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淺雪想不明白。
丁寧轉過頭看了她一眼,道:「大秦十三侯,各個都是帝國巨擘,然而和巴山劍場領軍時不同。巴山劍場領軍時,大多數將領都是兄弟、生死之交,有著完全共同,甚至超越生死的目標,這是心心相印的戰鬥,但這些王侯不同,他們有著各自的想法,他們之間的聯盟,便反而像楚、燕、齊之間的聯盟。」
長孫淺雪想了想,道:「光是這種可能,機會還太過渺茫,尤其元武在鹿山會盟上已經展示過軍中符器的威力,楚器的優勢最多體現在尋常修行者所用上,最多只能彌補些相對秦軍而言的修行者數量不足。」
「趙沐和唐昧都是很好的統帥。趙沐比起唐昧更強的地方,是他能夠漠視生死。有時候在戰場上一些死亡和犧牲是沒有辦法避免的事情,漠視和忘卻這些沒辦法避免的死亡,可以給部下以鐵血和強大的感覺,可以讓統帥不用猶豫和束手束腳。」丁寧捻起了一些雪鹽加入到隨身的水壺裡,搖晃了一下喝了起來,接著說道:「趙沐最好的地方在於他知人善用,按照這烏氏的情報,當年他便是犧牲了唐昧的一隻部屬軍隊,而使得唐昧憤而歸隱。他清楚唐昧的統軍能力,更清楚唐昧的性情。唐昧很注重一兵一卒的生死,所以唐昧領軍,打仗從不會有大開大合,而會更加的細膩,註定會將這場戰爭的持續時間拖得很長。」
「速戰速決,硬碰硬的戰鬥,完全是力量上的互相碾壓,很難找得到機會,但是持續時間很長,有很多戰役匯聚而成的戰爭,要找到致勝機會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
丁寧有些敬佩的微笑了起來,道:「最為關鍵的是,趙沐很清楚這場戰爭他們很大程度上要依賴外部的力量,比如巴山劍場。而現在大楚王朝內部最為擔心的,便是巴山劍場控制王朝本身,如果這場戰爭只是由一兩次大規模戰鬥完成,那這一兩場戰鬥如果出現巴山劍場起主導作用,哪怕林煮酒公然站出來說要做軍師,反而絕對會引起反彈,大楚王朝的人絕對不會同意。」
「如果一兩場大規模戰鬥變成數百戰的糾纏,哪怕是林煮酒出現在某一場戰鬥里,也不會引起大楚內部強烈的反彈。」長孫淺雪明白了,緩緩說道,「而從紛雜的局面里找出勝機,這本來就是你所擅長的。」
丁寧看了一眼最前方的老僧,道:「我們還有一點致勝的關鍵,我們有一名僅次於元武的強大修行者,雖然他在東胡皇宮出手過,但長陵的那些人並不知道他會像一名侍者跟隨我們。鄭袖擅長刺殺,但我們也可以變得很擅長。」
……
……
秦楚交界的很多地方,原本都是不適合人生存的荒蕪地帶。
自然條件太過困苦,出產太過稀少,便只有極少人能夠生存,而那些水草豐腴,自古就有大量民眾聚集之地,便自然成城,成為財富和權勢匯聚的中心。
然而當秦楚雙方的軍隊開始在這邊境線上活動,這個春天裡,這些極為荒蕪的地帶,卻是自然吸引了整個天下的目光。這一戰的結果,將會徹底改變整個天下的格局。
有很多人像丁寧一樣在趕路。
一行七騎在大梁郡的曠野里急馳。
大梁郡是大楚王朝最北端的郡守之一,屬於陰山腳下的丘陵、河谷地帶。
在數十年之前,大梁郡並不屬於大楚王朝,而有一個獨立的王朝,梁。
只是這個王朝太過弱小,原本就在夾縫之中生存,求庇護於楚,楚本來垂涎於這塊區域,卻礙於面子不好下手。當大秦王朝和韓、趙、魏開始征戰時,大楚王朝幾乎順水推舟就將這塊區域收入囊中。
大楚王朝只是放了一支秦軍從這裡過,秦軍不費吹灰之力踏過了梁,隨後大楚便出兵,收復失地一般接管了梁。梁的王族全部已經在秦軍征服之時全部消失,大楚便很簡單的安排了一個梁王的遠親做了這裡的郡王。
這種巧取豪奪的故事在歷史的長河裡時常會出現,翻不起多少的浪花。
然而大梁郡對於大楚王朝的戰略意義卻十分重要,大楚王朝有三分之一的戰馬和用於戰鬥的走獸都出自這裡,最為關鍵的是,大梁郡一帶到處都是密集的河谷和丘陵,可以用於設立要塞,或者布置很多精巧的戰役,大規模的軍隊無法在這裡展開,但是這大梁郡之後,卻正是大楚王朝的雙河平原,大片的坦途,無論是旱路還是水路,都如同陽光下的大道一樣,直通大楚王朝腹地。
所以在雙方都是投入上百萬軍隊的邊境線上,西線一側最為重要的爭奪之地自然是陽山郡,而北線這一帶,最為重要的爭奪之地便是這大梁郡。
大梁郡便是大楚王朝北境軍隊的中軍駐軍、指揮中樞所在。
在大梁郡中心地帶的剃刀崖和巨石林一帶,駐紮著二十萬以上的精銳軍隊。
此時這七騎還位於大梁郡南部邊緣,距離剃刀崖還有兩日的路程。
七騎中三騎在前,一騎居中,三騎在後,居中的一騎面容恬靜,時而沉思的模樣,正是大楚王朝這場史無前例的戰役的統帥唐昧。
這南部曠野沒有田地,也沒有道路,都是自然草場。
所以策馬狂奔根本不用拘束,只是由著這些駿馬往前方自由狂奔。
隨著上下顛簸,春光又是明媚,剛剛露頭的青草的青蔥氣息不斷湧入鼻腔,讓人有種微醺和沉沉欲睡之感。
此時距離傍晚還有足一個時辰,然而前方的河畔低洼處,卻是冒起了一縷炊煙般的煙氣。
一縷之後便是很多縷,如一條條青色的絲帶徐徐上天,遮住了這七騎眼前的天地。
唐昧緩緩的抬起了頭。
地面輕微的震動了起來。
一支騎軍從低洼處往上奔來,如同泥土裡鑽出一樣,整齊的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曠原上。
「雖然已經是名義上的統帥,但歸根結底是要到了中軍統帥大營,坐在那帥位上,才是真正的統帥。看來還是有人不想我們到那裡。」
「唐折風,怪不得你的刀怎麼都磨不快,看來光有磨刀石磨是不行的,還需要血肉磨一磨。」
「說的對,這時機倒也不錯,這樣在到剃刀山大營前就可以磨快了。」
「唐折風,你能不能不要這樣分裂,老玩這樣的自說自話。」
一聲冰冷而帶著隱約無奈的呵斥聲響起。
最後一句出聲的是唐昧正後方的一名騎者,那日趙沐的部下到唐昧隱居的小院時,這人正在後院挑水澆地。在低頭做農活時,這人和尋常的農戶無異。而此時他將纏著的頭髮披散下來,一頭黑色長髮卻是妖異的及腰,而且他的面容極為秀美,下巴尖細,膚色白皙到了極點,若非身形也是挺拔修長,一眼之下恐怕倒是會讓人覺得他是女子。
前面三句出聲的,卻是一名有些嫌熱般的粗狂男子,絡腮鬍子,雜草般的頭髮用一根布帶隨意的紮起。最為引人矚目的是,他背著一個很大,很平的布包。
前面那三句話聽上去像是三個人在交談,但實則卻都是他一人所說。
此刻聽到身旁這名冷冰冰的長髮男子呵斥,他擠了擠眼,道:「唐折風,這麼多年,一興奮就這樣的毛病都改不了。」
「可是要是改得了,還叫毛病么?」
「對啊,高興就好,改了就不暢快了。」
接下來,他又是連說了兩句,接著便又笑了起來。
在他說話間,無論是他這方的七騎,還是迎面而來的騎軍都沒有停下,兩者很快便越來越近。
從河谷低洼地帶湧出的騎軍有上千騎,為首的將領三十如許,身穿如蛇鱗般的黑色鎧甲,鎧甲甲片上細微的符文之間自然引聚著天地元氣,不斷流淌出一絲絲陰寒的凍氣。
這名將領的面容五官沒有什麼特點,但是神色卻分外的冷峻,如同金鐵雕刻一般的質感,他的雙手十指也被細細的鱗甲覆蓋,左手拈著一朵似乎剛剛採摘下來的紫色野花,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這朵鮮艷的野花卻迅速的被他十指上鱗甲流淌出來的凍氣凍得灰敗,一片片枯萎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