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聯身寒如鐵。
他的眉毛,髮絲全部凍結如鋼針。
他的肌膚上,結了一層薄霜,散發著藍黑的光澤。
整個虎狼北軍中軍大營,成為真正的九幽冥域。
梁聯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雙手上。
看著他雙手肌膚上凍出的裂口,感受著這股實則是天下至寒的劍氣在自己體內的殺伐,感受著那些驟然變得更加嚴重的內傷,他的面色只是一味的漠然,心中卻是油然覺得不解。
封營自然是不讓自己的那些部下進入到這中軍區域。
只是這樣的劇寒對於任何進入的修行者都有著同樣的傷害……如果說這名公孫大小姐是要為了當年她所深愛而又深恨的那人抱不平,不想看到他離開長陵之後,今後再無殺他的機會。
那麼昔日公孫家的這名大小姐退去之後,還有誰能進入這裡殺他?
整個長陵,那些人裡面,還有誰會站在她一邊,進入到這裡殺他?
驀然間,他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的眼角被凍裂了,但是馬上被寒氣凍結,好像畫了一道紅色的眼線。
藍黑色的風雪裡,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背著一個箱子。
箱子結滿了藍黑色的冰晶,顯得很大,就像一口棺材。
這是一個少年。
一個原本不應該在這裡,應該在別處的少年。
軍情往往回報得最快。
梁聯沒有出軍營,但是也已經知道了剛剛才落幕的那一戰的最終結果。
在軍情報告里,這名少年的傷很重。
梁聯的眼睛緩緩睜大,眼角又裂了些。
他好像發現了什麼特別可笑的事情一樣,忍不住笑了起來。
然後他認真的看著這名少年問道:「九死蠶?」
這少年就是丁寧。
他怎麼都似乎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然而他卻偏偏就此出現在這樣的風雪裡。
他沒有在咳血。
而且周圍的暴風雪也沒有對他形成實質的損傷,反而似乎讓他體內一些乾涸的地方變得充盈起來。
丁寧的面色有點蒼白。
但是他很鎮定,呼吸很平順,而且散發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強大意味。
此時的他比和容姓宮女戰鬥的時候,還要鋒銳強大。
此時的他,才是一柄徹底出鞘的寶劍。
「假借重傷,然後來殺我。這樣就完全沒有人想得到是你,尤其若是我死在九死蠶手裡,死在那個人的傳人手裡,你就更加撇清了干係。」
在丁寧出聲之前,梁聯搖了搖頭,又像是嘲弄,又像是讚賞般輕聲說道:「以後誰都不會想到你就是九死蠶的傳人,真是很美妙的一石數鳥的計劃。不愧是那個人的傳人。」
丁寧靜靜的看著他,終於緊抿的雙唇微啟,出聲道:「誰也不會想到當日的一個馬夫會靠賣友求榮成為今日的梁大將軍。」
梁聯冷諷道:「馬夫就一定要做馬夫么?」
丁寧搖了搖頭,道:「不一定,但用這種方法成為梁大將軍,就該死。」
「我真的很欣賞你。」
梁聯抬起了頭,然後誠懇道:「那人連找到的傳人都是如此強大……若我死了,誰會想到來刺殺我的是你,誰會想到你居然一日里連續手刃兩名大敵?只是你要想完成這樣的計劃,首先必須能夠殺得了我。」
「我現在畢竟是一個只差軍功沒有封侯的大將軍。」
頓了頓之後,梁聯笑了起來,笑得臉上的藍黑色冰屑塊塊掉落,「我是七境的修行者,畢竟不是一名宮女。」
丁寧搖了搖頭,看著這名充滿冷諷之意的大將軍,也誠懇的糾正了他的說法:「是一名身受重傷的修行者。」
「寒意已到最濃烈時分,接下來便由濃轉淡,正是出手的最佳時機,你還在等什麼?」
梁聯收斂了笑意,看著丁寧和丁寧身後那如冰棺般的箱子,「我也很好奇,你在動用了那麼多的手段之後,你還能有什麼手段?御劍意么,御此時公孫大小姐的劍意,然後這暴風雪消散,可以讓我在外面的大軍殺進來么?」
大將軍戰鬥,不只是修為,還有攻心的手段。
然而這對丁寧卻並無什麼用處。
既然連夜策冷,白山水和長孫淺雪,還有更多這樣當世驚絕的人物都已經甘心成為他這計劃中的棋子,那對於他此時而言,便也只是依計划行事。
當梁聯說話攻心之時,他便已經知道梁聯即將出手,然後他便準確無誤的搶在了梁聯之前出手。
他背後如冰棺般的鐵箱咔嚓一響,打開了一寸。
末花殘劍從中飛了出來,劍身上數道陰影消散。
梁聯霍然回首。
風雪中,一道劍意已經從他的後方破空而至!
他難以理解,力量卻已經下意識從他的手中噴薄而出。
咚的一聲悶響。
他的身體晃了一晃。
嘩啦一聲,一片黑色的水浪傾灑而下,瞬間又變成無數的冰珠墜落在身後的地上。
他緩緩收回橫在身後的樸實無華的長劍,嘴角沁出一縷鮮血,又瞬間凍結在他的臉上。
「御劍意。」
「這是白山水的劍意。」
梁聯看著前方風雪裡的丁寧,緩緩的出聲。
「你的時機把握得太好……白山水剛剛用劍,所以這道劍意很強……你還有什麼?」
他想要看丁寧還有什麼,但自然不會傻傻的等待著丁寧將所有的手段一件件用出來。
他手中的劍似乎沒有任何動作,但是嗤啦一聲,天空的風雪卻是裂了一角,一道恐怖的氣息凝聚如棍,如天罰之意,極為蠻橫的砸了下來。
這是七境的力量。
丁寧的身體里發出了很多爆裂的聲音,按理而言他此時應該連動都動不了。
然而也就在這時,他的身體里已經響起無數的蠶聲。
他的表面上湧起了無數肉眼可見的光星,就像無數真實的密密麻麻的細蠶。
空氣里響起無數沙沙的聲音。
丁寧體內的真元無比穩定的流淌出來。
他身後的鐵箱子里發出了一聲尖利的嘶鳴,充滿了恐懼。
接著鐵箱開了數尺。
一股新的暴風雪,隨著鐵箱里的玄霜元氣的拚命爆發而生成。
瀰漫於丁寧體表的無數細蠶,也同時張口,噴出這十餘年和長孫淺雪雙修吸納的風雪。
就像是束縛全部解開。
這就是真正的放肆。
放肆的還有丁寧的劍意。
隨著末花殘劍的飛舞,所有這些元氣在他身前數丈的天地里變化,變成一道讓梁聯都根本無法理解,都感到無法企及的劍意。
他的所有倨傲和自信全部消失。
他開始明白自己的錯誤。
「你……」
他想要出聲。
但因為極大的恐懼,他竟是音帶顫抖到無法發聲。
丁寧這一劍卻還未出盡。
嗤嗤嗤嗤一片爆響。
他體內的寒煞小劍也盡數飛出。
這些小劍直直的飛出,卻不再歸於一點,而是帶出了一道道筆直的線路。
每一道線路都是一道獨特的符。
新形成的暴風雪,歸於這些符跡之中。
然後所有的力量改變,變成一道劍光。
一道梁聯曾經見過的劍光。
這道劍光若是他未負重傷,能夠徹底的動用七境的力量,他應該可以接住。
然而此時他卻可以清晰的感知,自己的力量差了一線。
只差一線,便分生死。
這一劍,就叫做一線天。
梁聯的劍意也已經徹底噴薄而出。
他手中的劍還保持著前進的姿勢,但是他的眉心裡,已經出現了一道血線。
一道不斷擴大的血線。