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呂思澈抬頭看著驪陵君,用一種最真誠請求的語氣說道:「再等一等。」
驪陵君猶豫了很久,他攏了攏頭髮,點了點頭。
他知道呂思澈說的是對的。
即便那名擁有著無上權勢的女子必定會對他的想法感興趣,或者說早已經等著他主動提出一些請求,但他十分清楚,那名平日里飽受長陵民眾的敬仰,被各種讚美之辭包裹著的女子,事實上也有著尋常人難以企及的冷酷和決斷的一面。
若是他做出太多的讓步,那即便能夠回到千山萬水阻隔的大楚王朝的國都,即便能夠最終坐上那個世上最精美的王座,整個大楚也有可能不再是原先的大楚。
可是還能等多久?
他側轉過頭,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覺得這長陵的每一個夜都是那麼的漫長,然而時間卻還是那麼的不夠。
呂思澈在他這一轉頭之間,卻是心臟砰然跳動,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停頓。
因為他看到驪陵君的髮際,竟然已經一片雪白。
雞鳴時分,白羊洞最高處小道觀前的平台上閃起淡淡的紅光。
小道觀里的蒲團上,薛忘虛緩緩睜開雙目,他看著凝立在黎明前最後的黑暗裡的李道機,清了清喉嚨,輕聲問道:「那少年近日的修行可算順利?」
李道機肅冷的頷首說道:「他是我所見修行最為順利的修行者,前面數日五氣沉入玉宮,突破到第一境中品的修為之後,接下來的修行也沒有半分的困惑。修行者所會遇到的障礙和關卡,在他面前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薛忘虛平靜的眼眸里也出現了一絲激動的色彩,他看著李道機,認真地問道:「你覺得他在祭劍試煉之前,真的有可能突破到第二境?」
「那要看他破境的速度,畢竟大境界的破境和這平時修行中的障礙截然不同,若是連這種破境都不存在多少障礙,那他應該會成為修行一月就突破到鍊氣境的那種怪物。」李道機細細的說了這幾句,然後用一種微冷的語氣,接著說道:「只是就在剛剛過去的這個夜裡,他差點被人殺死。」
薛忘虛愣住。
他原以為李道機這麼早出現在他面前,是想和他探討丁寧的修鍊問題。
李道機面色沉冷的看了薛忘虛一眼,不等薛忘虛開口,他已經接著說了下去:「不知道是什麼人,但為首的是一名真元境,而且身上有不少符籙的修行者,神都監已經在查這件事情。」
薛忘虛的眉頭皺了起來,只是依舊沒有出聲。
李道機看著他,接著說道:「丁寧斷了兩根肋骨,受了些傷,不過還算爭氣,和一名只不過是鍊氣境的市井江湖人物,竟然將那名真元境的修行者殺了。」
薛忘虛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來,眼睛裡全是異樣的光焰,他輕聲讚歎道:「這少年還真是給我們白羊洞長臉。」
這下換李道機的眉頭皺了起來。
因為在他看來,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這都不是什麼令人值得高興的事情。
薛忘虛眼中異樣的光彩卻是依舊在擴大,他布滿皺紋的老臉上卻也開始布滿了異樣的光彩。
他想了想,然後站了起來。
「你今天就在這裡呆著,不要到哪裡去了。」他心情看上去極佳的對著李道機微微的一笑,說道。
李道機的呼吸莫名的一頓,他感覺到了什麼,抬頭直視著薛忘虛,緩緩地說道:「既然神都監已經插手,丁寧自然回安全的回山,你根本不需要出去。」
「那不一樣。」
薛忘虛搖了搖頭,他平日里似乎永遠淡泊的雙眸里開始充滿了一種罕見的驕傲神色,這種神色,和杜青角離開白羊洞時臉上掛著的神色很類似。
「這些年來白羊洞已經很少有讓我覺得高興和臉上有光的事情了。」
「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半日通玄,甚至有可能一月鍊氣的學生,而且還是我師兄離開時特意留給我的,昨夜裡卻差點被人殺死了。」
「我當然知道神都監肯定會讓他安全回白羊洞,但是我也已經很久沒有出過白羊洞了,不出去……就算我活著,別人也以為我已經死了。」
「你知道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麼人么?不是那種不怕死的人,而是本身就很快死的,不用擔心會不會死的人。我太老了,老得快死了,可是臨到頭來,還是要提醒人這一點。」
薛忘虛的聲音還在小道觀里回蕩,然而他的人影卻已經消失。
消失在李道機的面前,消失在壓在這間道觀上的白雲間。
當第一縷曙光照入梧桐落的瞬間,丁寧和往常一樣醒來。
他輕輕的咳嗽著,斷了兩根肋骨的痛苦對於他而言根本不算什麼,但是激烈的發力之下,已經許久未有過的全身酸痛的感覺還是讓他感到很不舒服。
長孫淺雪和往常一樣坐在窗口,梳理著如瀑的長髮。
「白羊洞的馬車現在就停在門外。」
她沒有轉身,清冷地說道:「不過馬車裡多了一個人,車夫沒有發覺。應該是到了第五境的修行者,只是受了傷,應該就是王太虛。」
丁寧知道她的感知在這種距離下絕對不會有問題,他的眼睛裡充滿了欣喜。
「今天有些特殊,我早些回白羊洞,不能替你煮粥了。」他一邊飛快的洗漱,一邊有些歉意的對著長孫淺雪說道。
長孫淺雪沉默著。
她想要反唇相譏,然而她隱隱覺得,至少這些年在這條陋巷裡的修行進境超出了自己的預計之外,她很多時候甚至已經習慣了丁寧為她做的事情。
就如現在,他對她說不能替她煮粥了的時候,在那麼數息的時間裡,她腦海裡面想著的不是一頓不吃也沒有什麼問題,而是想到沒有粥喝的話,自己要出去買些什麼東西來吃么?
或許去買一碗他經常吃的那種面?
……
停在酒鋪門外的馬車前,面目敦厚的中年車夫焦慮的等待著。
他也已然知道了昨夜發生的事情,知道丁寧受了不輕的傷,只是按照這大半月來每日接送丁寧,對丁寧的了解,他便知道就算丁寧今日不能回白羊洞,也會知會他一聲。
陡然看到酒鋪的門打開,第一眼看到臉色有些莫名蒼白的丁寧,這名車夫的臉上頓時出現了喜色,同時眼睛裡也馬上浮現出愧疚的神色。
「你的傷勢怎麼樣?今日里要回白羊洞么?」
「要回,即便是治傷,白羊洞也肯定比這街坊里的醫生要強一些。」
「昨日里實在是我疏忽了……後來有官員來查過我的馬車,那根車軸是在進入長陵之後被銳器割裂了,應該有人在道路上做了手腳。只是你已經是白羊洞的學生,不說白羊洞的那些師長……就連各司官員都會區別對待,我實在沒有想到有人會對付你。」
「這本來就是意外,而且你不是修行者,提早發現了反而有可能搭上你一條命。」
和這名車夫對話了幾句,在車夫轉身勒馬的時候,丁寧很敏捷的將車簾掀開一個小角,然後飛快的閃入。
看著悄無聲息的蜷縮在軟塌上的那條身影,丁寧首先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而輕咳了一聲,對著外面的車夫道:「今日比平時恐怕還要急一些,等下車子還可以的話,就請快一些。」
平日里受白羊洞恩惠的這名車夫以為丁寧是急著回白羊洞接受療傷,質樸地說道:「我在裡面已經多放了軟墊和被褥,那等會顛簸的時候,你可是要小心些。」
應了這一聲之後,這名車夫打出一個響鞭,驅車奔行起來。
在急劇的馬蹄聲和滾滾的車輪聲的遮掩下,丁寧看著蜷縮在自己身旁,面如金紙,就連身體都似乎縮小了幾分的王太虛,輕聲地說道:「竟然這麼慘……都要設法躲到這輛白羊洞的馬車裡?」
王太虛無力的看著似乎早已經察覺自己躲在車廂里的丁寧,臉上擠出了一絲蒼白的笑意。
「很慘。」
「跟著我打天下的幾個兄弟,能夠在我死之後撐得起兩層樓的,昨天夜裡全部死了。」
「為了打聽消息,為了能夠到你這輛馬車上,又有兩個人為我而死。」
「我不得不承認你再次給了我最大的意外,昨夜裡的那些場刺殺里,你和我是唯一的倖存者。」
聽到這些話語,丁寧並沒有感到震驚,他只是沉吟著,輕聲說道:「看來是錦林唐身後的那名軍中貴人不甘心?」
「只要撐得過這幾日,我會讓他的不甘心付出代價。」王太虛強忍著咳嗽,輕聲地說道。
丁寧搖了搖頭,他沒有回答王太虛的話,只是嘟囔了一句,「白羊洞不會不管我吧?至少李道機應該出來接我一下吧……」
疾行的馬車已然駛在長陵邊郊的官道上。
按理而言在這種更為寬闊的道路上,馬車奔行的速度會更快,然而坐在車廂里的丁寧和王太虛卻是都感覺得出來,馬車的速度降了下來。
十餘輛閃爍著森冷的青銅色光芒的戰車,佔據了前方的大半幅路面,數十名身穿鱗甲的軍士正在逐一盤查過往的行人和車輛。
丁寧將車簾掀開一角,觸目便是那些軍士身上的鱗甲和刀劍上的森冷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