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兩名來自大秦之外的強大修行者甚至沒有來得及動用自己最擅長的手段便被岷山劍宗最會殺人的邵殺人直接殺死之時,容姓宮女穿過連綿的軍營,走入了梁聯所在的中軍大營,在梁聯的對面坐了下來。
梁聯正在喝葯。
葯碗里的葯汁濃稠如墨,看上去便是極苦,尋常人恨不得一飲而盡,然後用一勺白糖封口,然而他卻是面無表情,喝茶般的慢慢飲著。
容姓宮女淡漠的看著他,說道:「娘娘對你很失望。」
「我也很失望。」
梁聯停了下來,看著碗中的葯汁,沉默了片刻,接著說道:「我之前認為是我自己貪心,不甚滿足,一心想著封侯,然後不能在長陵站穩腳跟,也至少可以覓得一處封地,但是到了昨日,我想清楚了這些全部都是我自己的奢望。聖上和她一心想要不讓人記起巴山劍場和那些人,要讓那些人的名字隨著聖上登基前的那數年一起消失,又怎麼可能讓我這樣的人封侯?」
「我之存在,便是提醒很多人那些往事。」頓了頓之後,梁聯微諷的笑了起來,笑容陰冷,像是戰場上箭矢掠過長空時箭簇上閃過的寒光。
「這只是你個人的想法。」容姓宮女面容不改的看著梁聯,道:「娘娘雖然對你很失望,但還是很認同你的能力,梁大將軍只要盡忠職守,將來的史書上,有關梁大將軍不光彩的事情也同樣會被抹去,只會記住你的功績。」
「巴山劍場那些人之所以消失,便是看得太遠而看不到眼前。現在誰會不顧眼前而看到那麼遠?」梁聯冷冷的看著容姓宮女,「我只想知道你帶來了她的什麼旨意。」
容姓宮女看著他,安靜地說道:「娘娘會讓你去領軍去南越,若是可能,她希望你能和其他的關外侯一樣,在南越封侯。」
梁聯的眼睛微微眯起,端起葯碗一口飲盡,葯汁如刀入喉,他的聲音頓時森寒至極:「南越封侯?娘娘也真是看得起我,且不說南越修行者手段都是詭異至極,氣候便是無法適應,冬日酷寒,夏日酷熱,瘴氣蛇蟲,哪一樣不要人命,我軍擅長的速騎奔射和符車推進戰法幾乎無用……」
「娘娘讓你去,並不是要聽你的建議,只是要讓你服從。提前告訴你這個消息,是讓你可以準備,是代表她對您的尊重。」容姓宮女聲音平淡,但毫不留情的打斷了梁聯的話,「至於她讓你去南越,自然有她的安排,你何時見到她會讓對於大秦的有用之才送死?」
說完這句,她便站立了起來,不看梁聯的臉色,對著梁聯深深的行了一禮,然後轉身走出。
梁聯轉頭,從營帳的窗口往外看出,看著長陵的一些屋檐,沉默了很長時間。
在過往的很多年裡,他所想做的事情便是要往上爬,不想做被人用繩牽著脖子的狗,然而很多年過去,此刻回想起來,卻反而是跟著那些人,身份低微時反而不像是狗。
……
盛夏的車廂里很是悶熱,經歷了滅韓、趙、魏三朝的戰鬥,又經過元武登基前那數年的腥風血雨,現在不只是整個長陵和大秦王朝,就連整個天下,像昔日巴山劍場那些一人便可敵數名甚至十數名七境的強者已經鳳毛麟角,極為稀少。逆天的強者日少,而現在為自己駕車的又是這種級別的強者,所以丁寧很放心的卷開了車簾,任憑風流從兩側的窗口流入。
車窗洞開,空氣流動,同樣道路上的人便也可以看到車廂中乘坐的人。
在剛剛駛入長陵的街巷,一名身穿絲質短衫的中年男子便迎了上來,遠遠行禮,恭謹道:「太虛先生托我帶信。」
馬車微頓,邵殺人沒有感覺到任何危險,所以他也沒有流露出任何的殺機。
「我的人。」
丁寧沖著他的後背輕聲的說了一句。
邵殺人默不作聲,微微頷首,駕著馬車行到那名替王太虛送信的中年男子身側。
中年男子將手中緊捏著的信箋從車窗遞入,然後退開兩步,恭立等候。
丁寧拆開信箋,目光落在打開的信紙上,身體驟然一僵。
過了片刻時間,他抬頭對著窗外的中年男子道:「我直接去墨園,讓王太虛送我小姨去墨園。」
中年男子恭敬行禮,然後退去。
看著這名中年男子由心恭謹的姿態,再想著那名叫王太虛的江湖人物和丁寧這半年來所做成的事情,邵殺人也忍不住微微的搖了搖頭,這名出身酒鋪的少年原本就不是普通人,可是他在劍會裡的那些對手卻偏偏將他看成普通人。
心中如此想,他卻也沒有說什麼,馬車不緊不慢的在長陵的街巷中穿行,行向墨園。
紛爭已經見得太多,殺人也已經殺得太多,邵殺人只是受百里素雪所託保護丁寧周全,殺死一切想出手殺死丁寧的人,他並沒有興趣去介入長陵任何勢力的陰謀,當馬車在墨園門前停下之時,他才開口說道:「我在這裡等著,不用管我。」
這是丁寧最喜歡聽到的話語,他有些艱難的從車廂里走出,對著這名一生都在殺人,除了殺人之外似乎已經不知道能做什麼的修行者施禮致謝。
墨園的高牆早已打通,建成許多沿街的鋪面,看到馬車裡走出的是丁寧,許多在鋪面里忙著手中活計的街坊鄰居頓時發了一聲喊,興奮大叫著圍了上來。
丁寧在岷山劍會奪得首名,是要完成對薛忘虛的承諾,為白羊洞贏得風光,然而大秦以武以劍立國,對這些從梧桐落搬遷而來的街坊鄰居而言,這自然也是無上的榮耀。
他們表達對丁寧的喜愛和敬仰的方式也是極為樸素和直接,那名和丁寧最為相熟的面鋪老闆喊得最為響亮,「丁寧你這個老成胚,下次到我店裡吃面我全不收錢。」
聽著這些人的叫喊,丁寧知道這些人的快樂源於何處,於是他也喝了一聲,「那是,沒有各位街坊鄰居的照拂,沒有每天那一碗面,哪裡能得第一!」
這句話一起,就像是喜慶的場面里又點了一根爆竹,頓時響起了一陣歡呼和叫好聲。
丁寧微笑拱手謝禮了一圈,又耐心的和這些街坊鄰居交談了一陣,這才在這些街坊鄰居的半抱半扶下進了內園。
王太虛安排的數名婢女已經在裡面候著,將丁寧送入墨園內里先前周家老祖所居的小院。
小院里,一名看上去始終有些虛的中年男子已經在等待著他的到來。
「以前都是你虛,現在卻換了我虛。」
丁寧在看到這人的時候,忍不住搖了搖頭,輕嘆了一聲。
這名中年男子自然就是王太虛,他看著丁寧蒼白的面容,笑了起來。
「接下來我該怎麼做?」
接著,他收斂了笑容,很直接的輕聲問丁寧。
他現在已經是長陵最有權勢的江湖人物,但始終這種權勢來自於丁寧和軍方那些權貴的交易和恩賜。在丁寧沒有奪得岷山劍會首名之前,他和軍方那些權貴的關係還能繼續維持下去,然而現在,一切都有可能改變。
他不擔心自己的生死,但擔心很多跟著他在長陵混生活的人的安危。
「不會比以前差,只會更好。」
丁寧在他身前的一張竹躺椅上躺了下來,然後看著這名滿心憂慮的長陵江湖梟雄,認真道:「鄭袖親筆給我師兄寫了一封信,讓他離開我的身邊。她是最懂得權衡和交易的人,所以接下來她一定會拋出很多對我而言是補償的條件。」
「以前我和你都是無根的浮萍,但是現在不同,我們的靠山是岷山劍宗。」
丁寧頓了頓之後,看著王太虛接著說道:「岷山劍宗我奪得首名這件事她既然已經阻止不成,接下來她所要做的事情便是收買。利用一個有用的人,永遠比毀滅一個人對她而言有用。」
王太虛的眉頭微蹙,他仔細的思索著這些話語,道:「那隻需要等著?」
「等著她的安排,還有岷山劍宗的安排,從嚴格意義上而言,我和你現在都屬於岷山劍宗的人。」丁寧平靜地說道:「但你必須先幫我查出來,我師兄去了哪裡。」
王太虛點了點頭。
「你的信里是說,白山水雖然逃脫,但是她的一名同伴,卻是有可能入了大浮水牢?」丁寧問道。
王太虛不能理解丁寧為什麼會刻意提及這件事,但他還是點了點頭,道:「正是。」
「監天司的人,這些天時而有去梧桐落,為什麼?」
丁寧接著問道。
王太虛沒有回答。
他聽得出這是丁寧的自語,而且這也不是他的問題,而是丁寧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