身體微微震顫著。
她沉默了很久,緩緩說道:「如此就好。」
然後她便持傘,釋放真元,幫丁寧阻擋寒氣。
她如真正的侍者侍奉在旁,等待其餘人的到來。
丁寧完成了對她的承諾,她便也遵循心中的約定,在巴山劍場和元武的恩怨也徹底解決之前,成為丁寧身旁的侍者。
……
鄭袖終於開始感知到痛苦。
她的身體開始讓她感受到痛苦。
不只是臉上的傷處,左手手掌上的巨大創口,還有她渾身的肌膚,血肉深處,都是無比的痛楚。
她雖然能夠控制那些寂滅的星辰元氣,然而那些星辰元氣畢竟不是這個世界之物,她對於這些星辰元氣的掌控,就如同小時候玩火,當火勢始終在控制之內,便感到溫暖,火焰的跳動和變化讓人覺得好玩,然而當火勢不受控制,反而點燃了衣衫,燒在身上,便是如同酷刑。
她在長陵所布的法陣里積蓄多年的星辰元氣形成了星橋,讓她升至無限高空,即便最後依舊被丁寧斬斷,但還是讓她逃出生天,安穩落地。
然而分外強大的星辰元氣也已經不受她控制,沁入她身體的星辰元氣便如同幼時引火燒身的灼燒。
她氣海深處的玉宮盡碎,修為全廢,無法抵禦這些元氣的侵蝕和所帶來的痛苦。
更為關鍵的是,她的身體對這世間最好的療傷聖葯靈泉仙蓮子都已經產生了抗藥性,即便再有靈蓮子在手,她也無法療傷。
更何況,她現在身無寸縷,連包紮傷口的布料都沒有一片。
她看到了自己幾乎分開兩半的左手手掌,嘴唇開始顫抖,完好的右手也開始顫抖。
然後她咬牙扯了數十根乾枯的長草,用牙齒和右手搓成草繩,硬生生的將左手綁好。
接著她用盡全身的力量,站了起來。
有無數針扎的感覺一直從她的腳底傳入她身體骨骼深處。
她的雙腿開始發抖。
她看到自己身體的肌膚就像是鞣製失敗的皮革,布滿著藍黑色的潰爛傷口,一些血脈浮現在肌膚上,似乎在下一個呼吸,就要爭先恐後的從肌膚里鑽出來。
她身上那些曾經足以令天下女人都極度的地方,此時甚至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這終於讓她都無法承受,發出了一聲凄厲的如受傷野獸般的嘶吼。
沒有人注意。
這是距離長陵還有很遠的一片郊野。
因為她在去年春里開始的大量徵兵,整個大秦王朝的所有郡縣都缺少足夠的勞力,很多原先的農田都很荒蕪,長滿著雜草。
秦境之內許多地方還未下雪。
這片郊野亦然。
這些長草枯黃而被寒氣凍得乾脆,看上去更是凄涼。
在她的視野里,唯有左側前方遠處有一片村莊。
她的嘶吼聲,引起了那片村莊的一陣犬吠。
不知道過了多久。
鄭袖開始朝著那片村莊行走。
她的膝蓋很軟,她甚至覺得自己的雙腿都軟得像長陵的麵條一樣。
平時對她而言根本不算距離的距離,卻變得無比的遙遠。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走進了這片村莊。
她的雙腳和腿上被野草和荊棘割出了更多的傷口,新鮮的血液味道和她沉重的喘息聲,吸引了村莊里那些柴犬的注意。
有幾條狗第一時間從不同的屋檐下或是屋角後竄了出來,朝著她衝過來。
然而還不等接近,這些狗就嗅到了危險的氣息,感受到了她身上蕩漾著的那種寂滅的星辰元氣的味道。
這些狗瞬間夾起了尾巴,嗚咽低鳴著瘋狂跑遠。
她走向一間院落前的梨樹下。
那裡晾著一些婦人的衣服。
然而不知是那些狗的異樣聲響,還是她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太過沉重,當她的手還未接觸到那些粗布衣衫時,那間院落的院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名手上還捏著一些未摘凈的菜葉的婦人走了出來。
驟然看到鄭袖的面容,這名婦人恐懼得往後退了一步,張口就要尖叫出聲。
也就在此時,鄭袖下意識的伸出了雙手。
在她的潛意識裡,這名婦人接下來一剎那就會被她殺死。
因為她不想讓這名婦人叫出聲音,也不想讓看到她這副模樣的人活著。
然而她雙手前方的空氣里一聲輕響,帶起的力量只是拂動了這名婦人額前的髮絲。
這名婦人的尖叫聲在空氣里炸響。
下一剎那,鄭袖已經到了她的面前,雙手掐住她的咽喉。
鄭袖的腦海里有些空白。
她的雙手在不斷發力,然而這卻是她最為虛弱的時刻,體內卻無新力生出,她的身體軟軟的幾乎靠倒在這名婦人的胸口。
婦人被掐得臉色發紫,叫不出聲來。
數聲驚呼聲和怒喝聲卻在周圍的院落里響起。
「哪裡來的瘋婆子!」
「蓬」的一聲隨著一聲怒罵響起。
鄭袖被一根乾柴打倒在地。
她的眼前光亮失去,天地開始發黑。
那名驚魂未定的婦人恐懼得哭泣起來。
有唾棄的聲音響起。
鄭袖看不清東西,她殘存的意識里,似乎被人又踢了兩腳,然後她蜷縮起來,似乎被人拖到了不遠處的柴堆邊。
又過了許久,有人有些憐憫,拿了一件舊衣,蓋在她的身上。
「作孽啊,怎麼瘋成這樣,弄成這個樣子。」
這是一名老婦人的聲音。
鄭袖的身體瑟瑟發抖,她像一名真正的瘋女人和乞丐一樣,蜷縮在這件舊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