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眉不是凡物,薛忘虛的那一句話,給已然在第七境的門口徘徊了很多年的他許多感悟。
他雙手不斷的震顫著,用不可置信的語氣輕聲問道:「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
「你不要忘記,不管是白羊洞還是青藤劍院,首先都屬於大秦王朝,你我不管是什麼身份,都首先是秦人。」薛忘虛看了狄青眉一眼,平和地說道:「陛下和皇后能夠容我和我師兄,是因為知道我和我師兄會首先將自己放在秦人的位置。在必要的時候,我們的劍始終會朝著大秦王朝的敵人。至於修行,到了我這樣的年紀,不會害怕被誰追上或者超越,我的敵人只可能是自己和自己的年紀。」
狄青眉的雙手更加劇烈的震顫了起來。
他感到衣袍下的自己很渺小,他感到看著遠山的薛忘虛好像和上方的天空以及遠方的遠山連成了一體,分外的大。
「薛忘虛,我的確不如你。」當他的雙手不再震顫時,他低頭輕聲說了這一句。
「那卻未必。」薛忘虛依舊平靜地說道:「我的路已快到盡頭,但你的路卻還遠,將來如何,只看你自己怎麼走。」
祭劍峽谷里,輸的心服口服的時夏伸手摘下腰畔掛著的令符,就要遞給丁寧。
「好香。」
但就在這時,丁寧卻是抽了抽鼻子,說道:「你聞到了沒有?」
時夏一怔,他用力的吸了幾口氣,仔細的感覺之下,才感覺到似乎的確有陣烤肉的香氣隱隱傳來。這絕對不是他剛剛那隻已經烤焦了半邊的雲雀,而是那種油脂很足的肉烤熟之後才會散發出來的香味。
「你難道想過去看看?」
看著丁寧的神色,時夏忍不住好心的提醒道:「那可能是個陷阱,而且你今日已經勝了我,只需要趕到指定區域便可以過關。」
丁寧輕笑了起來,道:「雖然吃了幾顆野桔,但空腹吃這種酸澀東西,卻是不停的冒酸水,難受的很,也必須要有些結實的東西填肚子,才能有足夠的體力。」
時夏始終把自己和丁寧放在弱者的地位,他根本沒有想到丁寧反而會決定聞香主動找對手,想到接下來等待丁寧的可能又是一場惡戰,又想到方才丁寧和自己戰鬥時表現出來的精巧至極的劍勢,他的眼神驟然熱切起來,忍不住便脫口而出:「丁寧師弟,我可以跟著你過去看看么?」
丁寧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我沒有什麼意見,只是不知道你們青藤劍院的師長會不會有什麼意見,畢竟這種試煉禁止兩人同行。」
時夏如夢初醒般將身上令符先丟給了丁寧,說道:「我先認輸退出便不算同行了,若是有師長要令我馬上出谷,我便請求他寬限些時間,畢竟現在趕回上方觀禮台會耗費不少時間,可能會錯過不少東西。」
丁寧微微一笑,也不多說,開始不斷的朝著香氣飄來的地方前行。
時夏生怕距離丁寧太近被說是對試煉有所影響,所以他只是遠遠的跟著丁寧,連繞了數道藤牆之中,他的心中越來越吃驚,因為直到此時,他才終於聞到清晰的香味在風裡傳來。
丁寧的嗅覺,似乎比他靈敏了至少數倍。
……
丁寧的前方,出現了一些桔紅的色彩。
只是那些桔紅的色彩很濃艷,和過了時節的野桔的乾枯和暗沉不同,卻是一株野柿子樹。
看著那些表皮上還掛著一些淡淡白霜的,正好已然熟透了的柿子,丁寧滿意的笑了起來,對著樹下的那人頷首為禮,說道:「長陵都說霜打的紅柿甜如蜜,我往年也最愛吃這種柿子,葉名師兄倒真是會找地方。」
掛了不少紅柿的野柿子樹下坐著的那人身穿白羊洞院袍,比丁寧看來要大四五歲的樣子,正是丁寧一開始進白羊洞時,在白羊洞山門口等候接引他的葉名。
此刻他坐在野柿子樹下的一塊山石上,烤著一隻野豬腿,火堆旁還放著那隻被切了一條腿的黑色野豬。
這真是一副豐衣足食的悠閑景象。
然而聽到丁寧這麼說,葉名卻是一副愁眉苦臉,不知如何開口的模樣。
走得近了些,看到他臉上這樣的神色,丁寧又笑了起來:「你該不會也是被蘇秦師兄逼迫,故意在這裡等我的吧?」
葉名頓時愕然:「丁寧師弟你怎麼知道?」
丁寧點了點身後的薄霧之中:「因為有了先例。」
葉名這才隱約看清那裡有一名青藤劍院弟子,不由得怔住。
「他叫時夏,青藤劍院弟子,我勝了他,他跟我過來看看。」丁寧很直接的說了這幾句,然後揉了揉肚子,看著葉名手裡烤得金黃的那條野豬腿,認真地說道:「我現在的肚子很難受,葉名師兄要麼先請我吃些東西再說?」
葉名眼中驚訝的光芒更濃,但是馬上又有些猶豫。
「這難道也是蘇秦師兄獵到的?不過這有什麼關係,無論等下是你勝出還是我勝出,難道他在接下來的試煉里還會對勝出的人手下留情么?」丁寧撇了撇嘴,看穿了葉名心中的想法一般,道:「吃他條烤豬腿又算什麼?」
葉名想了想,展顏道:「有道理,丁寧師弟請。」
「這山間的野豬肉果然很香,師兄烤肉的手藝很好,只可惜缺少了些鹽,只能用這柿子來調調味了。」
「一邊是熱燙油膩,一邊是生寒鮮甜,你一口肉一口柿子的,小心拉肚子。」
「無妨,何朝夕吃了很多生肉都不會拉肚子,他的例子告訴我,劇烈運動可壯腸胃之氣,反正等會要和師兄戰上一場,正好。」
「何朝夕?你見過何朝夕?」
「是啊,他輸給了我,蘇秦師兄沒有和你說過么?」
「……」
葉名的眉頭緩緩的皺起,他看著已經足足切掉了小半條豬腿的丁寧,臉色越來越嚴肅,終於忍不住道:「丁寧師弟,我知道你天賦非凡,但做人需要誠實,你年紀輕輕,怎麼就想到編造這樣的謊話來嚇唬我了,你以為這樣便會嚇到我么?」
丁寧抬起了頭,他的目光從自己手裡的半個野柿子上移開,落到了葉名嚴肅的臉上,他無奈地說道:「葉名師兄,我說的是真的。」
「還不知悔改。」葉名臉色越發難看起來,他放下手中的一段豬骨,緩緩站起,「既然這樣,那就讓我看看師弟你的劍到底強到了何種程度。」
丁寧認真的看著他抗議道:「我還沒有吃飽。」
葉名深吸了一口氣,道:「吃太飽不好,而且按照你的說法,還有人等著看你的戰鬥。」
丁寧擦了擦手,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道:「葉名師兄,其實我現在身上的院袍就是何朝夕的。」
「不知道你從哪裡扒了一件這樣的青藤劍院院服過來,但你以為這就能嚇到我了?」然而讓丁寧沒有想到的是,葉名聞言反而更加惱怒,喝道:「你難道覺得我能相信你能將何朝夕打倒在地,還按著他扒下了他的外袍?」
那畫面太美,丁寧不敢想像。
所以他只能很不情願德站了起來,走向一側的空地,無可奈何的拔出了末花殘劍,對著葉名道:「葉名師兄請。」
葉名沉著臉拔出了背負著的長劍。
知道丁寧修的是以守為主的野火劍經,他也不多言,身影一彈,一劍便走中線,斜往上刺向丁寧的胸口。
這一劍異常簡單,他的劍也是最普通的大秦黑鐵直劍,唯有正中間劍脊上有一條平直延伸至劍鋒的符文。
這一道符文,只能讓運行其中的真氣化成劍氣從劍尖衝出,不如別的劍玄妙。
然而此刻他的這柄劍,卻是很合他這一劍的劍意。
在距離丁寧的胸口還有數尺之時,嗤的一聲爆響,一股白色的劍氣從劍尖衝出,像一隻陡然伸出的白羊角,隨著上挑之勢,甚至帶起了一些弧度,頂向丁寧的下顎。
葉名修的是白羊洞最正宗的白羊劍經。
這一劍便是很出名的「白羊掛角」。
丁寧想了想,他想到了最快擊敗葉名的可能。
所以這一瞬間他往後跨出了一步。
然後他用盡全力,體內的真氣狂涌而出,湧入他手中的末花殘劍里。
布滿許多細微裂紋的墨綠色的劍身中發出了許多絲絲的聲音,細小的白色花朵瞬間布滿了整個劍身。
然後他揮劍,硬磕這隻白羊角。
遠處觀戰的時夏呼吸微頓,他直覺此時有些不對,但他還沒有時間去想,丁寧的劍已然和那一隻挑起的白羊角相撞。
轟的一聲爆響。
丁寧明顯有些無法抗衡,後退一步。
葉名的長劍一時僵在空中,他有些茫然,但感受到飛濺出來的那些細小白花的氣息,再感受到還在自己長劍上震蕩的力量,他終於明白了過來。
剛剛十數息之前,他還說丁寧是用何朝夕故意嚇他,他不可能被嚇到,然而在這一瞬間,他卻是好像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張大了嘴,不能理解的叫喊了起來:「怎麼回事?怎麼會到了鍊氣中品之上的修為!怎麼會到了接近鍊氣上品的修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